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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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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媒体年底的晚宴上,舒望见到了有段日子未见的周哲远。两人在人群中碰巧对视,遥遥点头示意。

周哲远刚走完红毯进来,西装衣领插着朵蓝色妖姬。

这朵花勾起舒望对一件旧事的联想——牵动着郭炀的罪恶的旧事。

郭炀是盛望的艺人,自荐于舒望在她认识周哲远之前。但舒望不会跟自己公司的艺人纠缠,何况她也从来没看上过他。原因无他,郭炀太没有自知之明。

后来周哲远刚跟着舒望的时候,郭炀又起了嫉妒之心。

一次,周哲远在外地拍戏,隔空给舒望订了一束花。郭炀把花掉包了。

于是舒望在办公室收到了一大捧粉色的康乃馨,署名周哲远。她瞥了一眼卡片就让刘洋把花扔了出去。

而那天之后不旧,郭炀被公司安排在一部歌颂母爱的电影里跑了龙套。

但后来舒望也意识到,这根本点不到郭炀那个蠢货。

直到那捧康乃馨都成了舒望和周哲远两人共同的笑料,郭炀还以为是周哲远抢走了他的地位和资源,对其怀恨在心。

而后来,这份恨意自然地转移到了乔遇身上。这也就是舒望所说的郭炀的恶意与她有关。

晚宴结束之前,舒望提前离席了。

朱东辰被她放回家休息了,今天来接她的只有司机。

“司机”下车开门,这人竟是王恒。

格朗事发,徐鹏也牵涉其中。舒望顾念老徐,帮忙打点一番,徐鹏的辩护律师格外上心。

事情始末徐凯平都不知情,但他也无颜继续留在舒望身边。

舒望在万盛给徐凯平安排了一个清闲的美差,然后把王恒的司机抢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舒望关上后排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王恒绕了小半圈回到车上,一边扣安全带一边笑道:“阿姨回来了。我接你一起回家。”

舒望:“我妈回来了?我怎么都不……”

王恒:“我也是在机场碰到她才知道。”

王恒口中的阿姨特指舒雅。

舒雅这次回来没有提前跟任何人说,要不是在机场被王恒撞见,她是打算在除夕时候给一家人一个惊喜的。

王恒好说歹说,才算是把舒雅接回了家,转头赶到会场外面换走了司机接舒望。

舒望回到家的时候舒雅正和万菲菲一起坐在沙发上闲聊。

舒望和妈妈浅浅拥抱,然后挨着她坐下。

舒雅一生不施粉黛也不拘小节,年过花甲的人脸上落下岁月的沟壑,一双眼睛还是像琥珀一般透亮,舒望的眉眼继承了谁的基因显而易见。

一月最后一天,万曦和和张赫的婚礼要在川西的一个小县城低调举行。摒弃商业元素是夫妻两人的想法,万信最初是不大乐意的,后来也向女儿妥协了。

川西的无名小县城像是一坐世外桃源。沾亲带故的人们在此问好、祝愿,但有的人心里说不准这会不会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体面。

格朗事件之后,万盛的股权结构发生过一些变动,万信和舒望的博弈半个内行人就能看得出来。舒望也不再跟王盛德和万菲菲遮掩她要和万信宣战的打算。

赶在除夕之前回到北京,舒望一大家子五口人今年过了个团圆的年。初一一大早,舒望也照旧给方老师打了一个电话拜年。

爆竹声里辞旧迎新,烟花点缀的夜空下,有些齿轮的转动悄无声息地暂时变缓。

正月初三晚上,乔遇在飞机落地哈尔滨的时候醒来,转乘了继续往北的火车。

躺在卧铺床上,乔遇也没摘下他的口罩和毛线帽。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窗外的无尽黑暗,放空着大脑直到不知不觉地睡着。

同一隔间的中年旅客大概是在列车停靠时到站台上抽了一支烟,他携着一股带着烟味的冷气回来,唤醒了对面的乔遇。

这时正处在一天中仅有的几个小时白昼期间。乔遇一醒来就看到窗外的林海雪原。

列车员经过时,乔遇买了一份盒饭。

乔遇想起他幼时一件小事。跟着父母乘火车出行,他抵不住盒饭香味的诱惑,闹着妈妈在一个小时的旅程里给他买了一份红烧肉的盒饭。但打开盖子尝了第一口之后他就不愿意再吃了——吃起来和闻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乔遇扒了一口米饭到嘴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颗泪珠落在了红烧肉上。

到了目的地后,乔遇在酒店房间呆了三天。天亮的时候,乔遇裹着毛毯靠在窗边,吃着一根冰棍,看着窗外的冰花和飞雪。

天黑的时候,他就在寒冬的温室里静静好眠。

日出时醒来,日落时睡去,在漠河的冬天,他每天都睡上十五六个小时。

三天之后,乔遇没有逗留,又踏上了返程。

哈尔滨到北京的航班临时取消了。乔遇不再赶接下来的行程,他随遇而安地打算在和漠河相比不算那么冷的哈尔滨停留两天。

哈尔滨的城市风情让乔遇感到新奇,平静却如死水的心终于被张灯结彩的东方小巴黎激起了一点点涟漪。

办理入住的时候,酒店前台赠送了两张滑雪场的优惠券,大概是他们有什么商务合作。

刚好因为之前在漠河睡了太多,乔遇也不愿意再继续闷在酒店,于是放下行李他就出发去了雪场。

新手乔遇在教练的指导下准备好了装备,在初级道开启了他的滑雪体验。

微微俯身下冲的时候,乔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而刚一得意,乔遇就在一刹的恍惚中失去重心,摔得眼前天旋地转。

如此反复,乔遇在雪场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他不再介意摔倒,也不再害怕失控,恣意放纵地滑着,摔着,好像在和迎面的冷风一同快意江湖。

忽然,乔遇前方有一个人摔倒在地。为了避免撞上前面摔倒的人,乔遇用他掌握得还很生疏的技巧紧急转向。慌乱之间他横冲直撞,眼看着就要冲到旁边另一个人身上。

险些被乔遇撞到的人转身、急停一气呵成,乔遇在那人身前摔了一个狗啃泥。

面前的人伸出手来拉乔遇,不想他的两个滑雪板绊在一起,他又顺势拽到了拉他的人。两人并排躺在了雪地上,滑雪板还交叠在一起。

被拽到的人倒在了雪地上,口罩高低浮动冒出白色水雾。乔遇隐约听见这人骂了句脏话,也在这时发现被他拽到的这一位是个女性。

“对不起啊。”乔遇侧躺在雪地上睁着水灵灵的眼睛,跟人道歉,手指轻轻扣着手套内面的绒毛。

乔遇透过两层防护镜看到了对面人的眼睛,电光石火间觉得这双琥珀一般的眼睛他在哪里见过。

舒望原本仰躺在地上。旁边人的声音透过口罩和帽子传进她的耳朵已经变得十分含糊,但那一瞬间舒望觉得这人说的几个字个个都像是晶莹剔透的小雪花,每一瓣都落在她心上,化成夏天的第一口冰淇淋。

冰天雪地的世界里,舒望侧过头看着对面人的眼睛,没有什么星星或倒影。而她不禁开始天马行空地去联想,雪花为什么是六瓣,地球为什么要公转,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和乔遇遇见。

于是乔遇的眼睛里,好像有了一片银河。

“我教你滑。”舒望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对着乔遇说。

直到黄昏降临,乔遇还在和教他滑雪的人一起一遍又一遍地滑着初级道,乐此不疲。人越来越少,这片天地就越来越辽阔。

他们就像是落日余晖下双飞的鸿雁,踏雪留痕,不问东西。

乔遇应该知道那是舒望。

可他仿佛在一个对视之间恍惚坠入雪国幻梦,他想短暂地不去在意那是谁,短暂地在风雪中挥洒他隐秘的心动。

他们在工作人员清场时离去,乔遇大汗淋漓地瘫在换衣间。

以前刻意逃避,现在他只能亡羊补牢式地反思,是什么时候对舒望心动的呢?

一定在今天之前。舒望叫住他说对不起或是新年快乐的时候;他后知后觉第二次到万盛他在前台报了名字就真的能畅通无阻的时候;万盛楼下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舒望是在逗自己,于是回味着那人狡黠的笑的时候;还是朱东辰告诉他舒望专门安排他送自己回家的时候……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双琥珀色的含笑的眼眸,耳边回响着滑雪板碰撞的声音、一起滑雪时耳边吹过的风的声音、舒望指导他调整姿态的声音——乔遇觉得好像大事不妙。

又在椅子上躺了一会,乔遇的肚子“咕”了一声。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乔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不管了,先吃饭!

趁着舒望滑雪的下午,朱东辰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休息区断断续续地补了一觉,但还是觉得体力不济。

这会儿在门口等着舒望出来,朱东辰一手扶着腰发微信语音痛斥刘洋。

刚骂了个痛快,朱东辰正收着手机转身就迎面碰上了走出来的乔遇。

乔遇眼看着门口商务车旁边的男人转过身,认出了这人是朱东辰。两人都快是贴脸的距离了,乔遇也不好意思直接无视对方走掉。

乔遇头皮发麻地跟朱东辰问好,“朱先生好。”

朱东辰:“乔遇,好巧,在这儿碰到你。”

乔遇心想,是啊,好巧,我还和你们舒总滑了一下午雪。

朱东辰认出了这个戴着口罩的人是乔遇。他不知道刚刚发语音的时候说的话有没有被乔遇听到,如果听到了那又听去了多少,现在就是十分心虚,也无暇去想要是这会儿舒望出来看到乔遇又会是个什么场面。

耽误的这一会儿功夫,乔遇的手机一直没有亮屏,导航软件的人工语音响了一声,“科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要去哪儿啊?”舒望从里面走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和乔遇搭话的语气随意得像是位老友。

乔遇不承认他看到了舒望上扬的嘴角,不承认他觉得舒望笑起来有点甜。也许是因为舒望穿着厚重羽绒服、戴着毛茸茸帽子还背着一个滑雪包的样子让乔遇联想不到舒总的形象,鬼使神差般地,乔遇解锁了手机,把屏幕展示给了舒望,“有点饿了,网上找了一家店,去吃点东西。”

舒望捕捉了乔遇手机屏幕上的文字,是一家半老牌、半网红的餐厅。

“这家口味一般,我带你去一家地道的。”舒望随手把滑雪包递给朱东辰,对着没戴手套的手哈了一口热气。

乔遇站在原地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他还反应不过来。

舒望手指太冷了,直接自己拉开车门上了车,一边上一边催乔遇,“快点,路有点远,我也饿了。”

舒望一催,乔遇就慌了,连忙跟着上车。

抱着包坐在舒望旁边的时候,去年秋天坐上了舒望的车的记忆在乔遇脑子里闪现。

那一次他觉得自己像是要陷进如夜色漆黑的泥沼里,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不太真实的白雪奇遇里。

“你在哈尔滨待到什么时候?”舒望在平板上处理完一项工作,开口问乔遇。

乔遇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明天或者后天吧,能买到机票的时候就回北京。”

舒望两只手指在平板上交替点了四五下,指甲敲击屏幕发出几声“哒哒”。

前排的朱东辰回头回应,“北京大雪预计明天下午会停,航班应该最晚后天上午就能恢复。”

舒望:“那看来你还得在这待一天了,需要我给你推荐可以去哪里玩吗?”

乔遇一边纳闷舒望怎么就这么自然地和自己聊上了,一边又接着话茬说下去,“我这两天留在哈尔滨是巧合,本来只是在哈尔滨转飞机,没想到北京又开始下雪,航班都取消了。所以我也没想好明天多留的一天要在这干什么。酒店前台给我推荐了流川滑雪场和冰雪大世界,但是我对冰雪大世界没有太大的兴趣。”

舒望:“你是北方人吗?”

舒望记得刘洋当时给他看过的资料,乔遇的籍贯在北京。想来不像南方人一样对冰雪景观有那么大的兴趣也是可以理解。但是此刻她不想透露出自己曾经以这样的方式了解过乔遇的信息。

乔遇:“是,我是北京人,小时候有几年在西藏生活。”

舒望:“西藏的雪景应该很别致吧。”

乔遇:“嗯,是开阔自由的感觉,有种野性的美。我前几天去了漠河乡下,那儿的雪景又是另一种风格,不过也是返璞归真、不加雕琢的。”

舒望:“那难怪了,看过了巧夺天工的,肯定对冰雪大世界的冰雕没兴趣了。我知道有一家小饭馆叫老沙家,藏在中央大街,是真正的老字号,隔得不远还有一家面包店,那家的乳酪土司很好吃,都可以去试试。还有加尔伏庄园,是一座俄式建筑,晚上会有篝火晚会,也可以在里面泡温泉。”

乔遇:“您看起来很了解哈尔滨啊。”

舒望:“我妈妈祖籍是哈尔滨。这儿算是我的第二故乡吧。而且万盛旗下的旅游公司在这边开发了一些项目和路线,我也会过来出差。”

乔遇:“这次也是?”

舒望:“是。年前签下来了加尔伏庄园的经营权,明天要在那儿见一个俄罗斯投资商。说起来这个,你要是去加尔伏庄园,可以让他们给你免单,算我请朋友去玩。”

乔遇没答应,也没拒绝,点点头敷衍了过去。

舒望猜到他应该是怕和自己在金钱上有说不清的关系。尽管舒望现在真的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偶遇的朋友,但奈何他们最初相遇的方式不对。舒望索性装作没有注意到乔遇的敷衍,快速跳到下一个话题,“对了,你说你在西藏生活过,怎么回去西藏呢?”

乔遇:“我爸妈都去西藏支教了,他们一共去了五年,我也就在那边生活了五年,四年级到初二。”

舒望:“去支教啊,了不起的老师。向他们致敬。”

乔遇:“谢谢。”

舒望:“那你当时有学过藏语吗?”

乔遇:“学的不多,现在还记得的就更少了。离开之后就没有那种语言环境了。”

舒望:“那藏族歌舞呢?”

乔遇:“学过。”

乔遇低头轻笑了一声,“我艺考时候表演的才艺就有藏族歌舞,当时考官还夸我跳得有藏族韵味。”

舒望:“你看起来可不像那种豪爽奔放的性格。”

乔遇:“可能就是因为和我自己的性格有反差吧,考官更觉得我的表演状态好,所以我那一项成绩很高。不过我觉得艺考的时候我还是没完全放开。”

舒望:“怎么说?”

乔遇:“高考完之后我和我爸妈一起回了一次西藏,我又和当地的朋友一起聚会,又唱又跳,那种感觉特别不一样。我感觉高原那种稀薄的空气会给人一种更接近天空的实感,那种感觉很,奇妙,无与伦比……舒总去过西藏吗?”

舒望:“没有。我只去过一次青海。到一些海拔很高的地方,我有点能体会你说的那种感觉。不过我可不会歌舞。”

乔遇:“哈哈哈哈哈哈跟着当地人转圈摆手就可以了。您要是来西藏我就带您去跳舞,还会给您献哈达,请您回家喝酸奶。哦,我已经不在西藏住了。”

乔遇低落了一瞬,又很快打起精神,“没事,邻居朋友那么多,我都能带您去蹭饭,我带朋友过去他们肯定欢迎。”

我带,朋友。

乔遇飞扬的神采僵在脸上,他意识到他兴致勃勃地要带舒望回西藏,意识到自己也把舒望当成朋友。就像,她刚刚说请朋友在加尔伏庄园玩一样,也是朋友。

怎么就聊到这一步了呢?乔遇脑子里好像都是浮着黄油的酸奶和五颜六色的风马旗,他根本想不明白。

然后他就听到舒望说:“乔遇,我们交个朋友吧。不去在意相互认识的方式,今天以后交个朋友。”

他还怎么能拒绝呢?乔遇心想,他都放出话来要请舒望回西藏喝酸奶了,他怎么还能再拒绝呢?那显得他多小气,多矫情啊。他该爽快一点的,像个藏族同胞一样豪爽奔放的。他拒绝不了舒望了。

“好啊,舒总。”乔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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