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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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和赵旭成亲的前十天，林思薇由于出现排异反应，接连几次大吐血，身体稍稍稳定之后，她请求见我一面。
那天林思薇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可我一看就知道是回光返照之兆，忍着心中的愧疚，坐到了她的床边。
“大小姐，那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大恩大德，今生无力偿还，只能来生再报。”
林思薇起身，吃力地福了一身，她没有如往日叫我李娘子，而是跟李氏之人称我大小姐。
至于李氏之所以叫我大小姐，他们觉得师父实在喊不出口，李娘子又失了敬意，所以一直叫我大小姐。
承蒙部分世人看得起我，也称我一声大小姐。从林思薇的一句大小姐，也见其真心。
我伸手制止她的动作，“即使没有我，霍良也可以做到。”
我不是谦虚客气，而是霍良早就开展了大量动物的实验，心中必然已经有底，只差临床这一步，压根不差我多嘴的那一句。
那天孟青平逼着我当众讲出关键之处，虽有为了手术万无一失之意，但更多是要我缴个投名状，不能好事全是我做的，坏事都是别人干的，莫要当了□□还要立牌坊。
赵旭的皇后好当，坐稳那个位置可是要付出代价的，看来今后的锅儿少不了，也不知他们会打着我的旗号干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我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凑到她耳边，将真相告诉了她，最后道：“此生是我对不住你。”
“我知道大小姐是真心待沛哥儿，比任何人都好。”林思薇淡笑着点点头，“你明知沛哥儿与我血型相同，你却肯讲出条件之一是血型相同，已是极大的善意了。”
我看向林思薇，表情如初冬的阳光般恬淡，似是早已猜出沛哥儿的肝更能救她的命。
她见我吃惊，怅然叹道：“虽然不争气，可我跟姐姐、宁慈一样，也是姜侯爷的学生啊。只是到头来，唯有我是真正的以色侍人，一身所学皆用于争风吃醋，丢尽了他的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你不要过于苛责自己。”
我略微停顿，继续道：“你不像林思苑天生聪慧过人，也不如宁慈出身高贵，她们是女子中的佼佼者，运气只要不是背到极点，都能活得很好。这个世道男尊女卑，普通男人都活得尚不如意，何况你一个资质平平又身世坎坷的美貌女子，很多时候根本别无选择。”
“怪道古人有云：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大小姐，听了你的安慰，感觉更难过了呢。”林思薇神色怪异，却又绷不住了，掩嘴轻笑起来，差点笑出了泪：“我终于明白你救人无数，桃李满天下，为何依旧臭名昭著了，因为你总是这么一针见血，让人自欺欺人都不肯。”
我苦笑，心道：“之所以臭名昭著，不只是说话难听，更多的确实坏事做尽，世人也未曾冤枉了我。”
临别之际，林思薇气息急速微弱下去，可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恳求道：“大小姐，今后你有空就去看看沛哥儿，他虽然一直不说，可心里念着你。每次见到你，他都很欢喜，只是他怕自己耽误你，从来都不表现出来。”
躲在外间的宁慈跑到床头，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为林思苑挡枪受伤，临了却要李素娥照顾你的儿子，我告诉你，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自己的儿子，自己来照顾。”
“宁姐姐，我不是为姐姐挡枪，而是沛哥在她身边，我怕他受伤，所以去找他。”面对气急败坏的宁慈，林思薇神色平静而安详，只是说话越发吃力了：“宁姐姐，你是个好人，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若有来生，只愿我们不再相见。”
虽然我已经见过无数次生死，一颗心早已锻炼地如同钢铁般坚硬，可看着林思薇卑微祈求的眼神，拉开泪如雨下的宁慈，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别担心，你好好休息，我们到时候一起照顾他，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富贵公子。”
“真好。”听到我描绘的画面，她的眼中迸发出一抹亮光，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最后摇摇头，黯然笑道：“大小姐，恐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肯定会的。”我扶着她睡下，为她掖了掖被角，“你不要胡思乱想。”
林思薇却伸出冷汗淋淋的手，颤抖地摸向我的脸，深深地注视着我，又似透过我的脸看着其他什么，眼底生出一丝羡慕：“大小姐，我真嫉妒你，那么多人真心待你，为了留住你，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听着林思薇的话，我却想起了与苏秀云见面的情形，她也曾摸着我的脸，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我，最后却是一脸怜悯地对我道：“你真可怜，生死爱恨皆不由已。”
在苏秀云的眼里，我命苦，而在林思薇眼里，我命好，可见林思薇这辈子真的命不算太好。
至于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命好得不得了，两世都未曾真正吃过苦头，今生更是有过万丈瞩目的风光时刻，现在也即将因赵旭踏上人生巅峰。
要说唯一不好之处，就是克至亲。
当晚，林思薇吐血而亡，弥留之际，念着孟青平的名字，留下一句：“惟愿来生，你我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一生一世，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
林思薇的入殓之日，我前去吊唁。
到达灵堂时，孟青平一身缟素，正在灵前招呼客人，神色淡然，不见悲戚，目光看到我，走到我身前，平和地朝我躬身致意。
“孟大人，节哀。”我对着他点点头，然后看向他身后披麻戴孝的宋沛，脸色青黑，眼底全是血丝，显然已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姑姑，你来了。”宋沛递给我一炷香，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颤抖，自我跟宋珩和离后，他便跟着李越青唤我姑姑，有分寸得令人心疼。
在林思薇的灵前上完香之后，因即将和赵旭成亲之故，没有久留，宋沛得体地送我出了孟府。
来到孟府大门旁边不起眼的角落后，看着宋沛佯装平静的模样，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道：“沛哥儿，想哭就哭吧，不要强忍着，姑姑一直都在你身边。”
宋沛猛然抬起头，冲入我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源源不断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
我抱住他，如往常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待他将胸中的痛苦完全倾泻出来后，正思量该如何安慰他，宋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沛哥儿，你要保重身体。表妹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若因她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想来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
听到宋珩的声音之时，我瞬间就浑身僵住了。
自从那日遇刺之后，在赵旭的强烈要求之下，我便搬离了新郑街，回到了先帝所赐的将军府，与宋珩一直未曾再见过。
宋珩曾有段时间天天拜访将军府，意图与我谈谈，只是我心虚，一直避而不见。后来我和赵旭的婚讯传出来之后，他站在门前等了我三天三夜，直到撑不住，晕倒于门前，张锦才焦急地将其扛回了宋府。
经此一回，宋珩明白我心意已决，将军府的门前再也未出现过他的身影。
我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宋珩了，平复了一番心绪，缓缓转头望向他，看清他的样子后，心中不由一跳。
宋珩身着玄色长衫，手臂上挽着白纱，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的伤疤越发显眼，双眼充血，而左眼较之右眼更为明显。
此时他那充血的眼睛，正深深地注视着我，见到我的目光看向他，似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用手背摸了摸眉头，意有所指道：“唔，受了三天寒风。”
我知道宋珩在控诉我狠心，凉了他三天三夜的事，心里也略感过意不去，可我跟赵旭成婚在即，不能让他误了我的青云路。
想到此处，我硬气心肠，漫不经心道：“那也是你自找的……”
话还未说完，有个高大的男人，来到我们之间，隔开了我跟宋珩，这时我才注意到宋琛也过来了。
宋琛大概担心我跟宋珩传出风言风语，与我点头致意后，便催促着我赶紧回家：“李娘子，近来京中不安宁，为了安全着想，你还是早点回府吧。”
说完，他转身扯过宋珩的手肘，欲要强行拖他离开。
宋珩的脚就像在地上生根发芽了一般，无论宋琛怎么拉扯，他都站着没动，目光死死地焊在我的脸上，眼底凝聚着阴云，仿佛山雨欲来。
我深深叹了口气，将宋沛扯到身后，又对宋琛道：“宋大人，我想跟令弟说会儿话。”
宋琛闻言转过身，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打量了我片刻，又看了看宋珩，然后带着宋沛离开了，停在距我跟宋珩两三百米的地方，负手欣赏天空的风景。
我知道他的心思，无非怕我跟宋珩闹得难看，特意选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方便随时跑过来制止。
我无奈地摇摇头，将目光转回宋珩，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我，满脸急切道：“素娥，我知道你是为了给姜侯爷复仇，才会嫁给圣上。可时移世易，今日不同往日，皇宫绝非好去处，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如今我已不再孱弱无力，杀害姜侯爷的真凶马上就会付出代价了……”
“宋珩，遇刺那天，你是要来救我的吧？”我淡笑着打断了他，问道。
宋珩闻言，眼底顿时变得慌乱起来，一向巧言善辩的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一句话。
那时我清楚地看到宋珩面色大变，欲要朝我奔来，可他怀里抱着幼子，身侧站着长子，身前则是几乎贯穿了整个人生的林思苑，所以他无法冲到我身边，只能痛彻心扉地盯着我。
看着宋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我的心不知为何毫无一丝波澜，“宋珩，我不是在怪你，甚至还很体谅你当时的处境，但是我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他总是自欺欺人，以为横亘在我们之间仅仅是姜侯爷的死，其实是我跟他之间隔着太多无法越过的人。也许，在我打破他脑袋的那一刻，我们的未来就已经结束了，只是我死皮赖脸地赖在宋府，给了他一切还可转圜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