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龙蛇盘踞渔民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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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一阵海风掠过,海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细浪簇簇而生,仿佛撒下一滩碎金。
“沙沙……”
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男孩,正沐浴着霞光、赤着脚奔跑在贝白的沙滩上。
只见他一个虎扑跳跃,猛地将身前一只拳头大的螃蟹按在身下,纵然是扬起的沙砾糊得他睁不开眼,却也挡不住他兴奋的笑容。
他大喇喇地箕踞在海滩上,螃蟹的钳子夹紧他的手掌却毫不在意,先是一手扑弄掉脸上的沙砾,然后打开腰间的麻布袋,将螃蟹给塞了进去。
麻布袋里还装着些小鱼小蟹,数量不少,但论个头还得是最后抓到这只为今日之最。
这些零零散散的渔获数量虽不少,但也勉强够一人的食量罢了,聊胜于无。
但男孩仍是十分满足,父亲前些时候跟随村中捕鱼大队出海捕鱼,算算日子,今天也是归来的时候了。
届时肯定是少不了渔获的,自己今日抓的这些小鱼小蟹,就权当做是锦上添花吧。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拉开衣襟,确认一眼那些漂亮的贝壳,依旧安然无恙地保管在胸前。
这些贝壳方才是男孩今天来此的目的,就连抓捕那些小鱼小蟹,都不过是顺带的事,漂亮的贝壳,乃是姐姐的心头好。
男孩的姐姐比他虚长几岁,向来是温柔贤惠,对男孩关爱得紧。
平日里姐姐忙上忙下,帮着母亲在父亲出海时操持着家务,一心为男孩、为家人着想,却从顾不上自己。
男孩与姐姐亲爱,总想做些什么让姐姐开心,可姐姐早熟,早早地就将生活的重担扛在肩上,平日里也不见姐姐有什么兴趣爱好,唯一会在看到美丽的贝壳时,方才会流露出真正符合她年龄的、少女般欣喜的表情。
男孩也就将这一点记在心中,每每到海滩边时总会留心那些被海浪冲上沙滩的贝壳,带回去讨姐姐的开心。
男孩名叫三保,这附近是一条叫白沙村的小渔村,自从他记事时起,就已经在这小渔村中生活,至今已有不少年头。
但听姐姐平日里说,他们一家子一开始可是居住在中原的富庶之地,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良田几亩,算得上是怡然自得、悠闲快活。
可惜自中原战乱连连,动荡不安,家中良田被朝廷侵占,一家子为躲避战乱,才不得以跟随父亲一路向东南迁居,转辗多处,终于来到这东南部沿岸的小渔村中,并在此落脚驻扎至今。
三保年岁尚轻,还不知中原与偏远的渔村是何区别,但心中仍是不免对远在中原的故乡兴起朦朦胧胧的向往之情,下定决心等他长大成人后,定要带父母和姐姐,重归故里去看看。
三保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返回村中。
村子里火光通明,比起前些日子要亮堂得多,村中渔民的数量,也肉眼可见的比前些日子要多了起来。
三保登时心中欣喜,看样子父亲所在的捕鱼大队已平安归来,他本想尽快回到村中,欢迎辛苦劳顿的父亲,没想到父亲反而是先一步归来了。
他匆匆与村中道上的熟面孔村民们打过招呼,一路小跑着往家中赶去,却并未注意到那些村民们个个是满面苦楚,愁云惨淡。
家中同样燃着油灯,本应是生火做饭的时间,却闻不到半点饭菜的香气,三保却没有多想,直接推开大门跃进屋内,正想招呼父亲一声,询问下他这些日子出海的所见所闻,可刚进入屋内,他欣喜的表情却是直接僵在脸上,怔愣在原地。
屋内,父亲双手抱头低吟,满面沧桑地坐在简陋的木桌前,止不住地长吁短叹。
一旁的母亲则跌坐在炉火前,默默垂泪,就连往常见到三保时,总是带着一脸温柔笑意的姐姐,也是面无表情地抱着膝盖,靠坐在屋中墙角。
气氛显得十分压抑,几乎让刚进门的三保透不过气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父母、姐姐,都是一副生活了无希望的模样?
三保心中直犯迷糊正想问个清楚,却被姐姐一手拉住,轻轻摇摇头,接着拖出门外。
姐弟两来到小院中,靠坐在空空如也的渔架下,抬头看着阴云滚滚,圆月在阴云之下若隐若现,一时无言。
三保摸出藏在胸前的贝壳,送给姐姐,可以往见到漂亮贝壳总会喜不自胜的姐姐,如今却只是勉强地勾嘴一笑,轻声向三保道谢一声,接着又转头看向天边,目光失神地再无别的反应。
三保更是困惑,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向姐姐问询道: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今日父亲捕鱼归来,不是本应该高兴的日子吗?为何父亲、母亲,还有姐姐你,都是一副愁眉的模样?可是父亲母亲吵架了?”
姐姐原本正望着阴云直出神,听到三保此问,她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弟弟。
三保人长得清秀可爱,双眼中满是灵动的光芒,这般精致的模样可让姐姐喜爱得很,因此即便心中酸楚,满是委屈,姐姐也不愿将这般情绪传递给三保,只是强挤出一抹笑容,对着三保轻轻摇了摇头:
“保儿乖,父亲母亲相安无事,姐姐也没事,只要过几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只是这几天得委屈一下保儿,少吃几顿,姐姐答应你,一旦有什么好吃的,姐姐都会先给保儿的,好不好?”
保儿,是姐姐对他的爱称,软糯的语气加上上扬的尾音,总能把三保给哄得服服帖帖,可惜此时此刻,姐姐的安慰却是难以再起作用。
看着姐姐脸上那道硬挤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三保即便年岁再小,也知道情况绝非是姐姐说得那般轻描淡写。
他摇摇头不听姐姐的搪塞,反倒是固执地要让姐姐解释清楚。
见三保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面色坚毅,姐姐也知,今日恐怕是很难再糊弄过去,只得摇头发出一声轻叹,将家中情况为三保一一道来:
“父亲这一趟随村中捕鱼大队出海,正值初秋,鱼肥蟹美,因此父亲这一趟收获颇丰,更甚于以往,那些肥美的鱼蟹,除了我们自家留用之外,还能卖出去不少,怎么说也能赚上一笔……”
三保闻言却是越发疑惑,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父亲这一趟出海未能有丝毫有收获,才至于如此苦愁。
可听姐姐所言,父亲这一趟分明是收获颇丰,那本应该是全家人喜气洋洋的时候,怎么会个个都愁云满面呢?
三保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
果然听姐姐继续说道:
“……只可惜,在村中捕鱼大队归来途中,却遇上海盗,大家伙这一趟出海所有的渔获,都被海盗所抢了去,颗粒无收。”
三保闻言猛然站起身来,姐姐的话印证他心中猜想,他脸色阴沉得难看,双拳紧紧握起,嘴里愤愤地骂了一声:
“这群该死的海盗!”
他们这条小渔村的村民们,本就以捕鱼为生,这是一门看天吃饭的手艺,收获多与少全看老天爷的脸色。
有时候即便做足一切准备,仍是存在没有一点收获的可能,好不容易遇上一次收获不错的时候,却偏偏这么一群天杀的海盗非要将村民的收获全给抢去,这不是在断人生路吗?
犹记得村民前几趟出海捕鱼,同样是被海盗把收获全抢了去,如今个个家中都已经快要揭不开锅,可这群海盗还非要把人往死路上逼,真是群冷血的畜生!
三保一阵搜肠刮肚,把所有知道的谩骂词汇都给甩在海盗的头上,可骂了一阵之后,却只得颓然坐倒在地如姐姐那般,满面愁苦,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群海盗,不是小小渔村的村民们能够招惹得起的,能够保住性命,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渔获可真是保不下来。
遥向父亲拖家带口刚到这小渔村的那几年,海边的海盗已被朝廷海师给剿灭个七七八八,连同那些狼人、倭寇,都给赶出海去。
那段时间可真是一家子、特别是三保最开心的日子,父亲出海总能带回来满满当当地渔获,然后在这院中揽着他,给他讲讲在海上的趣闻。
那时候的三保,总是憧憬着能够快高长大,随父亲一同出海,去见识见识广阔美丽的海上世界。
可后来,随着朝廷集中兵力抵抗义军,疏忽沿海兵事,海盗们也就因此而死灰复燃,与海外的浪人、倭寇联合着卷土重来,小渔村自然也就每况愈下。
近两年更是听说海上冒出一支上规模的海盗,那头领名字叫沙胡,他挥霍着手中的财富,招兵买马扩张自己的实力,不断将周围其他的海盗势力一一吞并,俨然已经成为这海上一霸。
海盗的盛况,比起先前最顶峰之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沙胡的领导下,这支新兴的海上霸主可谓是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他们不仅烧杀抢掠,更是掳走村中的青壮,导致小小渔村青黄不接,那些本应安享晚年的老者,也得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出海捕鱼。
那时的三保因为年纪尚小,一家子又有村中的好心人为之打掩护,这才没落入到海盗们手中,可海盗蛮横残暴的一面,仍是在年幼的三保心中留下很深的阴影。
三保心中很是愤恨,既恨那群毫无人性的海盗,诅咒着他们全都下地狱,也很自己为何如此年幼弱小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不能保护母亲和姐姐。
姐姐抬头望着天边,那被阴影所覆盖,不见半点光亮的月亮,仿佛就像是他们一家子的境地,看不到一点前景。
转头见弟弟三保年幼的脸上既有伤悲又有愤恨,还有不尽的迷茫,姐姐心中很是心疼。
她轻轻伸手揽过三保,下巴抵在三保的头顶,一手轻轻拍抚着三保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保儿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俗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姐姐相信终有一日,这群丧尽天良的海盗们,一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届时我们一家一定能够过上太平的好日子。”
听着姐姐温柔抚慰,三保狰狞的脸色渐渐平复,但不尽的迷茫却仍是并未退去。
他回想起父亲就是因为躲避战乱,方才拖家带口逃至此地,至今已有不少年头,可漫长的战争却始终没有结束的势头,海盗们的势力也越发高涨,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太平那天?
他呢喃道: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姐姐捧起他的脸庞,与他双目对视,目光竟是异常坚定: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姐姐一直坚信着!在此之前,姐姐会一直保护保儿的。”
三保儿闻言,脸色这才恢复如常,也是坚定地与姐姐对视:
“姐姐,三保发誓,等三保长大成人,就换三保,来保护姐姐!”
姐姐闻言,笑得眼眉弯弯,十分好看,点头答应下来,漫长的黑暗,似乎也因姐弟情深而足见些许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