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父女相认临尽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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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羽听闻文刚的嘱托,抿着嘴有些犹豫。
师父文刚及高岗山与他朝夕相处的弟兄们,皆因摩格及其麾下山地大军而身死的身死、受俘的受俘,满心的怨恨与愤怒无处发泄,他恨不得现在就追击北上的摩格,将其碎尸万段,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呢?
但见文刚双目坚定地注视着自己,大有自己不答应,他便死不瞑目的去势,马羽只得吸吸鼻子、低头轻叹一声:
“师父,我答应你便是,在我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够击杀摩格,为你等复仇之时,我不会轻易以身犯险的。”
文刚闻言,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接着又再细细叮嘱道:
“你拜入我门下时间虽不长,但我已为你倾囊相授,无有保留,日后不能时刻督促于你,见证你在武学之道上的成长,但还望你能勤练不缀,须知练功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师父放心!徒儿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勤练不缀,而不偷奸耍滑、游手好闲。”
“咳……以你目前的实力,寻常朝廷兵将,已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切记不可托大,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务必要对敌人保持敬畏之心!”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文刚喘息几口气,又道:
“朝廷的独夫骑士团,起先是死忠于朝廷,死忠于天子的,而今被黄金大人以教义渗透之后,已然是改为忠诚于黄金大人。独夫骑士团中能人异士如云,即便不动用黄金大人所赋予的黑火之力,仍旧是有着超人之能,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切记不得与之为敌。”
“徒儿明白,徒儿与独夫骑士团之人也有过交手,知晓独夫骑士团的些许门道,徒儿不会傻傻以身犯险,师父放心。”
“你素与义军交好,但为师还得提点你,义军虽高举‘仁义’大旗,自命为天下而战,然而其中少不了打着‘仁义’旗号,实则心怀争霸野心,祸乱天下之人,你与义军来往之时,切记应当多留些心眼,谨慎甄别,免得被他人所利用,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刃。”
“师父的教诲,徒儿都记住了。”
文刚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平日里他性格沉稳寡言,行事有度,又因觉得有自己在,足以为马羽遮风挡雨的缘故,这些话很少对马羽提起。
而今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日后马羽就需得独自面对朝廷、义军之战的腥风血雨,他自然是免不了心中担忧,将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对马羽细细叮嘱。
马羽知道文刚心中所忧,听着他满满关切的话语,马羽悲痛不已,跪坐在文刚身边,一边垂泪不已,一边将文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海中。
“咳咳咳……”也不知絮叨了多久,文刚嘴里的话已开始又些含糊不清,嘴里的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旁边一只娇嫩玉手微微颤抖着,为他悉心地将嘴角的血迹擦拭而去,试图让文刚在死前,也能留个整洁的颜面。
文刚直到此时,方才发觉身边除了马羽之外,竟还有一人,将他半抱在怀中。
他想起先前感受到马羽的气息时,确实能感觉到另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可任他绞尽脑汁,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究竟是谁。
文刚吃力地睁开双眸,抬头朝那人望去,一道哭得梨花带雨的熟悉脸庞,出现在眼前。
这张容颜,文刚至死不忘,与妻子简直就像是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要更加年轻些,一如文刚与妻子初见之时。
他恍惚间,真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否则又怎会见到妻子年轻时的容貌呢?
可随即,他便想到什么,双眼瞪得硕大,眼珠子仿佛就要夺眶而出,满面惊容:
“佃……佃云?我女儿……我!是你吗?”
樱宁的泪水流淌地越发汹涌,她一边无声哭泣着,一边轻点臻首,泪珠如雨般滴落在文刚满是皱纹的脸庞上,却仿佛滴在他的心里。
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手忙脚乱地伸手为樱宁擦拭着脸上的泪珠,若非是身上的伤口让人不忍直视,任谁都只会把他当做一个笨拙地哄着自己女儿的老人。
“……不哭不哭,为父与你分散十余年,你可一切安好?”
樱宁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笨拙地为自己擦拭眼泪的文刚,一时难言,在她的心中,对于文刚而言,实际上免不了是有些埋怨与责备的。
当初她与文刚失散分离、母亲因病身亡之时,她不过是个刚过豆蔻之年的小女孩,在世间颠沛流离,而无半点生存的手段。
在她孤苦伶仃流浪之时,甚至是被樱伯仁收留、改名为樱宁之时,她都没有一分一秒不在希望、祈祷着父亲能来找寻她,并带她回家。
可迎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破灭,这般失望的心情一点点累加起来,转变为对文刚的责备。
她责备文刚,为何会放任他们一家妻离子散,她责备文刚,在母亲重病身亡之时,他为何不在身边,她责备文刚,为何不来寻找自己,接自己回家。
他本以为,这一次见到文刚在,与他相认之时,自己会冷漠、会责怪、会愤恨、会毫不关心,可当她真正看到文刚躺倒在血泊之中,所有的情绪,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取而代之的,是积压了十余年的思念之情,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
樱宁哭得厉害,几乎失声,说不出一个字来,文刚越发慌张,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泪珠,却是越擦越多。
先前还对马羽好一阵谆谆教诲的他,此时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
马羽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强忍着伤悲,来到樱宁身后,轻抚着她的后背,以作安慰,让她缓缓冷静下来。
樱宁微吸口气,摇了摇头:
“昔日我和母亲与你失散之后,母亲便去世。”
文刚为女儿擦拭泪水的手猛然一顿,双眼泛起赤红,良久之后方才幽幽一叹:
“都是为父的过错,我对不起你们妻女……你母亲早亡,你孤身一人,又是如何生存下去的?”
樱宁的情绪平复不少,母亲死后,她被樱伯仁收留、更名樱宁、跟随她学医诸事,事无巨细地一一为文刚道来。
文刚听得很认真,接着又是一叹:
“你原名佃云,是为父帮你取的姓名,你左后肩脖有个花形胎疤,为了让你长大不自卑,所以美誉胎疤为云。”
“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樱伯仁的鼎鼎大名,我亦久有耳闻,只是不知你竟是被她收留,我倒是承她恩情,只是可惜,日后已无机会再报了。”
听到文刚此言,樱宁这十余年来心中的委屈,在此时也是如冰雪般消融,想到她与父亲失散十余年,如今难得再度相逢,却将要天人永隔,感叹着世事之残酷,她不禁再度悲从中来,伏在文刚的胸前泣不成声。
文刚却是轻笑着抚摸着她的脑袋,柔声安慰道:
“乖女儿,不哭。为父此生无悔,唯一的遗憾,是死前未能与你相逢、再见你一面,没想到老天开恩,让为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够见你一面,为父死亦无憾也。”
“缺席你的前半生,为父对不起你,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日后为父也以后不能再陪在你的身边,还得提前与你道声抱歉,你以后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与你的母亲,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默默守护于你的。”
樱宁趴伏在文刚胸膛上的脑袋轻摇了摇,也不知是在不舍父亲的离去,还是并不责怪父亲。
文刚再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马羽,轻声道:
“徒儿,可否再答应为师一个不情之请。”
马羽面色坚定,当即应道:
“师父尽管说来,徒儿毕竟倾尽全力,达成师父所望。”
文刚微笑着反手握住樱宁的柔荑,眼光里满是温柔:
“要说为师死前最亏欠之人,莫过于我女儿佃云,我死后最放心不下之人,仍是我女佃云。她的前半生颠沛流离,我本应用我一生来为之补偿,然而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了。待我走后,佃云便托付于你,还望你能代为师好好照顾、保护佃云,莫要使她再受委屈。”
马羽低头看一眼仍趴俯在文刚胸膛上垂泪不已的樱宁,此刻应该叫她佃云,似乎并未听到文刚所言,他端正面色,挺起胸膛,笃定道:
“师父放心!只要徒儿一日不死,樱宁姑娘,不,佃云她便一日不会遭受任何委屈!”
与马羽朝夕相处的时光,文刚素知马羽的为人,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因而得他保证,当下了却心愿,只觉得浑身轻松,连同伤势的痛楚此刻都仿佛烟消云散一般。
他长长出了口气,留恋地抚摸着佃云的秀发,眼神迷离地望向山洞之外,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经悄然退去,天际边泛起阵阵鱼肚白,旭日缓缓从东方升起,整个世界都开始渐渐变得敞亮。
文刚低头看看胸膛上垂泪不已的佃云,身边跪坐在地、通红着双眼强忍伤悲的马羽,甚至看了眼山洞中不知该如何安慰众人,只能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焦玉。
然后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与马羽、焦玉交好,同样是少年英姿勃发的艾杰夫。
接着他又转眼看向天边一点点升起的旭日,微暖的晨曦将中原大陆腐朽的夜色一扫而尽,处处都是新气象。
真是美不胜收!
他这一生都在奔波的路上,已不知有多久没有细看过这绝美的晨光,一种欣慰的心情涌上心头,他低喃一句连近在咫尺的佃云都没有听到的轻语:
“新时代,终将到来。”
接着在三人诧异地目光中放声大笑:
“好徒儿,有好酒无?”
马羽、焦玉皆不喜饮酒,身上自然无酒,而佃云因是常用烈酒为伤者清洗创口的缘故,反倒是带着烈酒。
她一边啜泣着,一边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一壶烈酒,搀扶着文刚饮下。
文刚一阵剧烈地咳嗽,刚喝下去的烈酒又夹杂着血丝被他咳出,他却浑不在意,突然响起一事,大笑着问马羽:
“徒儿,为师先前问你,‘义’之一字,该做何解,你无以对答;如今入世已久,可有答案否?”
马羽深深吸口气,双目与文刚对视,眼神坚定,沉声应道:
“杀伤扶度,侠之义者,为国为民!”
这个回答出乎文刚的意料,他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
“好好好!好徒儿有志!你已出师了!哈哈哈……”
接着,文刚大笑三声,偏过脑袋,合上双眸,在佃云的怀抱中溘然长逝,微煦的晨光恰如此时照耀进山洞之中,挥洒在文刚的遗体之上,仿佛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佃云悲痛欲绝,痛哭出声,马羽强忍许久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他回想起与文刚相遇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相互提防、再到如今情同父子,文刚对他向来毫无保留、视如己出。
他与文刚名为师徒、却更似父子,是文刚在马羽父母双亡后迷茫之时,将他引上正道,于他有再造之恩。
马羽用力给文刚磕了三个响头,哪怕额头皲裂、鲜血直流,也全然不顾!他默默走到一边,一言不发,直直呆着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