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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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上官府灯火通明,门庭若市,门口守卫挺直腰板,看似严阵以待,实则腰酸背痛,疲惫不堪。
好不容易熬到夜深,宾客渐渐归去,又见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子速度极快地跑了出去,卷起一阵风。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差点以为看花了眼。
换做平时,他们必须要追上去将人拦下,但今日不同往日,形形色色的贵客前来祝贺新禧,就算贵客行为不端,他们也不敢随意阻拦,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还会让主子难堪。
两守卫对视了几眼,心照不宣别开了头,装作没看见。
乔落栗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踩到路上几颗小石子,摔了一跤,才停了下来。
她翻身朝上,不着急起身,躺着把气息喘匀了,平息下来后,慢慢感觉到了手脚的灼痛,她坐起身,先是抬起手,借着月亮微光,看清手掌心和手肘上的摔伤,不算严重,只有几道血痕。
然后她再弯着腿,脱了锦袜,伸长脖子去看脚板——有锦袜阻隔,她的脚看似没有外伤,但动起来有阵阵酸痛,许是她跑得太急的缘故。
确认并无大碍后,她重新穿上锦袜,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
这一通乱跑,她到了东市。
半夜三更,街上已经无人走动,路旁屋檐下点着灯笼。乔落栗举目远望,隐隐约约能看见几条街道外的八芳塔,倘若再往南,多走几道巷子,便能到娄暖春家。
此刻,恐怕娄姨和梅青都已睡下了。
不过,万一没睡,还能跟她们闲聊一会儿。乔落栗有些按耐不住,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说上一说。
尽管没穿鞋子,她越走越快,可走着走着,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总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刻意跟踪。她放缓了脚步,假装弯腰回望时,又看不到一个人影。
或许是无害的小动物吧。
乔落栗没深想,即将经过八芳塔时,倒是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辛夫人的小儿子辛永嘉。
乔落栗跟他算是半个熟人,当初因躲避紧追不舍的地痞流氓,被迫与他相处了三个时辰。在此期间,听这辛永嘉骂骂咧咧了半个时辰,抱怨茅草屋太闷,念叨了半个时辰,要求乔落栗给他弄水弄吃的,又是折腾了半个时辰。
乔落栗没见过嘴皮子这般闲不住的,她实在消受不住,想要将人打晕,寻个耳根清净。
可惜辛永嘉脑袋太硬,没被成功敲晕,最后他还捂着脑袋,指责乔落栗要害他,嚷嚷了一个时辰。
这一段相处不堪回首,以至于后来,辛永嘉跟着辛夫人前来,向她多次致谢,辛永嘉甚至还有意送礼讨好,也无法消去她内心的阴影。
其实算起来,辛永嘉要小乔落栗两岁,他身形不高,又长了一张稚气未脱的圆脸,看上去像个未长大的孩子,即便如今实际年纪过了弱冠,身上总共也没多少男子的英武气概。
但与外表相反,这辛永嘉性子骄纵,傲慢不逊,且飞扬跋扈,是个惹人讨厌的纨绔子弟。
此时辛永嘉也不知去哪里尽了兴,喝醉了酒,走路东倒西歪,撞到了一处墙角,蹲下就吐了个七荤八素。
乔落栗不想招惹,躲着他往一边走,偏偏他瞧见了乔落栗,还没吐完,就指着乔落栗喊道:“那边那个……就是你,你给我过来。”
乔落栗目不斜视,从离他最远的街旁走过。
但辛永嘉却忽然跑过来,揽住她的肩膀,笑得邪里邪气:“小娘子……天色已晚……你,嗝,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这个醉鬼,还真是色胆包天。
想那辛夫人,为了不让他惹是生非,操碎了心。他倒好,还是一如既往蛮横霸道,四处为非作歹。
乔落栗手掌还有些疼,但不妨碍她此刻想要揍人的心思。
辛永嘉醉态放纵不拘,撅着一张带着酒臭的嘴,就要往乔落栗脸上亲下去。
乔落栗手掌扬起,正要给他一耳光,眼底有一亮光闪过,像是某物从远处投掷而来,还准确无误地打中了辛永嘉的后脑勺。
辛永嘉身体忽地一软,滑倒在地。
他像是一下醒了酒,惊恐道:“是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乔落栗看到滚落在地的一块小石子,正是它,打中的辛永嘉。乔落栗猛地意识到,有人一直跟着她。
会是谁,从何时开始的?
四周仍旧无他人身影,说明那人功力深厚,且善于藏身跟踪,是位高人。
若是此人图谋不轨,那乔落栗怕是在一开始便遭其暗算。此人藏头藏尾,在乔落栗被纠缠时,出手相助,又始终不现身,应该是前来保护她的暗卫。
在这京城中,能差使这么一位厉害的暗卫暗中保护她,大概只有今日刚与她成亲的上官檀了。
乔落栗随后又想到,有人跟着,她就不能去找娄姨了。
“你……”辛永嘉将对方一言不发,冷漠至极,他气急败坏,口吐芬芳,“好你个小妮子,也敢对本大爷动手,你等着,看本大爷不打死你……”
然而接下来回应他的,是乔落栗故意喊出的一句:“啊……打人了,打死人了……”
辛永嘉没想她来了这么一出,吓了一跳。愣怔之际,女子夸张地捧着脸,一边喊着,一边跑远了。
辛永嘉气得跺了跺脚,醉酒之后,他胡搅蛮缠的毛病又犯了,只想追上去,将那女子捉回来发发气。
只是虚浮的脚还未迈出去,就听几声敲锣响彻云霄,紧接着,一个声音如雷贯耳——
“平安无事。”
是深夜打更人。
“咚——咚,咚——”
“平安无事。”
打更人连续两回敲锣和呐喊,终于将辛永嘉的神魂叫回了躯壳。
辛永嘉晃了晃仍旧昏昏沉沉的脑袋,调转了脚步,往另一边走去。
乔落栗一口气,冲过八芳塔守卫的防御,跑到了最高层。
守卫还在身后追着,她跳上塔顶的石梁处,蜷缩着身体,隐入黑暗中。
守卫上来找了一圈,不见人影,又下了一层继续找,脚步声走远了,乔落栗才跳了下来,重新出现在月色中。
八芳塔东南角有处一人宽的石栏,倘若不怕高楼不胜寒,坐上去,或是躺在上面,别是一番趣味。
乔落栗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头靠着墙一边,斜坐着看塔下的万家灯火。
京城比徐州繁荣兴盛,平日里有宵禁,但每逢佳节,会开放夜市,那时,即便到了深夜,也笙歌鼎沸,热闹非凡。
今日尚书府上倒是热闹了,但放眼其他门户,皆是安安静静。大部分人家屋前留下的灯火,越来越暗,渐渐灭了。无人续火,许是主人家已入睡。
头顶夜空倒是始终繁星点点,闪闪烁烁,永不停息。
乔落栗睡久了,丝毫不觉困,就这么仰着头盯着星空,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她脖子酸痛不堪,才揉着眼睛,再去看远处的灯火。
百姓屋外的灯火熄了大半,但月光尚且明亮,将整个京城用柔光包裹着,也是一种奇异光景。
夜深露重,凉风袭来,乔落栗打了个喷嚏,感觉有些冷了,她跳下石栏,抱着双腿缩在角落里,头搭在石栏边,对着视野中不甚清晰的繁星,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百无聊赖后,她还是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似乎并未睡多久,乔落栗睡意朦胧时,一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蹲下身,动作轻柔地背上她后,缓慢地下了八芳塔。
此人魁梧健壮,背宽厚如虎。他有意放缓了步伐,乔落栗趴在他背上,仍感有些颠簸,而且随着步子,他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磕着骨头,让她偶感不适。
好在这种不适感,忍一忍,便过去了。
乔落栗微微张开了眼,看到一张陌生的侧颜,鼻高嘴厚,似乎是那名暗卫。
出了八芳塔,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他对着远处的一个身影,低声道:“大人,人已睡了。”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远处的那人看了一眼他背上的乔落栗,随即转过身,走在了前面。
的确时辰不早了。
乔落栗半睁开眼,看见了黎明前微亮的天空,有光一点点撕破东方的黑暗,用炫丽的颜色点缀隐匿黑暗中的白云,还勾勒出经过云时风的形状。
天光云影,破晓而生。
人世间的美好,大概便是如此。
乔落栗又斜过眼,盯着前面不疾不徐走着的上官檀。
他换下了喜服,穿了一身淡蓝色长衫,简简单单的款式,不着任何装饰,仅仅一个融入霞光的背影,就呈现出少年的意气风发。可他脚步又沉稳有力,有着成年男子的稳重大气,两厢一对比,有一种离奇的反差之意。
乔落栗心想,就是这个人,成为了她的夫君,又是他,在新婚之夜坦言,不愿为感情拖累,只想要传宗接代。
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不久前,乔落栗还夜夜不能寐,想着须得与心意相通之人成亲,才不愧于身心。而她跟上官檀毫无真心与爱意可言,这门亲事彻头彻尾,就违背了她的本意。
她想起自己决心不逃婚时,说服自己的理由,是真的为了调查父母之死,还是心存的那一丝丝侥幸?
乔落栗垂下头,缓缓吐出一口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