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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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芳塔五层楼高,站在塔顶,可一眼将整个京城的样貌尽收眼底——
西市千百家繁荣商行,东市不比西市热闹,却是名手和大家的驻留之地。北面乃庄严庄重威严皇家宫殿,南面聚集了天南地北旅行客。
只需随便一看,皆是各安其居且乐其业的人间烟火气。
乔落栗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绕开昏昏欲睡的守卫,爬上八芳塔,坐在石栏之外,瞭望百家灯火和璀璨星空。
这里全京城最高,离人间最远,也离星河最近。
她总是在这里怀念以前的事。
而现在,乔落栗在熟悉的八芳塔,没了静谧美好的独处环境,唯有一声声惊呼,如尖哨般刺破耳膜。
乔落栗整个身子挂在高塔之外,鞋在失足时蹭掉了一只,足下生风,虽狼狈,但也不可怕。
“不要乱动。”头顶传来上官檀低沉,却有些走调的声音。
乔落栗一只手被他紧紧拽住,肌肤相贴之处,能感觉到他手心的炙热。他似乎想要用力将她拉上来,可还没使上劲,就听一声极其细微的咔擦声,像是骨节错位。
这两日,乔落栗翻了一遍前些年的闲情簿和周郎簿,从零星片段中找到了上官檀的一些记录。
少年成名的上官檀,虽是英勇善战的镇边将军,但因年少轻狂,得罪了不少人。他右手被废的那次边关之战,似乎与朝中某些势力有关,当时原本是要他的命,但他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上官檀做了刑部尚书之后,皇太后曾当着众丞之面,问他做不了将军可有遗憾。
他站在百官之中,姿态端正,气宇轩昂,他道,只要不死,文官武官都无妨,一样杀敌平定天下。
上百场战事的洗礼,上官檀褪去少年的稚气,举手投足间,已然波澜老成。
午后烈日下,乔落栗抬眼望过去,上官檀的面容像是铺了一层朦胧的光纱,眉毛微蹙,眼珠子漆黑如墨,眼神却深沉,嘴唇抿成一条线,因承受着乔落栗身体的重量,表情略带痛苦。
上官檀曾废了右手,即便是寻遍了医师,仍留下后遗症,不能提重物。
眼下,上官檀是用右手拉着她。
“帮忙。”
上官檀咬牙说了后,家丁们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聚在上官檀两侧,几个人合力,这才将乔落栗救了上来。
乔落栗脸色发白,外人看来,像是惊吓过度。可她只是愣怔地看着前面,上官檀捂住右手臂,痛苦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面无表情。
明明很痛,为什么要装得若无其事?
“是否能走?”上官檀看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靠得近,高塔清风拂过,上官檀的发丝轻轻扫了一下乔落栗的脸颊。
乔落栗有些痒,用手摸了摸,下一刻,她很扫兴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口水喷到上官檀脸上,他皱了皱眉头,转身要走,乔落栗理智回笼,又开始装起了疯婆子:“不,我不要走。”
她蹬了蹬腿,从想要抓她的家丁中间冲了出去。
可这一次,她没能跑掉,被眼疾手快的上官檀提拧着后领,按在了塔墙上。
上官檀没有手下留情,乔落栗脸贴着石墙,被刮破了皮。她反手抓住上官檀垂下来的右手,在他吃痛左手松了劲时,翻过身来,低下头就往他右手咬了过去。
“你做什么?”上官檀左手捏住乔落栗的下巴,迫使她松了口。
乔落栗合不拢嘴,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我让人将你送回吕家。”上官檀嫌恶地退开一步。
“不要,我不回去。”
疯癫之人,怎么可能轻易被摆平。
乔落栗使劲摇着头,伸手又去推领命围上来的家丁,腿脚也不闲着,能踢就踢,反正就是不配合。
家丁近不了身,又不敢伤着乔落栗,为难地看向上官檀:“大人……这……”
“我来。”
上官檀趁乔落栗不备,左手一记极快的手刀,劈向乔落栗后颈,在人昏倒之际,一把扣住她的腰,将人拉向自己怀里,半搂着说道:“可以回去了。”
乔落栗醒过来时,是在一个陌生卧房中。白色的床幔垂地,床纱隔绝了她想要打量四周的视线,倒是清楚听见外间的谈话声。
“多谢上官大人相助,落栗才能平安回来。”这是吕元忠在说话。
“乔姑娘是我未过门之妻,我知她精神与常人不同,能及时寻回她,我也宽心。”上官檀说着关怀的话,语气却冷漠。
吕元忠道:“落栗她以前真的……并非这般疯……模样,她十二岁初到我家,还是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嘴皮子也甜,特别招人喜欢,只是她娘亲过世,心里承受不住,脑子才出现问题。医师他们说这是心病,药物不可治。”
这番话,在被上官檀撞破乔落栗发疯时,便已说过一遍。
上官檀已对乔落栗情况有了一些了解,他沉吟道:“心病需要心药,你们常年将她关在家中,病情只会更严重。”
吕元忠忙解释道:“非也,上官大人,我是落栗舅父,是她世间唯一的亲人,为了医治她,我真的费劲了不少心思。她不认人,不曾叫过我舅父,还经常闹得我家鸡犬不宁,我也从未亏待过她。”
上官檀没出声,喝了一口茶,茶盖磕住茶盅边缘,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
吕元忠继续说道:“落栗平常虽疯疯癫癫,但也有安静的时候。她喜好看书和画……画像,我家的书房书籍齐全,种类繁多,几乎被她翻了个遍,我一直默许她自由进出书房,还特意为她备好笔墨纸砚,方便她作画。”
这吕元忠说的话半真半假,乔落栗在吕元忠家不受待见,被主子们冷落挖苦,还被下人们取笑,根本谈不上‘亏待’一说。
最开始乔落栗装疯,吕元忠的确请过医师,大概两个医师看过后,没找出病理,还胡乱开了些草药,吕元忠也是见真医不好疯病,不愿多浪费银子,就此作罢。
此外,乔落栗无别的爱好,确实喜欢看书和画画。也只有在做这两件事时,她才会安静。
吕元忠是为了让她不出门丢人现眼,才默许她自由进出书房。
上官檀闻言,似乎来了兴趣:“乔姑娘识字?”
吕元忠道:“是她爹娘教的。”
“你没教过她?”
“她来我家没过多久就疯了,我不曾教她,而且在我家,女子学三从四德最为重要。我两个出阁女儿,正是因夫人在女德上教导有方,她们在夫家恪守本分,日子安好。”
“……”上官檀没接话,又问,“乔姑娘只会书画,不会琴棋?”
吕元忠道:“我从未见过落栗摆弄琴棋,或许妹妹以前并未教过。”
“你书房都有哪些书?”上官檀顿了顿,特地多说了一句,“今日我能带她回来,是打晕了她。若是有别的法子能让她安静,可方便以后制住她。”
可惜,乔落栗是装疯,看书画画,也只是因她装疯装累了,想缓一口气。在吕元忠面前假装对书画的热爱,也能名正言顺恢复正常模样,安静片刻。
吕元忠点点头:“这样也好。我书房的书籍什么都有,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民间的小人书,其实只要是书,她都看。上官大人府上书房想必比起我家,过之不及,不过若是上官大人不嫌弃,我愿意将我家中书籍送到贵府。”
“不必了。”上官檀往床幔这边看了一眼,低声道,“乔姑娘还未醒,不如你带我去一趟你书房,我看看是否需要置办一些书籍。对了,书房可有她的画?”
“有,只是……有点怪异……”
两人说着话,出了房间。
乔落栗翻身而起,掀开床幔,认出了这里是吕家已出阁的二小姐闺房。房间似乎重新布置了一遍,打扫得也干净,闺房最里,靠床一侧,摆满了大大小小漆了红的箱子。
乔落栗随手打开两箱,里面分别放的是色泽莹润的花瓶和精美的绫罗绸缎,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些全是上官檀下的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