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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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迁都。”宇文协点头，“广平的地理位置太靠北了，鲜卑人太多，守旧派势大顽固，汉化政策很难推行下去。而洛郡不同，许多汉人的世家大族在那里盘亘错节上百年，位置靠南，汉风浓厚，是再理想不过的地方了。”
虽然若归平日里并不涉政事，可是迁都这种大事，就连她想想，都觉得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怪不得宇文协都说这是一件“涉及国本”的“棘手之事”了。她呆了一会儿，讷讷问道：“可是，这么大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宇文协端起茶盏，用杯盖滤掉茶沫，抿了一口：“不需要你帮什么忙，其实，我本来都不打算告诉你的。”
“哦。”若归垂下头，暗恨自己干嘛那么好奇，予安都提醒她不要问了，她还问个不停，现在知道了只是徒增烦恼，没有半分益处。
“我只是想到，万一此愿达成，李家可能也会迁回洛郡去，所以才信口一说与四姑娘你有关的。”
听到自家的事情，若归刚刚的后悔不翼而飞，抬起头疑惑的问：“我们也要迁回洛郡？为什么？”
“陇西李家为中原五姓之一，听闻你的祖母就留守在洛郡，如果迁都，你们这一房定然是会随着王室一同迁过去的。”
若归迟疑道：“可是……我们这一支定居在广平已经很久了……”
宇文协抬眼盯着若归，慢慢的、饶有深意的：“所以，该是时候回去了。”
若归疑惑的回望着他深深的眸子，忽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中原五姓，没有一家的本家在广平，可是每一家都有嫡系子孙在广平开府定居，这自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宇文协这是在提醒她，鲜卑王室要走了，五姓作为天下士族表率，一定要跟着一起走。
如果他们识趣主动回迁，那便皆大欢喜，可是如果他们执意不从，王室就会想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
若归醍醐灌顶，压下心里惊悸，发自真心的对宇文协道谢：“我明白了，多谢殿下提点。”
宇文协微微颔首：“四姑娘以真心对我，我自然应该投桃报李。”
若归苦笑着，没有回答。
要是在之前听到这番话，她肯定是惊喜莫名，宇文协知道了她的真心，还愿意用这么机密的消息来回报她，说明在他心里，她又多了那么一些些的特别。
可是现在，知道了这么要命的事情，她的好心情不翼而飞，满脑子都在想着要怎么不着痕迹的把这件事透露给阿爹兄长知晓，让他们早做打算。
宇文协大概看出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再庆祝了，放下茶盏，放缓了声音：“我的生辰也要过完了，天色也不早了，夜里路上不安全，你们赶快回吧。予安，麻烦你先把四姑娘送回去，再回府吧。”
“那是一定的，放心。”予安站了起来，走到若归身边，“走吧？”
“啊，好。”若归乖顺的起身，对着宇文协扯出一个笑容来，“殿下，那我们先走了。”
宇文协点头：“我让人送你们出去。”说罢，他扬声冲着门外道，“卜红，送予安和四姑娘。”
门被从外推开了。若归整个思绪都挂在迁都的事情上，予安贴心的在侧旁虚扶着她的手臂，带着她迈过门槛。心神恍惚间，若归匆匆一瞥，看到月灯和风露已经守在门口，旁边还站了一个身形丰满的姑娘，穿了一身暗蓝色的胡服襦裙，立的直直的等着他们。
予安冲着他们一颔首，带着若归朝着府门行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若归过得心惊胆战，每日都要跑去缠着兄长们，千方百计打听朝廷的动向，长兄啧啧称奇，直问她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可是这样过了很久，什么风声也没传出来，一点动静都没有，若归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计划王上还没有来得及提出，就已经被扼杀了？
就在若归满怀着不安默默等待时，一个惊雷一般的消息传来：萧家残部在青州重现，王上重重斥责了彭城王宇文协之前剿灭不力，准备要御驾亲征了。
就在阿爹与兄长们议论着小小青州，怎么劳动王上亲征时，若归僵坐在一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来了，开始了。
接下来的一切非常不可思议，可是又顺理成章。
王上亲自带兵，千里奔袭前往青州，可是秋雨连绵，在大军走到洛郡城外、若归曾经遇险的那一片树林时，道路泥泞，风雨交加，大军实在无法行进，诸多大臣希望停军修整，不要再继续前行了。
可是王上却觉得，若是就此停军，大军声势浩大的开拔最后却一无所成，有堕大军威名，所以提出，或是继续行军，或是迁都洛郡，二者中要选择其一。
在两个不好的选项中，以高阳王宇文雍为首，大臣们无奈的选择了稍微不那么不好的迁都，都想要先稳住心血来潮的王上，借此拖延时间，待到雨季过去，不提迁都，再说行军。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迁都这一选项，并不是王上的心血来潮，而是他的精心筹备。
因为剿灭不力被夺军权、留守广平的彭城王宇文协“消息灵通”，以极快的速度得知了王上决定迁都的消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留下他的死党、崔家予安统领敦促重臣的家眷们收拾行装，自己则带着剩下的王室成员和朝廷官员直奔洛郡而去。
正在洛郡城内修整的大臣们一边舒舒服服享受着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安宁，一边还在沾沾自喜占了王上的便宜。还没等他们从喜悦中醒过神来，彭城王宇文协和留在广平的同僚们已经风尘仆仆的赶到了。
彭城王殿下还体贴的劝慰他们，不用担心留在广平的家眷，在他走的时候，他们的家眷也已经准备好分批上路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在洛郡团圆了。
说罢，面对着瞠目结舌的重臣，露出一个体贴的微笑。
迁都一事，就此落定。
若归深深的被这个计划所折服，觉得简直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她内心汹涌澎湃的崇敬之情。
只用一拨连面都没有见到的青州叛军，一场看似天公不作美的连绵秋雨，他们就把都城迁走了？
若归深切的怀疑到底有没有叛军，甚至都在怀疑这场雨也是他们找法子“人工制造”的了。
可是，越是感叹于这个计划的严密精妙，若归就越是担心五姓回迁的事情。她知道鲜卑的贵族们对于突如其来的迁都有着颇多怨言，可是一家之主都被扣在了洛郡，就是再不甘愿，他们也得跟着一起走。王上与宇文协明显意志坚定、思虑严谨，势必要做成这件事情。
连鲜卑贵族都没法子抵抗，他们这些政治地位尴尬的汉人士族，哪里有与之对抗的能力？
这两天，家里来来往往的人明显变多了，大家大多面色凝重、来去匆匆，在阿爹的正厅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兄长们也变得繁忙了起来，经常是一早就出门，直到晚上才回来，到家以后，直接扎进正院里，灯烛得一直燃到很晚。
若归心急如焚。在她看来，就算广平城所有汉人家族绑在一起，怕都不是王上他们的对手，拒绝回迁，只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可是这几日阿爹和兄长实在是忙碌，连用食都不跟她们一起了，她只能孤注一掷，带着月柳守在正院门口，想跟他们见上一面。
“四姑娘，夜晚风寒，多穿一点吧。”月柳把一件披风搭在若归肩上。若归靠在正院外的廊柱上，仰头看着天上的一闪一闪的星星。
“时间过得真快啊。”若归低声呢喃。
从秋季开始，广平城的风就大起来了，白天的时候天高云阔，可是到了夜晚，云朵会被风吹散，繁星就会露出来，明暗闪烁，穹顶与天边接在一起，很美。
若归从小就很喜欢躺在夜空下看星星，那个时候大姐姐还没有嫁人，她会温柔的拍着她，给她讲天上神仙们的故事。那个时候她总是想着，嫦娥丢下大羿一个人去了月亮，她孤独吗？大羿被嫦娥留在人间，他会不会每晚都看着月亮，思念自己的爱人？
那个时候，大姐姐总是会露出一个笑容，轻声对她说：“嫦娥是很爱大羿的，她决定要离开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在她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不管前面等着她的是孤独也好，还是别的也罢，她都会义无反顾的。”
小小的若归却不是很能明白姐姐的这番话：“可是，既然她很爱大羿，为什么要离开呢？有什么理由能够拆散他们呢？”
“诺诺，世间之事，并不会十全十美，很多苦楚，别人是无法窥探、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的。这些泪和痛，只能自己去承受，没有人可以分担。嫦娥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受伤了，谁知道呢？”
“大羿好可怜啊，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抛下大羿的，我要拉着他的手，生生世世都跟他在一起！”
大姐姐是怎么回答的呢？啊，她好像笑了很久，然后对她说：“好了好了，阿姐知道了，诺诺不会自己去月亮的，你会和你的大羿一起望着同一片星空、同一轮月亮，一辈子都圆圆满满的。”
现在，宇文协在干什么？刚刚迁都，他应该很忙吧？可是他闲暇的时候，也会抬头看看这片星空吧？
虽然他们现在分隔两地，可是望着的是同一片星空呢。
若归迎着风，微微笑了。
这时，正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里面叫了点心消夜。若归敛回了心神，又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这才肃正了神色迈入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