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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鲸渡(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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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浔乖巧地躺在躺椅上凑合了一晚,睡眠很浅的一晚,因为他实在是累了。

医生睡不睡他不清楚,不过大概没睡。林青浔早上四点起来时,医生已经离开了。

他起来先去床前看看。医生说的不会弄脏床是真的。林青浔掀开盖在尸体上的床单,莹白的花簇拥着雪白的骨头,就像骨头开出了向阳而生的花。

“我会记住你的,毕竟你救了我……”林青浔对白骨说道。

然后林青浔就上海边溜达去了。他喜欢这片海洋,以及海浪的声音。海浪带来细小的碎花,与白色的浪花交融在一起。

林青浔忽然生起一个奇特的想法。如果一直向前走,让海水没过自己的头顶体验窒息的感觉,自己说不定就能恢复记忆。

他总有种感觉,自己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深深的海洋中,周围没有一个人,他窒息却莫名喜悦着。

那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青浔有点好奇失忆之前的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也仅仅是有点。

他欣赏了一次日出就离开了。

回去后,渔夫的家里来了几个人,医生赫然在列。

“你,过来帮忙!”医生使唤起人倒是不客气。

“不,我不想帮倒忙。”林青浔背着手在一边看着。

有的人正在把渔夫的私人物品拿走,据说其中一部分会放到储物室,还有一部分会随骨头下葬。有些物品诸如水壶等可以别人再用的,留在了屋子里。

医生和另一个林青浔不认识的人正在把骨头分别放到几个盒子里,准备带走。花则专门收集到一个篮子里。

从医生这熟练的架势就知道他以前没少被拉去帮忙收敛遗骨。

头骨会单独放在一个盒子里,而盒子会和先前收集花放在一个不太结实的篮子里。

然后在举行过祭礼后,有人会驾着小船在海上行驶一段距离后,把篮子放下。任凭篮子在海上漂流,直至最后盒子沉入海底,花瓣糜烂。

剩下的部分会在岛上找块空地埋下。

这些事的流程早就被定好了,祭礼和架船的人选也是有规定的。凡事都不需要林青浔这个刚来岛上一天的人操心。

林青浔觉得自己站在屋子里仿佛一个多余的人,碍事极了。

可能医生也是这么想的。

医生说:“不干活就别在屋里站着,你要真闲可以把他死了的消息通知给满秋。”

“算算时间,满秋应该也要起了。”

满春年纪小,整天在外面疯玩,可能要**点才能醒。满秋要先去干活,所以早饭会提前留好。

除了满春的调皮让人比较担心外,其他方面倒是不用操心了。

“现在就告诉他们吗?”林青浔问。

“那当然,傍晚就要举行祭礼了。”

“满春也要?”

“你觉得能瞒得住她?反正迟早要知道的,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说。

“也对。”林青浔说道。

“但是由我来说合适吗?我和他们又不熟。”林青浔摆明了是想推掉这个活。

“不熟最合适了,讲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医生说。

“好吧。”林青浔虽然怕麻烦,但还是答应了。

满秋听完林青浔的解释后,颇有些失魂落魄,看起来一直相处的人突然就不在了对他的打击很大。

“我还以为他能长命百岁。”满秋说道。

“他人真的很好啊,

很照顾我们兄妹俩……”

“怎么会突然死去呢……”

林青浔本来想说,人很好和突然死去并不冲突,世上多的是在不该死去年纪死去的人。

再说,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荒诞的没有常理的死亡。

再好比渔夫的死亡。他的死亡能责怪谁吗?他的死亡是由谁导致的吗?

最后,人们只能将其归结为所谓的“无常的命运”罢了。

林青浔还是选择了闭嘴。他不忌讳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这个时机说出口未免太欠揍了太傲慢了。

他厌恶无意义的社交,不代表他没有情商这种东西。

但他又想,自己对于死亡的看法是从哪里得来的呢?失去记忆前的自己到底

满秋的话间歇性多了一会,然后归为了沉默。

“满春这边也是我来说。”林青浔说道。

“交给我吧,我来告诉她。”

忙里偷闲的医生正好听见一耳朵,插嘴道:“你有时间吗?晚上有祭礼,你估计会被拉去做准备吧。”

林青浔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截胡了。

他无辜地看了医生一眼。

“林青浔,你和满春说完之后,就来祭台这边。昨天他应该和你介绍过路了吧。”

“会有人接你的,你来领取一下物资。”

“那个……”满秋似乎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

“有屁快放,别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傍晚架船的工作可以交给我吗?我会架船。”满秋说。

“这我可决定不了,你自己干活前申请,或者更简单点,去找群汐求个情什么的,她权利大可以帮你直接安排。”

很明显,医生给出的建议都不太贴合满秋的具体情况。

有用倒有用,但不多。

“我知道了。”满秋点点头。

医生和另一个人把遗骨给搬运到祭台旁边,累得直喘气。

“上一次这么累还是在上一次。”医生说了句废话,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

“医生啊,傍晚你来念告别词。喏,稿子已经写好了,一个下午够你背了吧。”

“我能拒绝吗?”医生说。

“不,你不能。不要口是心非了,你不是和他关系挺好的嘛。”

“没有没有,关系老差了,属于大半夜会偷偷在对方家前撒尿的恶劣关系。”医生连忙摇头。

“这就是关系好的体现啊,背个稿子多大点事。”

“你怎么不去找满秋啊,他和渔夫关系不也挺好的吗?”医生问。

“你觉得合适吗?让一个半大的孩子去念。”

“嘿呀,半大的孩子去念才更合适。”医生絮絮叨叨地说。

“不行,我想起来了,满秋要架船送头骨,下午还得干活,估计没时间背稿子。”

“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对方突然反应过来了。

“我只是懒得过去罢了,而且背稿子好麻烦。”医生沉默了一下,说道。

“况且我已经和他告过别了,不想再去祭礼现场了。”医生解释道。

“那行吧,你可以对着稿子念,念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祭礼并不要求每个人参加,如果有事完全可以不来,不会有人在意的。尽管如此,每一次祭礼大家基本都来了。

所以说,医生一直觉得岛上对待死亡的方式很奇怪,一边重视又一边忽略。

在隆重的举行过祭礼后,尘归尘土归土,死去的人那就死去,不再打扰岛上的居民了。

死亡是遗忘的开始,这对岛民来说是常理。

再正常不过了。

那些为了死去的人大哭小叫,久久不能释怀的人仿佛才是异类。要是像祥林嫂一样不停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只会惹得大家厌烦。

悲伤憋在心里就够了。

“好,我保证我一念完稿子就滚得比去吃饭还快。”医生耸耸肩。

他接过稿子,只粗粗地扫过一眼,就发现上面的告别词是前几次稿子的打碎拼贴。

一看就老缝合怪了。

医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拿着稿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边林青浔悠闲地给自己熬了碗粥,边喝边等满春醒。他心满意足地吃完早饭,往椅子上一瘫,笑看巨鲸游弋在空中。

看着看着,林青浔突然生出画画的念头来。他从屋子里摸来纸和笔,信笔一挥。

纸不是好纸,笔也是普通的笔。

但不妨碍他创作。

俗话说啊,灵感一来谁也挡不住。

林青浔“唰唰”在纸上画了一只鲸鱼,三只眼,身上有斑点,最重要的是鲸鱼的背部有大片大片的花群。

背景林青浔就随意画了几十道线。

他盯着鲸鱼背上的花,犹豫了半响,又把花擦了。再犹豫一下,林青浔又画了回来。

怎么看怎么违和,但是理应有花才对。

最后林青浔决定在尊重自己想法的基础上,尊重事实,涂了一团阴影在鲸鱼的背部。

然后把整个背景都涂成了黑色的阴影。

然后林青浔盯着画忍不住开始思考,为什么明明他没有见过巨鲸的具体模样,他却能画下来呢。

每一个细节他仿佛都记得。

“小林哥哥,你画的和祭堂前摆的画像好像啊!特别是鲸鱼简直一样一样的!”满春没醒的时候安静极了,一旦醒了就活力四射。

“哦,谢谢。”林青浔把纸对折起来,随手揣兜里。

“小林哥哥,我从昨天就很好奇了,你为什么留着长头发啊?剪下来一定能卖很多钱。”

林青浔表示他也不知道啊,谁叫他现在已经失忆了呢。

他拢了拢头发,说道:“男生就留不了长头发吗?怎么小小年纪脑子里就想着钱呢?这里有收长头发的吗?”

满春愣了一下,说道:“没有吧,外面应该会有收的。”

“虽然我去不了外面。”

林青浔说道:“抱歉打断你了,我差点忘了说正事。”

“渔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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