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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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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的夏,或许是这一年中最美的时节。湖畔的柳不再是心生的嫩芽,褪去了初春的自嫩与青涩,展露其更为饱满,耀眼的身姿。同样成熟的还有路边的花,不再带着怯,肆意地展现着自己的美。花期虽短,但同时绽放的璀璨,足以吸引路边的游客驻足赞叹。

一年一度的湖花宴就选在这最好的时间召开。

湖花宴,顾名思义,有湖,有花,开宴。只是过来凑热闹的外地人往往并不清楚其根底,以为是一场游湖赏花的雅宴,可事情并非如此,或许将这个“雅”字,改做“俗”字会来的更为恰当。游得确是这片西湖,但赏的可并不是岸边的“花”,而是花玉楼里的“花”。

花玉楼,临安最大的,也是最好的青楼。青楼,也被称作销金窟,自古以来都是做些皮肉生意,来客众多却都羞于提及,仿佛念及这种下流地方的名字,都近似于染了一声污秽之物。因此众多青楼为了抬高格调,不再遭受身体实诚口头鄙夷的才子,士大夫们的轻蔑,纷纷立起卖艺不卖身的牌坊,细心培养一些女子的琴棋书画,让她们用清倌人的身份愉人以声色,并且特别注重楼牌的名字,名字一定要雅致,不能俗气,用雅名和清倌人来提升楼的格调。莫说这一招确实有用,雅名配上“雅景”,即便楼里除了几个清倌人外更多的还是待客的姑娘,但在才子士大夫的口中这已然成为了一件雅事,而非俗事。

在这其中,花玉楼无疑是一个另类,以花喻容貌,以玉拟肌肤,这家青楼名字不仅是俗,还是大俗。可就这么一个大俗的青楼,却受到了临安才子乡绅的热烈追捧,甚至于将进入其中视为一种荣耀。游湖赏花,赏的正是花玉楼中那些比花还艳丽的美人,断不会有人觉得她们当不起如此浩大的宴会中被赏的“花”,只会感慨天下间竟有如此动人心弦的娇花,然后为之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花玉楼能取得这样的成功,有两个关键之处。一是他们家的姑娘属实是色艺双绝,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弄来那么多漂亮,温柔,读得诗书又习得乐理的姑娘,这些人奏乐之余,一句酥酥软软的“客官”就能让没有进过风月场的雏鸟们醉的晕头转向,而一个女子,偶尔能诵读出一些千古佳句,也自是讨得许多才子的欢心。

二是他们并不避讳鱼水之欢一事,他们甚至敢于在公众面前宣称“情乃世间至坚,至诚之物,若是真的有缘,何妨享鱼水之欢,共行极乐之事?”更秒的是,他们还会成全相爱的两人,甚至有几次主动免了自家清倌人的赎身费,陪些嫁妆过去。明明是青楼的姑娘,但做的却是一副良人模样,迎娶了姑娘的穷才子自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哪个穷才子不希望有一个漂亮和顺的妻子?更别说这个妻子还带着许多财物进的家门。因此那些才子们对花玉楼都是心向往之。而自诩才子的这个群体,或许囊中羞涩,但向来喜欢摆弄才学,诗啊文章啊,想到什么说什么,写什么。这让花玉楼不仅显得不俗,甚至比其他的青楼都更为典雅,有些成为读书人俗世中圣地的趋势。也不知那些至圣先师如果知道此事会作何感想。

至于富豪乡绅更不用说,姑娘好,他们就愿意掏钱。更别说此地被渲染的还颇有文化气息,他们也都想沾沾这文化气,提升下自己的格调。当一个地方有人扬名,有人掏钱,它想要做大也就不是难事了。

因此当花玉楼传出要召开宴会的时候,几乎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没人知道花玉楼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条庞大的花雕画船,但是当姑娘们上了舟,点起灯笼,趁薄薄暮色,借西湖的景,吹拉弹唱莺歌燕舞,乐器的丝竹声与女子的娇笑声相互映衬,勾的岸边的观众心里痒痒的。对此花玉楼早就有所准备,它们空出一些位置,供游人一同上去宴乐。

当然,这个“游人”不能是一般的游人。为此次宴乐出资最多的三人,现场作诗词文章最好的三人,江湖名气最大的三人方可入内。除此之外便只有被船上姑娘所看中的人方可登船,可是姑娘一旦邀人上船,就意味着她必须在宴乐结束之后离开花玉楼,如果男方愿意接纳她,自是皆大欢喜,但若是不愿,一个没了花玉楼庇护的青楼女子,所遭受到的事也就不难想象了,因此虽然有这么个说法,但也就有两位女子用过这个权利,结局也恰好是一喜一悲,这让后面的女子愈发谨慎,不想自己落的一个悲剧下场。

这也让这画舫的名额愈发珍贵,一共就九个名额,各行各业的翘楚还只能去争属于自己行当的三个名额,这端的是竞争激烈。不过再激烈的竞争,也总是有人能做到站在高处俯瞰芸芸众生,对于其他人来说万分珍贵的东西,对于他们只不过是唾手可得。

“小青龙”关长欢,“青龙大刀”关愁之子,二十余岁的年纪已是练就一身本事,按他父亲所言,关家的“青龙刀法”他已习得七成,虽不及自己刀法纯熟,但更具先祖神韵,更为难得的是他用的刀并不是大刀,而是江湖中更为便捷,普遍的横刀式样。能用横刀使出关帝大刀的风范,这便是关长欢厉害之处。此人生的上佳,眉宇间更是一股英武之气,只是脸上明晃晃的挂着不耐烦的表情,赶走了身边一大帮想前来搭话的人。他在这,江湖人的三个名额里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有一个名额则是被林好问给预定了,与关长欢不同,他身边围满了人,乌压压的一大片。许多人在他耳边嘈杂,有向他讨教的,有刁难他的,但他都微笑着将他们的问题一一化解,脸上永远挂着胸有成竹的表情。他认为没有人能难倒他,论才学,论辩经,身边这群人在他眼中如同虫豸,有他在,文采方面其他人只能屈居第二,这便是他的自信,临安第一才子的自信。

关长欢林好问二人,理所应当的霸占了两个位置,这也让身边众人的竞争愈发激烈,人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那剩下的几个名额中的一人,能以贵宾的身份登上湖花宴的画舫,这是多少人梦中的场景。即便是自己实在水平不如他人败下阵来,犹可以期盼自己在楼中的相好将自己唤到船上去不是?即便众人深知这机会渺茫,但是仍旧存有一线不切实际的期盼。

即便是如此热闹的场景,也依然有人对其并不上心,对于他而言,过来看看热闹才是他的目的,至于船也好,人也罢,他统统没什么兴趣,而真正能艳压群芳的那个人,如今正站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人前的热闹。

其实对于青楼,苏沁烟是极为熟悉的。杂家之杂,三道九流无所不包,客栈青楼作为最容易获取信息的场所,杂家自然是不会忽视。许多客栈,青楼遇到豪横的顾客,惹事的乡绅能全身而退甚至反敲一笔,背后都离不开杂家的撑腰。

可即便杂家青楼数量众多,苏沁烟也不明白为何花玉楼能如此成功,有些长辈想要复刻花玉楼的辉煌,但都落得个惨淡下场。

她觉得吴对应该知道答案,但是就是不想问他,在那七年中他有没有去过青楼?苏沁烟想着这事就有些犯恶心。如果她是一般女子,她或许会认为男人去青楼没什么大不了的,听歌赏曲,即便真是在那过了一夜,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可是她身为杂家百晓生,青楼里的污垢,不可言说之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吴对曾经和那种女人厮混过?她有些不寒而栗。徐半仙这人又以行事神鬼莫测而闻名,跟着这样的师父,出入青楼似乎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

苏沁烟感觉身体有些冷,不是很舒服。或许在周清诺,商天明,何去,还有那位姓李的老人看来,自己非要跟着少年有些奇怪,而且还是少年先表达了倾慕之意,自己才应允的他。但有些事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曾和周清诺说过,但清诺也未必能真正领会她的意思。她愿意承担责任,但是她感受不到杂家有人把她当做人看,她甚至感受不到杂家人有人把洛山图当人看。百晓生,他们被选中后的人生仿佛只需要知道自己是百晓生,依照百晓生这个身份去行为处事,好似这样才是最正确的道路。

直到她认识身边这个少年,她才发觉人生明明有另一种活法。少年或许性格有些散漫,有些随遇而安,但这算得上缺点吗?而无论是样貌,性格,本事,他又有哪个不是上上之选吗?她深知自身的容貌与魅力,这或许也是别人看到他俩在一起时总觉得吴对有些配不上自己的原因。但是她知道,没了自己,吴对依然是哪个四处闲游的人,他或许会遇上其他人,或许遇不上,但他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一生。但自己若没了他,很可能永远的住在一个名为百晓生的小笼子里,直至死亡。因此她比吴对要急的多,她远比其他人认为的更需要他。

这一点并不是没人看出来,蔡闲,这个两人都摸不到底的人明显看穿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提醒吴对自己是个麻烦,让吴对想清楚再决定。而在吴对下了决定要带着自己走后,又让两人来临安,将这座院子的地契给自己。他在尽他可能,不动声色地帮助她,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她那时虽然没意识到,但她遵循本心地小**迫了下吴对,让他说出了他的心意,也算是没让蔡闲的暗子落到空处。

她喜欢他,她珍惜他,所以她想到这件事就难过,她需要答案,可她又不敢去问。一双柳眉微蹙,眼里有遮掩不住的忧伤。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吴对敏感地发现了少女那低落的情绪。他虽然有疑惑,但知道此时也不是自己问话的时候,他轻轻搂过苏沁烟,低语道:“怎么了?”

苏沁烟少有的不搭腔也没反应,依然目视着岸边的喧闹与即将出游的画舫。

吴对大致猜到了少女的心思,虽然有些惊讶于自己在少女心中的位置,但这终究是值得高兴的事,他笑着对少女道:“青楼这地方我还没去过,以后就请苏大哥带我前去了。”两人在易容之后,向来是以兄弟相称。吴对知道少女能懂他的意思,也希望这个气氛能稍微轻松一些。

他没想到的是少女用力地攥住了他的衣袖,两人脸对着脸,她说道:“不要去。”她停了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把自己给你,不要去。”

眼神不复之前的轻灵,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狂乱。

这副模样的苏沁烟让吴对为之动容,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苏沁烟心中占据这么大的比重,他并没有做什么才对。那自己希望少女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吗?他问自己,答案显而易见。

他用手拂上苏沁烟的脸,如暖玉一般,细腻温热,郑重地说道:“我跟着师父那七年,本为出世之人,了解世间,也仅此而已。此身既已入世,今生唯你一人,与君偕老。”

苏沁烟笑了,再也没有任何担忧,一双眸子中水光横溢,她用手握住少年的手,轻声道:“好的呢,与君偕老。”

两人的脸逐渐靠在一起,唇齿相碰,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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