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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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收住前蹄，停在了客栈门口，牌匾上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来人呐。
温玖嘴里叼着一片叶子，慵懒地靠在大门旁。虽然姿态疏懒，但是眼中的急切却显而易见。
也不知他在此等候多久了。
林筱筱收回目光，放下竹窗帘，转而倾身推开车门。对驾车的王庚拱手作揖：“多谢王道友一路相送，既已到了客栈，就不继续劳烦了。”
“林姑娘客气了！”王庚目光炯炯，赶紧回礼。
面前的这位姑娘是他们昭华的恩人！先前他对她曾有过怀疑，甚至心里有过不屑，却没想到她真的寻回了失踪的仙门弟子，甚至还识破了噬灵魔的诡计，扶大厦之将倾。
莫说驾车送她下山，便是当她一辈子车夫，带她周游云苍大陆五十圈！他也甘愿。
两人客气一番后，在此拜别。
见昭华弟子离去，温玖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来。
“你们总算到了！要是再不来，我都要潜入昭华，再劫你一回了。”紫眸少年一跃，利落地跳上马车。
林筱筱把缰绳递到少年手里。
温玖：“干嘛，又让我当车夫？”
“之前你不是驾车驾得很勤快么。”少女笑道，眼睛弯成月牙。
当初温玖化作清沅小道长的模样，潜伏在玉疏寒和林筱筱身边，一路上没少被捉弄。想起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温玖眼皮直跳。
这俩人，真是比妖魔还黑心呐！
但是有求于人，威逼不成，只好屈服。
温玖再度成了车夫。
林筱筱坐到他身侧。两人未曾停歇，驾着马车直奔城外。
“我们要去哪儿？”林姑娘问。
“现在还不能说。”温玖答道。
“不能说？”少女盯着他看。
在奔驰的马蹄声中，在不断倒退的葱郁树丛中，林筱筱从紫眸少年的口中，得知了他最衷心的祈求。
不苦老和尚要死了。
其实，不苦活得够久了，少说也有三千余岁了。或许在这个年纪死掉，对妖怪来说，算是夭折。但是对人类来说，能活这么久，已是让人歆羨。
大周朝的许多皇帝，民间的许多巨贾都渴望活得长久久长，但是也没听说过哪个普通人类活过两百岁的。而修仙的道长们，活过千岁的也寥寥无几。毕竟，到了那个年纪，如果不飞升，也快入土了。
云苍大陆，修真界式微。自有史家记录以来，还未曾有一人飞升成仙。这里倒真的更像是妖魔的天下，叶阑鬼域，云溟涧妖魅，魔都邪魔，互相制肘。
若不是有昭华派和聆音宗这仙门双星支撑，可能凡人已无立锥之地了。
不苦作为能活过三千岁的人类，早就被妖魔们盯上了。
魔头们都说不苦圆寂后，会飞升的，他将是云苍大陆第一个成佛成神的人类。如果，能在他圆寂前吃掉他，那妖魔的修为会大幅精进，能代替老和尚飞升。
妖魔们不想努力了。
最近八百年，有许多妖魔都想吃了他。
之所以还没被吃掉，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是他足够强大。
人们都说道修中最强大的是聆音宗的李天问道长。但是，温玖认为，不苦老和尚才是最强的，只是他从不在人间出风头，所以不被仙家弟子知晓。
一些贪婪的妖魔领教过老和尚的厉害，被揍得很惨，之后再不敢来。连《玄尊录》上的邪魔，都吃过老和尚的苦头呢。温玖本人就是一个。
二是老和尚藏得好。
他虽在人间游历千年，但是常常化作不同的身份，总能避过邪魔的视线。最近百年，不苦为了避祸，更是躲到了一个人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而那个地方，只有温玖知道。好歹他们也是相知相杀了快一千年的老对头了。
现在老和尚寿数将近，就要圆寂了。
他变得前所未有地虚弱，正给了妖魔可乘之机。而且，圆寂前，他身上慢慢地散发出胡桃的香气，随着死期将近，那气味愈发浓郁。已经开始有狡猾黠慧的妖魔循着气味找上门了。
他的藏身之处，很快就要彻底暴露了。
这样下去，在不苦圆寂之前，势必会有难以对付的大魔头追过来。
听说，《玄尊录》上排行第七的隐丘老祖已经在路上了，温玖自觉对付不了那家伙。
“你想帮老和尚？”林筱筱问。
“呃……”少年的一对耳朵冒了出来，毛绒绒的大尾巴也长出一条。被人戳破心事，他控制不住地变成了半妖的模样。
“算不上帮吧，孤乃九华山之王，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大善人。”温玖嘴硬。
“哦，懂了。”少女见状点点头，“你想趁老和尚虚弱，趁机吃了他。”
“呸！”温玖着急了，“孤乃九华山之王，怎会乘人之危！我、我以前是很想吃了他，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林筱筱歪头看他，心里不觉好笑。不再追问，故意等他自己憋不住开口。
“我是为了报答老和尚的收留之恩。”少年撇撇嘴，果然解释起来，“有恩不报非君子。”
“哦懂了，你被尸魔追杀时，是不苦老和尚收留了你。你藏在人家葫芦里快两百年，这才逃过一劫。”林筱筱了然道。
“你……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温玖舒了口气，一对紫色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林筱筱。
他没有找错人！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林筱筱疑惑。
如果说他想找人帮忙打架，那他该求的人是玉疏寒，何必一直盯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不放。还曾两次试图把她拐走。
“你知晓前尘，还能预测未来。我想抓你去给老和尚算一算，他这次能不能平安渡劫？如果能，那他是怎么渡的？如果不能，他该怎么改命？”
林筱筱：“……”
您可真抬举我。
听完这狐狸的用意，林姑娘一个头变两个大。
要是她这都知道，那她可太牛逼了。
若是当初她看完了原著小说，自然能说出个一二来，甚至可以根据不同情势做预判。但问题是，还没等她看到老和尚归西那一段，她自己就先归西了。
现在该怎么敷衍这只目光炯炯，一脸殷切的老狐狸呢？
好苦恼。
林筱筱脑袋上冒出一大颗汗。脑子在疯狂运转……
目前马车上有四个人。小玉的魂魄受到重创，虚弱无比，不堪一击。
她自己是个普通人类，只会聆音诀这种毫无战斗力的八卦法术。
瓶子里的蛇妖九婴，虽然是在云溟涧作威作福的大妖，但在《玄尊录》上根本排不上号。而且，就算他真的能力绝伦，也不见得会帮她和小玉。毕竟，小玉把他关进瓶子里数次，说不定把他放出来，他反会去收拾小玉呢。
而面前的温狐狸，已经可以被称为“传说中”的大妖了。他一直霸占着《玄尊录》的第十六位，就算当初断了一条尾巴，最后也没跌出名录。
现在若跟他说不行不行她算不出来老和尚的命，大概率会惹恼他。
如果抓她无用，一切徒劳。就相当于在对他说：你这两个月就是在白费周折瞎折腾！昨晚你也差点儿白白丢掉性命。
他若是一气之下想要泄愤，那她和小玉的命途可能也就止步于此了。
所以，绝对不能说她不行。
“呃，我试试吧。”少女嚅嚅道。
我、我试试看该怎么忽悠你吧。
“不过现在还不行，我得先见到不苦大师。”林筱筱擦擦额头的汗，决定先拖延，之后再随机应变。
“好。”温狐狸答得痛快，只因他先前已经多次见识了林姑娘的手段，对她的测算之术深信不疑。
应付完了温狐狸，林筱筱继续担心玉疏寒。
神明吸食完他的魂魄，他要修养好一阵才能慢慢复苏。回到之前的战力尚需时日，其实这段时间他们最好蛰伏。本来呆在昭华派，有善阳子和一众昭华门人保护，是最稳妥的。
奈何，他们已经踏上了去救胡桃罗汉的路。除了要稳住温狐狸，拉拢蛇九婴之外，也许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帮助小玉疗愈魂魄。
陶长老给了她两本医书。
一本是《愈灵方》，里面的方子都是史茗幽的设定，虽然内容离谱，但是原著作者盖章管用。
一本是《琉璃翡翠汤》，它凝结了老医修毕生的心血，是超出了史茗幽设定的一个宝藏。
她虽爱重这两本书，却一直懒得看。现在玉疏寒出了事，她实在忧心，也很想帮他。
所以这一路，她要抓紧学习。
希望能帮助小玉！这一次，她想要好好补偿。
……
马车内，玉疏寒缓缓睁开了眼睛，脸色苍白如纸，长睫上挂着霜花。
在这炎炎盛夏，他却如坠冰窖，周身寒冷无比。
一路上，玉疏寒浑浑噩噩。驾车那两个人所说的话，时不时地传入他的耳中，半梦半醒间，他捕捉到只言片语，似乎他们要去救一个命不久矣的老和尚。
命不久矣……
他连自己还能撑多久都不知道。那位神明似乎是饿得紧了，就在方才才住口，足足吸食他一个时辰。此时，疼痛已绵延到四肢百骸。剩给他的，仍旧是一片残魂。
而这一切，若真深究，都拜那女人所赐。
车外不时传来那女人的笑语，那么刺耳。天音公子的眼眸中覆上阴翳。
“小玉……”少女推开车门，看见他一脸惊喜，“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刚刚我好担心……”
玉疏寒并不吭声。
“不过脸色还是这么差。”少女打量着他，似乎忧心忡忡。在他看来，一脸的假惺惺。
玉疏寒别过脸去，不想再看自己的仇人。想到自己曾救她多次，不禁有些懊恼。也许只有痛苦时，才会想起她的可恨吧。
可恶，他竟然曾有过几个瞬间，认为她可爱……
那丫头在背囊中东翻西翻，窸窸窣窣。她在找什么？
天音公子斜睨了一眼，只见她翻出两本书来。
少女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嗓子温软，安抚道：“小玉，我会帮你的。你要信我。”
信她？
还不如相信神会大发慈悲，完整地吃掉他，让他从此免于折磨。
只是，他不愿。他宁愿痛苦，也要活着……
活着！终有一天，他会屠神。
少女认真地阅读，她时而凝眉，时而闭目思考，时而喃喃自语。
她读那本册子读了许久许久，久到落入车窗的日光逐渐暗淡下去，久到玉疏寒再次昏沉睡去。
睡梦中，他见到了那些故去的旧人。
他们站在河水的彼岸，遥遥地向他挥手。
他们在大声喊着什么，但是河流滚滚，奔腾咆哮，他听不清。
但是他还是读了出来……
他们在说：不要来，不要。
……
玉疏寒忽地惊醒。
阳光洒进马车，林丫头正在凝眉读书。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阳光太过明亮，太过晃眼。
他微微眯着眼睛，听到那丫头说“小玉，你可算醒了”。
“吓死我了！要不是了解你的情况，我都想报警了。”
报什么？玉疏寒迷惑。
浑浑噩噩地，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小玉，你看这个方子！”少女惊喜地喊出声。“好像可以修补魂魄诶……”
什么？
她，在找疗愈他的方法？猫哭耗子么……
玉疏寒闭上眼睛，不想理会。
“呵呵，林姑娘为了治你，可是没日没夜地熬了三天呢。”瓶子里的九婴啧啧道，“要我说，她还是缺点儿天赋，就这么两本破书，竟然翻了这许久。”
翻了三天三夜？
为了救他？
玉疏寒不大相信。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少女并不搭理瓶子里的蛇妖，只听她一本正经地念道，“若魂损神消，需补阴以守阳，聚阳以调阴。什么意思？”
“你看下面还有一段，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少女停顿片刻，皱眉道：“这不是《心经》里的禅宗佛法嘛，史茗幽那家伙怎么什么都写进来充药方子啊？我看他就是在水字数，写作态度不端正，等我穿越回去一定要骂他一顿。”
“诶，看这句。欲，可治欲？听起来和以毒攻毒差不多。看着倒是有点儿道理，可这和修补魂魄又什么关系？”少女一边读一边点评。
可是翻了半晌，似乎又没找到好药方。她明显地急躁起来，越急，翻得越快，眉头紧拧，甚至带着一点儿哭腔安抚他，“小玉你别急，我会找到办法的。”
明明是她很着急吧……
是真的在担心他吗？
“喂，都说了你没天赋了。而且，你不是心仪于本座么？怎么为这个男人花这许多心思？”九婴表示费解。
玉疏寒静静地看着她，十分沉默。
她竟真的在帮他找药方子。而且，找了很多天。
她这么想救他，是心里舍不得他死，还是怕他死了，她亦活不下去？
玉疏寒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一眼窥破她的真心。
林筱筱终于忍不住把白玉瓶丢到车厢外，交给驾车的温玖，让他好好看管这个废话一竹篓子的蛇妖。回到车内后，她再度翻起医书来。
这次，她又凝神看了许久，许久……
“啊在这里！”少女忽然高兴道。
“修补神魂，精进灵魄，需得阴阳调和，密宗……”少女停顿，明显一怔。脸上忽然飞上两抹红霞，只听她结结巴巴地念出来，“双、双修？？？”
玉疏寒也愣住了：“……”
蓦地，心中柔柔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