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她和她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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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桥遗址公园,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照下,每个人的影子都几乎缩到了最短。
吕漪澜坐在废弃铁轨旁的长椅上,摆弄着相机回看之前弟弟拍摄的照片。
“爸爸妈妈好慢啊。”小海靠着长椅的椅背说道。
“我已经电话联系过他们了,他们还在半路上玩,可能要迟一点过来。”吕漪澜说。
“看吧,他们一点也不担心我们。”小海摊手。
“别胡说了。还有……这是怎么回事?”吕漪澜捧着相机瞪大了眼睛,相册里她和乐见曦、司见肖和乐见曦的合影都各只有一张,唯独她和司见肖的合影有十余张之多。
如果那些同场景同角度的照片还可以解释为按快门的手滑了多拍了几张,但之后那些抓拍一般的他们的同框的照片就让她特别无语。
“因为你们俩一直不肯好好摆出笑容,我又不甘心就这么失败,所以之后稍微留心了一下。”小海笑了出来,“什么啊,你们不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笑的吗?”
被抓拍的其中一张是他们站在寺庙的功德池前,当时乐见曦无心地对路过的一个小僧问了一句“大师们是什么时候才会去把里头的钱捡起来拿去用的呢”,结果把那个小僧人弄得有些尴尬,推说自己不知道便匆匆跑走了,把大家给逗笑了。
吕漪澜望着相片上自己和司见肖那副暌违已久的笑容,怔怔地出了神。
“姐,你应该也希望留下这些合影吧?”他在吕漪澜发呆的时候继续说道。
“谢谢……”
“天呐,我还以为你会像往常一样捶我呢,居然对我说了谢谢……”小海摸了摸后脑勺,“要不要我再找理由让他过来和你拍几张?”
“嗯?”吕漪澜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怪异味道,“什么意思?”
“我猜姐你应该最想和他一起拍吧?”小海指着相机中的司见肖说道,“这个是不是就是帮助过你的‘那个家伙’?”
吕漪澜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伸手朝后头抓去,但是抓了个空。
小海已经提前躲开了,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出手。
“你敢偷看我的日记!”吕漪澜把吼声压在喉咙底下,虽然声音不响但却有着更浓的威胁意味。
“诶,你可不能怪我啊,那天你趴在书房睡着了,要不是我出手你的日记没准就被我妈或者爸给看到了。”小海得意地朝自己竖起了大拇指,“你要对我这个恩人做什么啊?”
“原来那天是你……”
“你看书看傻了吧,难道写到一半的日记会自己回到你的包里吗?”小海做了个鬼脸。
“你……你看了多少……”
“你希望我看了多少?”小海捂着嘴笑,那样子分明是在欠揍地表达了“我已经全部看过了”。
“你还是去死吧。”吕漪澜站了起来。
男孩笑着跑到了正在废弃铁轨上张开双臂平衡行走的乐见曦那边去了,他的突然出现让专心致志的乐见曦身子不稳地左右晃动了起来。
“啊!”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司见肖和韩若一站在铁轨之间碎石铺就的道路上,正在交流之后投稿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的想法,听到乐见曦发出的呼喊声后,两人都下意识地紧张地朝她看去。
吕漪澜望着乐见曦摇摆着努力回复平衡的双臂,脑海中没来由地想到了她此刻的形象抽象之后像一只还未熟练掌握天空技巧的飞鸟。
她默默举起相机拍乐见曦的背影,自嘲地一笑,这个把女孩比作飞鸟的比喻对她来说有些过于矫情了,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作文中写的句子。
这个时候司见肖和韩若一的技术交流告一段落了,韩若一对不远处铁路桥上的火车车厢产生了兴趣,她一个人朝那边走去。
司见肖注意到了独自坐在长椅上的吕漪澜,他心中对方才的事还有不少疑惑,同时又猜测也许她不愿意当着很多人的面讲述其中的缘由,便趁此机会悄悄朝她走近。
吕漪澜捧着相机,镜头锁定了踩着铁轨的枕木朝自己走来的司见肖,她心里一动,悄悄按下了快门。
“嘿,你在拍我吗?”司见肖注意到了她的镜头似乎正对着自己。
“你挡着我取景了。”
“你想拍这孤零零的铁轨啊?”司见肖笑了,“文艺青年们的拍法不都是拍在铁轨上行走的人们吗?”
“我又不是文艺青年。”吕漪澜理由充分地反驳道。
“可惜现在的太阳太大了,也许等到傍晚会好一些。”他说,“夕阳下不知通往何方的铁轨,和孤独走在铁轨上不知将去往何处的人,那种画面就有种特别文艺的感觉。”
吕漪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所以你特意穿了一身长款的风衣吗?”
“如果是特意的话那应该再加一顶礼帽。”他有点陶醉于自己的想象,“还有长围巾。配合远处那节充满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质感的蒸汽火车头,这样我的背影看起来一顶很像一个充满故事的神秘地下工作者。”
“很可惜,你的气质不够伟光正,这样做只会让你显得像潜伏在大陆的特务而已。”吕漪澜言语凌厉地打击他。
“身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共青团员,我为自己阴沉的气质感到很抱歉。”
吕漪澜笑了,没想到司见肖会这么轻易地认同自己刻薄的说法。
“对了能给我看看之前的照片吗?”他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顺势就在长椅的空处坐下了。
“不行,快没电了,我还没给我家人拍几张呢。”吕漪澜果断地按下了电源键关机。
“这样啊……那等你把照片拷贝出来以后给我们相关的人发一份吧。”他说。
“好。”吕漪澜点头答应了。
“我还是想问……你和小海是怎么回事啊?他刚刚给我们拍照的时候,看起来是个完全没有问题的孩子。”他巧妙地用拍照把话题转到了小海身上,“阳光开朗懂事能干,我妹妹要是有他一半就好了。”
“你想问的还是他为什么会跑出来,我为什么要找他吧?”
“嗯。”司见肖双手交握,“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猜大概是你们的家事。”
吕漪澜沉默了一下,用很小的声音对他说:“这是我的秘密。”
“噢……我明白了。”司见肖理解地回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无可厚非,尊重朋友的秘密是尊重朋友的基础。
但是吕漪澜继续说道:“在我对你分享了这个秘密之后,就意味着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了。我理解的真正的朋友,将会接受彼此的一切,包括那些看起来不好的一切,你明白吗?之前听你说,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有着崇高光环的人,我其实很害怕……”
司见肖默默地看着她。
“我没有光环,有些时候,我只是想让自己在朋友们眼里看起来更可靠一点而已。因为从小到大各个阶段我都是朋友中看起来比较努力的一个,朋友们会依赖我我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可是朋友也像季节一样一轮接着一轮变换,并且下一个春天和上一个春天并不相同。到了高中之后,我才渐渐发现原来这种依赖不是单向的。”
“卢月老师看出我没什么朋友的时候,我挺难过的。不过还好,认识了你们。司见肖,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强大的人,听完接下来的一切之后,你必须得接受这一点。即使这样,你还要听吗?”
司见肖能感觉到她心中的不安,他认为这个时候比起自私地选择退却安于维持现状,自己更应该做的是给她鼓励和勇气。
而且他和吕漪澜的观念并不相同,他觉得即使在彼此相识之后了解越来越多也越能看出对方缺陷和不足的情况下,他依然觉得吕漪澜有着足以让自己敬慕的光环。
所以他坚定地回答道了愿意。
吕漪澜叹息了一声,身子后仰,不再坐得笔直。
“小海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她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我妈妈在我不到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白血病。不必吃惊,那个时候的医学技术你懂的,即使我家里条件像现在一样也未必能治好。更何况,那个时候我爸还算不上多么成功的人。”
“爸爸是在娶了小海的妈妈之后才逐渐事业有成的,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她帮了我爸很多。但是我还是喜欢不起来她,你可能觉得,那么小的我什么都不懂,本应该很轻易地放下这股执念。但是很遗憾没有,我一直牢牢记着我妈妈,记得她在生命最后那段时日明明自己很痛苦却还是对我那么温柔地说着话,那么温柔地表达她的歉意。”
“班长……你那么聪明,小时候早慧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司见肖说道。
“我很聪明吗?”她苦笑着摇头,“慧极必伤,又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我笨一点也许就能早早地忘却,或者我再聪明一点,聪明到能够早点体谅我爸融入这个他新建立的家庭也好。就像高不成低不就的可怜虫一样,我的智慧夹在了两条幸福道路的中间。”
“别这么说。那两条幸福道路通往的是所谓的‘家庭’的幸福,不是你个人的幸福。”他感慨地说道,“特别是后一种,察言观色迎合他们的你所承受的委屈难受,恐怕会比现在的你更加多吧,那才是真正的慧极必伤。”
“真能说啊你……”她无奈地笑了笑,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其实我对小海算不上好,以前没少欺负他。但是他一点都不记恨我,明明有些时候是我故意找他的麻烦,甚至耍点小心思陷害他……”
司见肖忍不住露出了吃惊的眼神。
“看吧,我就说,这会动摇你心里原本那个有着崇高光环的我。”她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戏谑着说道:“感觉到那个正义的伙伴一点点形象崩塌,司见肖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幻灭?”
“没有,我反倒觉得这样比较真实。”他耸了耸肩,“班长你本来就不是圣人,你是那种考试没考过骆璇楚会背后咬牙切齿的,在赛场上失败也会耿耿于怀的。”
吕漪澜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极了初中的时候面对吵闹的班级而生气的老师们,仿佛在说“你再说我就不说了”。
“小海慢慢长大了,好像特别注意照顾我的感受。”说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刚才就是因为他们要一起拍个合影,他大概是觉得我入不了镜框却要承担拍摄的工作,担心我会难过,所以就……”
司见肖一掌拍在大腿上:“为什么我妹妹就不能这么体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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