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染曙光之翼】盛夏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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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历法一四一〇年夏,珏天王朝的永乐城可不太平。
为什么不太平?
因为这座与寻常市镇无甚区别的小城,在三个月前遭受了战争的洗礼,眼下千疮百孔,百废待兴。
为了防范可能再次到来的入侵,永乐城四向的城垣被人为加高了五旗,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尚未完工的金字塔,只差合上顶盖,成为密闭的火炉。
但也托军人们日夜修筑的功劳,街巷的四周,随处可见方兴未艾的商店和旅馆,地摊及小贩。有了军队和要塞的保护,人潮的叫卖不知何时开始连绵不绝,不知疲倦,就连知了的歌唱也未能比肩。在这酷暑灼热的午后,仿佛只有白云懂得收敛休憩,空留一片蔚蓝的天空不加半点遮掩,阳光似焰。
至少,南宫鸣的内心十分渴望水和睡眠。
在正午时分顶着满天烈日策马前驱,不光自己难受,连他身下以强壮著称的野马也累得气喘吁吁。
太阳火辣辣舔舐着马鞍下溢出的汗水,最后留下无法蒸发的盐晶附着在鸣的后背,鸣的关节,直到榨干他身上最后一滴水分为止,鸣都逃不掉骄阳的审判和追逐。
这种燥热的感觉令他十分难受,可更让他不堪的是水壶已经空空如也。
鸣放眼前方,只见官道蜿蜒如蛇,似乎延伸至世界的尽头,整条道路又架设在城镇之上,虚幻地仿佛直通太阳,不属于人间。每走一步都教鸣倍感吃力,高温灼烧着他的脸庞,能补充水分的东西好像也只剩下马尿。
他终于气恼地骂了出来:“他妈的。”
说着,鸣将水壶用力掷向尾随身后的女人,“你到底要追我追到什么时候?行行好给我口水喝,然后再兵戈相向成嘛?”
“你做梦!今天我就算累死也要先扒了你的皮!渴了就喝你的血,饿了就吃你的肉,南宫鸣,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鸣的身后传来一声与闷热天气毫不相干的轻灵嗓音,这是少女特有的声线,但说的内容可不怎么美好,甚至有些疯狂。
“你是南部沼泽的蛮人吗?怎么听起来我不像你的仇人,倒像你的午餐啊?”
鸣无奈地回眸一撇,看见他丢出的水壶被女子用长枪插了个满贯。
她骑着一匹漂亮小巧的母马,母马通体雪白,和少女的发色交相辉映——她有一头与珏天大部分人都相异的银色长发——其上的汗渍如闪亮鳞甲上的反光,晶莹得像刚挖出来的钻石。
“如果你现在停下来,说不定我会留你一具全尸!”少女来势汹汹,双腿一夹马肚提高速度,长矛对准鸣的屁股就是一刺。
“这就是你攻击我后庭的理由?!”鸣怪叫一声,左手拉紧缰绳,右手拔出腰间的短刃,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了腚部。
鸣对自己还能做出如此快捷的反应感到欣喜,毕竟从今晨开始他就一直坐在马背,和胯下的小伙伴亡命天涯。
这消耗了他很多精力,臀部长时间处于颠簸状态,早已麻木得没有半分知觉。他甚至不确定,月盈的那杆长枪扎进去时他会不会觉得疼,不过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少啰嗦!我想怎么对你是我自己的事情,快点下马受死,不要再垂死挣扎了!”月盈一击未果,改刺为划。但鸣却像早已预料似得扭身躲开,长枪的攻击在野马的屁股刮下一道红痕。大黑马受到刺激嘶鸣一声,随后一溜烟地拉开和追杀者的距离。
“嘴上说着要我死,结果身体倒很诚实地放我走了嘛。”鸣愣了愣,坏笑着冲身后挥挥手,白马的身影缩成一个微小亮点。
“等等——!给我站住!该死,别以为这样就能甩开我,我一定要把你串起来,挂到城门口,咱们走着瞧。”
月盈憋红了一张脸,将长枪背在身后加快速度。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一唱一和的闹剧不断在永乐城的天顶官道上演。
不过说是天顶,其实这条车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耸。石砖拼凑成的道路像城市的横梁一样,交错纵横,来往密布。
整座永乐城也好似一幢巨大的天空城堡,其中,宽车道的能供四辆马车一同行驶,窄的也能容纳两匹马并肩骑行。
它们离地的高度也多在十至二十旗,与一般平房的间隙不大,所以鸣把主意打在了这上边。
“总这样给她一条道追到底也不是办法,不如铤而走险,彻底摆脱她。”
鸣拍拍黑马的脖子给它打气,同时从腰带里掏出两颗黑丸,一颗被他死缠烂打地塞进黑马的嘴缝,另一颗在他嘲讽后丢到了月盈的脚边:“那行,串人肉之前你先拿这个做练习吧,看看你能不能完美地刺中它呀?”
“这有什么难的?看我捅穿你的心窝……这,这是?!”
月盈听罢没有多想,抽出长枪击破鸣掷出的黑球,但锋利的枪尖才刚接触它的表面,一股磅礴又带有腥臭的雾团从中迸发,她瞬间丢失了鸣的踪迹和视野。
“这是小爷我赏给你的臭屁啊,如果觉得不够,我这还有几颗哦,单卖的话价钱贵的很呢,你可得省着点吸呀。”
鸣嘻哈偷笑,借月盈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机,调转马头,同时吹响口哨,随即便连人带马一道腾空飞翔。
换做普通人,就算给他灌两斤白酒也不一定有这个胆子。在那一瞬间,鸣与地面的高度相距甚远的图景仿佛一张照片。
蓝天之下,灼日霸空,无云的天穹被一匹黑马独领风骚,在空中好似被神凭空插上翅膀。
马儿吃了他喂的药丸后如有神助,竟然生猛地从官道跃至一座平房屋顶,这之间的间隔少说也一条护城河那么宽,但鸣却做到了,并且毫发无损。
“嗦啦——!”
“咴咴——!”
在一阵刺耳又连贯的瓦片碎裂声中,鸣的黑马保持站姿满分着陆。
除却刚落地时瓦片房有塌陷的征兆,其余的危险都被鸣精湛的马术给轻松化解,黑马在房顶上拖下一道长而粗直的伤痕,那是鸣洋洋得意的资本。
“好伙计,干的真不赖。照这势头,估计明天的坊间怪谈就是光天化日马踏飞燕了。”
鸣开心地爱抚马头,虽说刚才给它吃的兴奋剂有一定效果,但没有黑马的配合,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成飞跃。
“咴咴。”马儿呲起牙齿,想来听懂了鸣的夸赞。
这时,从消散的朦胧中策马而出,月盈愤怒地挥舞长枪,指着鸣的鼻子一通训斥:
“南宫鸣——!你丢的烟雾弹是什么东西做的?臭死了,咳咳咳……见鬼,你死哪里去了?这是……你怎么跑下去的!”
她全身上下沾满了黑色的污渍,看起来就像从烟囱里爬出来一样。可等她发现鸣不翼而飞,整个人也呆在了原地。
“如你所见,马儿刚才放的屁威力太大,都把我给冲到楼下来了。”鸣忍俊不禁地说。
“哦对了,来杀我之前记得先洗个澡。刚才的烟雾混有动物的粪便,我可不希望死在浑身恶臭的人手里啊。”
接着他摊开手,俊朗的笑容诉说着轻蔑。
“粪……粪便,呜……南宫鸣!你给我记着!”月盈露出惊愕的表情,滑稽的模样活像一只被太阳晒伤满地打滚的土拨鼠。
“谁叫你总嚷嚷着要杀我啊,要给真给你抓住,我丢的是命,而你丢的只是干净,孰轻孰重,这不需要我强调吧?”
在支离破碎的房顶,鸣送给月盈一个飞吻,接着悠哉地在她眼前转身,面朝骄阳,留给少女一个潇洒的背影。
“等等,等等!你别跑!我这就来杀你,给我站住!”
少女见他要离开顿时乱了阵脚,可放眼官道下方,仅仅几十旗的高度却令她眩晕不已。
月盈知道鸣瞄定了她的恐高故意激怒自己,但现在不追上鸣,这几天的跟踪都要化为泡影,她才不会轻易放弃。
她真的太想杀他了,这种近乎偏执的**八年来无时无刻不萦绕在月盈脑海。
以至于她看见鸣要溜走,表现得就像个没有吃到糖的小孩,“不就是区区几十旗的高度吗?把自己想象成史莱姆就好了!”
给自己打了针强心剂,少女拽起缰绳,把母马往身后引去,视线一直紧盯着鸣的后脑勺。
“为什么你说的我很期待你来杀我一样……我自己就是个杀手好吗?”鸣自顾自回应,用眼角的余光瞅向后方。
他今年十八岁,是个土生土长的珏天人,同时也是某个大家族的私生子,在那个家族灭亡后,以孤儿的身份浪迹天涯。
鸣曾一直以为,在十年前,月盈也和那个因战争而消逝的家族一样,死在了不知那场饥荒里。直到几天前他与她相遇……
“嗯?怎么不说话了,不会真的放弃了吧?”
意识到总会在自己语末出声的少女开始沉默,鸣愕然地看往高台,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被晒得恍惚虚幻的云道上,只有丝缕稀疏的白云残留着母马的银色,其余映照在鸣眼中的,唯有蓝得彻底的天穹,以及几只游弋天际的小鸟。
不过,没过多久,鸣就得出了月盈没有离开的答案。
“哒哒哒——!”
“咴咴——!”
“小小鸟难道真以为自己会飞不成?”他听见无数奔腾的响声自上而下,紧接着,月盈骑在马上挥洒汗水的身姿映入眼帘。
抛开个人情感不谈,鸣从始至终一直觉得她是个美女。
月盈精致的五官如画者匠心独具的安排,跃然于天空这张稿纸不带一丝杂质。
她的头发和那双眸子,可以说是她最引人瞩目的“画龙点睛”,一袭皎洁的银发似要与月争艳,一对剔透的瞳孔俨然如流动的水晶。再配上通体皑皑的母马与之相衬,即便少女身着布衣,也美得令人目瞪口呆。
“如果不试一试的话,我不就白白追了你一上午吗?所以你别想逃走,在我失败之前,我会一直咬住你不放,南宫鸣!”
她将南宫二字咬得特别沉重,利用白马的助跑,她竟然想直接飞越与鸣间隔长达十旗的距离,她的母马腿可短哩。
“你确定是用‘咬’,而不是用插?”鸣开了个下流的玩笑,摇摇头,目光中蕴含着不怀好意的情愫。
短暂而急促的马蹄声滚滚而来,月盈手持长枪眼看就要进行最后的冲刺。“你这个下流胚子,果然不负南宫家的名声!”
她发出咆哮,母马的前脚掌已经踏上官道的护栏边缘,眼看就要腾空飞起,“所以要我重复多少次啊,我和南宫家除了这个姓氏没有半毛钱关系啊,求求小姐你放过我吧,不然我只能以牙还牙,让你也吃点苦头了。”鸣淡然地说,右手伸过肩膀。
他将被布条包裹得严实的一个物件取出,单眼紧闭,瞄准半空:“那么再见咯,月盈小姐,希望再也不见。”
“嗖——!”
“咴咴——!”
“小梅,小梅?!南宫鸣,你这个卑鄙……”
“轰隆……”
霎时间,无数微妙的动静于同一时刻奏响音符。原来鸣从身后拿出的不是别物,而是一把弩箭。他打从一开始就猜到月盈会不顾安危追击过来,所以一直藏着没有使用。方才鸣见她的母马收不住势头,才取出弩箭朝它射了一箭,没想到效果拔群。
母马性情本就较公马软弱,再加上鸣一箭射中它的膝盖,小白马自然没办法正常起跳,而是带着月盈一头栽向地面。但不知是少女教导有方,还是母马护主心切,二者并没有像鸣想的那样坠落地面,而是降落到一处低矮的瓦房上,惊得鸡飞狗跳。
“漂亮的着陆,可惜我射偏了,不然该让你摔到满地找牙才对,嘻嘻嘻。”
鸣远远眺望少女惨降之地,只见血泊像打翻的五味瓶般四溅飞舞,破碎的瓦片和房顶崩断的骨架更是数不胜数。如果摔成这样月盈还能继续骑行,鸣可能真的要引颈带宰了:
“被你追一上午可坏了我的大事,希望现在去找伦德尔不会太迟。”鸣嘀咕一句,收起弩箭和短刀,骑着野马肆意离去。
黑马的性情不可谓只不暴躁,行走在脆弱的瓦片、茅草屋顶上毫无畏惧,反而迅如疾风,马嘴粗鲁地喘着雾气。
这时,月盈从母马的身下爬了出来。因为两人行为实在太过惊人,附近已经聚集一批看热闹的群众,还有几个像是房子主人的家伙在她耳边索要赔偿。
“对不起,我会赔偿你们的损失,但在那之前,这里有人看见刚才那个男人去哪了吗?”月盈一脸肉疼地连连摆手,母马倒在血泊中无助地呻吟,长枪甚至捅穿了它的肚腩,但周围却没有任何人同情她的遭遇,各种谩骂和指责喋喋不休,落井下石。
受不了民众拥堵的月盈只好解开腰包去财消灾,但等事情平缓,鸣的身影已然同地平线上方的夕阳一样不可挽留。
就连她爱称为小梅的银马也停止了呼吸。
“南宫鸣,你给我记住——!下次再遇见你,我一定要你好看!”灼热的午后,少女恼怒的叫骂在永乐城的上方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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