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第二十三节 平安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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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启兮云飞扬,朝晖东升普四方。
待旭日自天际一线冉冉攀上高座,森林中持续一整晚的明争暗斗也迎来尾声,尚且苟延性命的魔物们,尽数归匿了暗影。
仿佛约定俗成一般,在白昼,于夜间不敢崭露头角的草食灵种纷纷出巢,在食腐清道夫的掩护下,将森林重新布满生机。
血液与脑浆渗透土壤,尸骸和肉块被树木当做养料,森立愈发朝气蓬勃,风华盎然。
麋鹿饮草,蓝蛱饕血,乌鸦啄食尸骨与眼球,喰隐鸟将魔物的烂肉饱腹其中,西林的生态,便由这种循环,平衡往复。
白天,荒野是欢声笑语的乐园,黑夜,群山即是魔物死无葬身的盛世熔炉,灵兮与夕尔,自幼就生活在这般环境之中。
并且,与其他胆战心惊却得以垂死挣扎的灵种一样,彻底并自如地,融入进这不正常的荒诞世界。
……
「呜,好痛……该死,有虫子蛰我嘴了吗……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啊啦,神浩哥哥你醒啦?我们正在女神瑶附近的森林里哟,姐姐正在给我们开路呢,舒服的话,你可以再睡一会喔。」
当神浩费劲地睁开眼睛,身体带来的第一感受不是眼前的树影斑斓,而是下唇肿胀传来异样痛感,以及身体有序的颠簸。
兴许是没有睡够的关系,神浩的眼力十分模糊,对隔几秒就抖一下的震颤也不在意,唯有脚跟不时磨蹭的感觉让他皱眉。
他伸手捂脸,发现嘴角隐有某种生物的牙印,并且还黏糊糊的,要不是夕尔在一旁提醒,神浩还以为他在哪只魔物肚里:
「……女神瑶,开路?这么说今天已经是七月八号了?夕尔,你在什么地方,我怎么看不见你人在哪里?」
听见熟悉的声调,神浩确定自己没有成为谁的下酒菜,不由东张西望,却没发现少女的窈窕。
借助朝阳柔和的光晕,他的视线穿透水汽氤氲的晨雾,来到生长得奇形怪状的针类树丛,以及覆盖树干的潮湿苔藓上。
西林地域的气候本属干旱,但因其河网独特,山川叠峦,森林与依赖它而栖息的住民源源不断,环境也变得湿润起来。
当然,这仅限有河流存在的地域。
除却目光会因为身体的前行而产生颤抖,薄雾朦胧中,神浩还没察觉到任何可疑的地方,脑子也晕乎乎的——
“等等,这些树怎么在后移动?我明明没有走路啊,难道我还在梦里吗……”
直到神浩发现,道路两侧的树干在逐渐远离,他才从瞌睡中猛然清醒:
「诶——?神浩哥哥看不见我吗?噢,也对啊。姐姐她为了不打扰你休息,却又想赶路,所以让夕尔背着神浩哥哥啦。」
这时,不等神浩左顾右盼寻找答案,少女轻柔的声线从他身后——同时也是她身后——清晰传出,让他恍然大悟:
「背我……也就是说,我现在绑在老虎背上吗?稍等一下,夕尔,你快放我下来,我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痛痛……」
一语惊醒梦中人,神浩这才惊觉他正被少女用铁链背对背拴住,如此一来,他脚跟摩擦的刺痛与树林的位移就说得通了。
侍者正像个幼时襁褓在篓中的婴孩一样,身体被锁链里三层外三层地绑牢,只能任夕尔把他带向远方。
因为是采用摇篮式的拘束方法,神浩的双腿耷拉在夕尔身后像两条腊肠,随着少女前进拖行一地,把脚跟擦出深深血痕。
再加上身体捆的锁链完全是乱麻一团,神浩的皮肤也满是青红相接的勒印,自己直到片刻前才被痛醒,魔人还真是残酷。
「会痛?哼哼,人类的身体真是脆弱呢。在我们部落里。只有老弱病残才能享受别人的帮助。你在睡梦中徒步穿过半座森林,该向我们感恩戴德才是。一觉醒来不先问好,就提要求,胆子变肥了不少嘛?昨晚睡得爽吗?」
「灵兮小姐,原来你在旁边啊……我现在道歉还不算晚吧?你说我们穿越了半片森林,这是要急着去什么地方……」
可不待夕尔听话地给神浩松绑,一道阴寒的声线破空而至,如一枚冰晶打造的细针,轻易刺穿了后者的心脏,带来严寒。
神浩扭头望去,看见灵兮终于换上了平日里雅致的连衣裙。因为在林中无需拘谨,所以兽类的尾巴和耳朵没有丝毫掩盖。
茸尾与猫之窗笼就这么晃动着彼此,在蹦跳中勾勒出迷人的影魅。
“昨天……在聊天的时候我竟然睡着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叫醒我,非要把我绑起来带走啊,我是你们储备的粮食吗?”
自以为经过昨夜的心话,两人关系该变得友善许多,神浩满脸苦闷地暗想到。果然魔人的思维方式,他无法轻易理解啊。
「当然是能观赏星空的地方啊,我和夕尔还等着许愿呢。嘛,总之我正在照着地图,尽可能地远离奎拉酋啦。不过这上面画的图案实在有够丑的,蛮人的制图技术和地精相比差太多了,既然你恰好醒了,不妨来帮我看看,接下来该往哪边走吧?」
站在由树木分隔开的岔路之前,少女一手叉腰,另一手捏着羊皮做成的绘卷,展现给神浩一个意气风发的背影。
山道上绿荫遮阳,叶透晨光,神浩扫视四周,发现这是条呈现为字母“Y”型的交叉口,想来经常有人使用,才演变成路。
“说白了就是你看不懂吧?既然不知道地图上画的什么,你哪来的勇气横跨魔物森林啊?”
出乎意料的,神浩居然见过那张地图,而且还很眼熟。图上的一笔一划他在脑中都隐有印象,分外亲切。
他记得奥拉来酒馆凑热闹时,腰间经常别有这么一卷羊皮纸,就连喝酒时也当宝贝似得收进怀中,生怕不小心碰脏弄皱。
那是「赏金公会」为每位队长级佣兵标配的画卷,上面有许多至关重要的地理信息——诸如魔物巢穴,森林牧场一类。
每当奥拉完成上头布置的赏金任务,战狼都会叫神浩在上面做一个标注,借此,将高原下的战况分辨得一目了然。
蛮人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慢慢开拓出适应生存的领域,同时,将族人的伤亡降低到最少,用有限的资源滋润更多的部落。
“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却落到了魔人手里,这俩二货真是贼不走空啊……”
如此想到,神浩趁夕尔走到少女身旁时小心抗议道,捋在草坪上的双脚连鞋跟也磨破:
「我倒是很想为你排忧解难,但你能先放我下来?这样背着很痛的诶,我从没说过要当病号的吧?昨天晚上也支持……」
「放你下来?那可不行哟。如果你再耍手段逃跑了怎么办?反正以人类的脚力也跟不上魔人,你就安心当个不倒翁吧。」
摇摇头,随意拒绝掉神浩的请求,灵兮装模作样的端详起地图来,以她兴致勃勃的表情,分明是把地图当成了新鲜玩意。
“明明昨天还说要携手与共,彼此理解,一起到女神瑶看星星的……你睡一觉醒来就翻脸不认人的态度是闹哪样啊?”
与此同时,在神浩满腹抱怨却不敢言说之际,夕尔还提出了要不要丢硬币决定去留的法子,让他满腔幽怨无语凝噎。
「姐,如果要拿绡尔的话,夕尔的背包里有哦。」
「我为什么要拿硬币啊?反正有你背上的向导在,要是迷路让他在地上转个圈好了,据说人头指向的方位一定正确哦。」
少女摇摇手指,示意现在无趣碰运气。
“喂喂,你既然清楚人类跑不过魔人,那为什么还不放我下来!昨天给你的鼓励你都当成梦话了吗?”
而明白少女是有意刁难,神浩为了自己的下半身着想,也只好提出屈辱的恳求:
「乖宝宝有夕尔一个就够了!我对天发誓我不会偷跑的,要是你不放心,再像之前那样栓住我脖子不就好了?」
「哦?夕尔,你听见没有?竟然有人主动要求我卡住他的脖子呢。这种人的内心到底有多变态,才会企图我折磨他呢?」
听见神浩服软的求饶,灵兮得意地偷笑起来,虽然不知道她的笑点在哪,但酒保也总算脱离了苦海,被夕尔摘离后背。
「好啦,刚刚只是逗你玩而已嘛,高兴点啦。眼神幽怨面相又难堪的家伙,晚上可是会吸引恶魔的哟。快来看看哪条路离女神瑶最近吧?如果接下来的路上遇见蛮人根据地,我就砍掉你身上最长的那根东西哦?」
等神浩跛着脚走到岔道一旁,少女自来熟地搭住他的肩膀,用一副老朋友的口吻调侃道,场面和洽友爱。
“我向你保证,我身上最长的那条是脊椎!如果你想要我的根子,不如现在拿去就地正法吧?”
压下内心不吐不快的思绪,神浩赔笑两声接过地图,心想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万一有野人住在路边上怎么办?我才不会故意把路带到类人部落啦……砍人这种事情不能这么武断吧?」
「少啰嗦,对于你敢试图向蛮人求救这点,只砍你的手指已经算是大慈大悲了,你再多嘴,下次就割掉你的舌头。」
「……原来只是手指吗,这么说来我还有十次求救的机会?咳咳,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有真想这么做。」
结束贫嘴,神浩仔细端详起羊皮卷,好看看自己身处何方,周围有没有什么危险的存在,当然,最危险的当属这对姐妹。
只有在他有利用价值之时,灵兮才不会出言干涉,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他指路:
「不瞒你说,读地图这活我可是一流的,若想寻宝,带上我准没错。如果你看不懂图纸上的注解,那就去找东南西北的标注。一般来说,在地图的右上角都有明显的方向标识。只有搞清了自己与目标的方位距离,才能使用地图导航呢,就像……」
「呜,知道啦。我又不是没看过地图,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图标走谁不会呀?不然,我怎么会带着夕尔走过魔物森林?」
难得有自己大显身手的时机,神浩拿起画卷就滔滔不绝地解说起来。
但除了夕尔在一脸“哇塞,神浩哥哥好厉害”地认真聆听,灵兮却不屑一顾地催他赶快认路,无奈之下,神浩只好照做——
然后,他发现了个怪东西。
「真亏你能依葫芦画瓢地走这么久还不认识路啊,既然想去女神瑶,那么我们就该往西南的方向直走,啊咧……」
「哦哦,西南的方向是吗?那这两条路哪条是西南呀?真想在找到巨灵前快点完工呢,区区沼泽,竟敢藏这么隐蔽。」
有样学样地模仿起神浩读图的姿势,灵兮元气满满地指向面前的岔道,好像下一秒就能拽着夕尔进入途中,大闹一场。
可是,她的神采飞扬,却被神浩接下来的诧异给尽数浇灭:
「准确来说,这两条路……都不是西南方向,而是东北才对……灵兮,你确定你走对路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蛤……那是什么意思?往东北走,不就和我们要去的方向相反了吗?」
见神浩满脸阴霾地愣在原地,灵兮一鼓作气向前进发的气势顿时萎了一大截,刚欲进发的她被前者按在原地,迎接呐喊:
「对啊——!因为你刚才把地图拿反了!我们压根没有靠近女神瑶,而且还离它越来越远了!这里是高原蛮族的地盘!」
等到少女发现事情的不对劲,神浩终于语气凶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对着灵兮嘶吼起来。
「诶诶——?我……我拿反了吗!可上面标注方向的图例……不就在右上角吗?怎么会出错呢?你确定不是你看错了?」
被神浩压低声音吼了一声,灵兮畏缩地收起平常的清高,开始像受惊的小猫一样疑惑不安,眼中蓝湖泛起波澜。
「大小姐!右上角分明是这里好吗?你看看我们现在的位置,离奎拉酋部落的大本营就差那么一丢丢而已啊!我说附近的山路怎么这么眼熟,你是怎么如入无人之境深入这么远的?」
酒保恨不得戳穿地图似得,对准它的右上角狂点不息,好像这么做就能挽回少女的失误,把她带离这里。
「那个地方……不是左边吗?」
然而,让神浩哭笑不得的,灵兮怔怔看向他挤兑的方位,得出了与自己截然相反的答案。
「这哪里是左,左边明明是……等等,在纠结左右之分这个问题以前,你先告诉我,你喝汤时拿汤匙用的是哪只手?!」
说着,侍者平稳呼吸,待两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他问了少女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问题——
然后,灵兮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左爪,猫尾于身后摆出问号的形状。
“我的姑奶奶——!你他娘的原来是左撇子吗?你长这么大,家里人都没纠正过你的方向观?难道魔人都左右不分的吗?”
被少女行为与思想的巨大反差哽咽到无言以对,神浩一抹老脸,当即拉住她的小手,转过身对夕尔吩咐道:
「趁现在天色还早,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夕尔,你姐姐这个左撇子带错路了,这里不是女神瑶,而是奎拉酋的山脚下!」
语毕,神浩下意识牵着灵兮的手想要撤离,好像他把自己也当成了魔人一样,真心实意地为少女的安危感到焦急。
因为夜晚的森林是魔物的战场,可一到天亮它们就会隐匿,所以蛮人常会趁黎明降临之际,到林中收集魔物的残骸躯体。
要知道,魔物之所以称「魔」,正是因为它们污秽而又强横的体质,以及骨子里流淌的罪恶邪意。
即便是被清道夫啃噬殆尽的魔物尸体,其骨架与牙齿,不仅是制作武器的上好材料,同时也是巫术祭司需求的施法触媒。
就算在蛮族的部落,也是有巫师和咒术师存在的。
毕竟,魔网只将魔人与恶魔排斥在外,所以蛮人也能享受精灵王的恩泽,窥视奇迹。
「要是遇见昼时在森林里扫荡的勘探队伍,别说你们两个,就算是昨晚在篝火旁大战的魔物来了,也会死相难看——!」
见夕尔和灵兮还呆立原地也不肯挪步,神浩的内心焦灼无比,仿佛他才是那个该为自己安全担忧的存在。
他倒不是真怕魔人会被蛮人瓮中捉鳖,而是担心自己与蛮人遭遇后该拿出怎样的态度?
向魔人示好,虽是为了获取阿瑞斯遗留的情报,但在正常人眼中,那就相当于「叛族倒戈」,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罪。
然而,不待神浩焦虑地鼓动少女退下,她们接下来的反应,却教他体会到什么才是措手不及:
「神浩,不是我不想走……而是,身体……突然动不了。」
保持被侍者牵引左手的体位,猫耳少女伫立不动,衣裙静止好似时间定格,唯有眼睛一直眨个不停,流露出慌张的神色。
她的毛发,她的尾巴,无一不在林间中的微风中维持着诡异的寂静,身体被树丛洒下的林荫覆盖,无法迎接晨曦。
「你说什么——?」
突觉变故,他来不及多想就看向夕尔,却发现她也一脸茫然地一动不动,甚至连身上缠绕的铁链也停止摇摆,静若纹丝。
两人的身体,都恰好被道旁树冠洒下的阴影笼罩其中,犹如被梦魇附体一般,任神浩如何拖拽也无济于事。
影子,将场间所有人吞噬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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