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第二十一节 羁绊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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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像浇灌森林的雨水一样随处可见。

针树的叶片淋满了汁液，在血迹未干涸之前，如沙漠中饱经风沙的旅者，贪婪地舔舐着天赐的琼浆。

质朴的大地渗满了血液，尸骸像小山似得在林中堆积，或是七窍流脓，或是内脏大开，蜿蜒的肠道被喰隐鸟雕琢在喙里。

夜的森林中，到处都有灵种在流血，随地都是为了争夺胜利而狼藉的战场，杀戮，叫嚣，所有的一切都为了厮杀而盛放。

疯狂二字，于此间包罗万象，甚至隐隐有无法容纳的征兆——魔物之间的战斗，实在是太过惨烈，令人不忍直视。

若说神浩初次看见魔物纷争的场面，可以形容为百鬼夜行，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寂暗的森林已然成为了万物的修罗场。

吃与被吃，杀与被杀，输者只有死亡，胜者只不过能稍微延长自己要面临的死亡，这就是西林真正恐怖的地方。

没有道德，没有正义，所有灵种无需拘谨——倒不如说不得不严阵以待——亮出獠牙，挥下骨爪，贯彻弱肉强食的法则。

俨然如女巫的坩埚炼蛊。

……

「唔，咳咳咳咳，呜呕……」

果不其然，以神浩纤弱的神经，怕是没办法承受这么惨烈的战况，胃里当即翻江倒海起来，欲要把昨天的早餐倾吐而出。

尽管他早年做过一段时间的军中策士，但人类的战场可不像魔物这般丧心病狂，人杀人，只需要捅上一刀，无需赘举。

在硝烟笼罩尸尘的人类战役里，神浩至多能见到缺胳膊断腿，躯体被无数刀戟洞穿，死相虽然悲凉，但好歹有几分英勇。

可魔物彼此的争斗，通常野蛮又粗暴。它们不是开肠破肚，就是砸碎头颅，让白花花的脑浆泼洒一地，然后得意地吮吸。

若非时间不够，神浩觉得它们在杀死敌人后，不仅会唾弃亡者的尸体，还会用它们血肉排斥出的粪便凌辱亡躯。

毕竟，魔物的个性就是这么狞恶。

这并非魔物的智力水平还未开化，想要过这种你死我亡的生活，而是它们身不由己，如果不这么做，死的就一定是自己。

因为这是西林，是被造物主遗弃的荒芜之境。

只有适应环境者才能苟且偷生，如若违背规律，那么灵种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咦——？瞧你脆弱得跟黄花菜似得，大言不惭地扬言西林的危险，可自己却没有任何身在其中的觉悟吗？哈欠……」

看着神浩不雅地捂起嘴巴，躬紧身体，灵兮不留情面地开始了冷嘲热讽，同时犯困地擦去眼角聚集的泪花，语气轻蔑道：

「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还很替我着急吗？现在怎么哑巴了？这里，就是你所惊骇的西林实景哦，不多看两眼怎么行呐？」

说着，少女自豪地抱胸，翘起二郎腿，好像身旁的魔物都在为她而战，自己是凌驾一切，等待战果的女王一样。

眼中猩红与漆黑夜色相辅相成，肆意喷洒的血迹，好似点缀灵兮美丽的花瓣，少女傲然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神浩也认识到自己的劝诫，有多么的不值一提。

「呜呕——！稍微暂停一下，我承认我一时没忍住有些丢脸，但现在能不能请你别说了，不然，我真有可能要呕哇……」

但此刻的神浩可没有崇拜她的**，空气中弥漫着腐臭血腥，和锅内的清香馥郁形成巨大反差，让他随时可能决堤狂泻。

气味，清风，尸横遍野的场景。脏器，眼球，满目疮痍的景况。

“这些东西，原来魔物每天晚上，都会这么殊死拼搏的进行争斗么？”

半跪在地，压抑住一泻千里的**，神浩紧闭双眼，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污秽的物体。

虽然在山脊上生活了四年，可侍者却从未亲眼看见过夜之森林中的盛况。正如他之前强调的那样——

没有人敢在西林的暮色野外，点燃照明用的光源。这几乎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而神浩也从来没在深山老林露宿过。

“现在别说过夜，我根本是身临其境，不对，我压根是在亲临现场好不好？天知道灵兮变了什么戏法，才没让魔物起疑。”

在一天之内经历了魔人“踢馆”，“目刃”暴走，如今又遇到魔物集体游行，神浩已经有怀疑人生的想法了。

一成不变的生活遭到改变——并且还是排山倒海的那种——神浩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哭丧。

「哼，真是扫兴的家伙，还以为你能有什么好玩的反应，结果却只会一个劲地呕吐。夕尔，你过去帮帮他吧，顺便把陆行鸟的肉汤给他灌下去，可别让他浪费了这顿美餐哦。漏出来一滴，我就拿你是问，听清楚我说的话了么？」

这时，被酒保的丑态搞得兴致全无，难得提起兴趣的灵兮无聊地摆摆手，把棘手的工作丢给了夕尔。

营地周遭的争斗似乎与她无关，虽然魔物打斗时产生的微风会摇曳篝火，但任何具有形体的触碰，都会与三人擦肩而过。

就算真的遇到，也和神浩当时一样，魔物的身体幻化成半透明的形态，从火光照耀之地鱼贯而过，没有激起任何敌意。

宛若深渊的投影。

「诶——？怎么又是这样！姐，神浩哥哥他不会吐出来的……你说是吧神浩哥哥？不漏出一滴，夕尔怎么可能做到嘛！」

再次被点到名的少女欲哭无泪，虽然很同情神浩的泫然欲吐，但比起这个，果然还是自己的安全更值得担忧啊。

「那你是想反抗我咯？夕尔，我这里有两个选项供你选择：一是嘴对嘴地把某人的呕吐物吹回肚子里，二是被我丢出篝火，和外面那些妖艳怪物大战三百回合。姐姐我可是很大方的哟，才不会让妹妹感到两难呢，你说对吧？」

不过令夕尔毛骨悚然的，灵兮眯起眼睛的微笑，比四周厮杀的战场还要吓人，所以她只好选择了妥协：

「咿呀？为什么是嘴对嘴！姐，这和刚才说的不一样！」

「再啰嗦就要你用鼻子灌汤，快点行动啦，人家都快吐出来了，你忍心看着你的神浩哥哥被血腥味折磨得死去活来么？」

打断妹妹的反抗，灵兮忍着快要憋疯她的笑意命令道。

喜欢搞怪这一特性，几乎是烙印在灵兮内心的痕迹，哪怕被一众魔物地动山摇的搏斗环绕，她也有本事捉弄别人。

又或者说，灵兮其实是在给神浩减压，她看的出来，某个人身上背负的包袱有多沉重，所以能稍稍减轻些对方负担就好。

不过，如此考虑的她却没有顾忌妹妹的感受。

「忍心啊！神浩哥哥痛苦关夕尔什么事！」

「噗，你还真敢说啊……」

让灵兮无法预料的，妹妹受到命令后扭头看看自己，再瞅瞅神浩的窘状，果断得出了“还是自扫门前雪比较轻松”的答案。

「夕尔，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能反抗姐姐了吗？我让你做你就乖乖去做，哪来这么多废话？」

见夕尔不从，少女面目可憎地竖起眉毛，可前者却一反常态地再次摇头：

「才不要——！初吻对夕尔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夕尔不想把它随便交掉！」

「……」

「蛤？初吻……是什么东西？夕尔，你是不是又在家族的图书馆里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听见陌生的词汇，灵兮略微猜到夕尔为何有胆子忤逆自己，不由把语气放和缓了些。

「是，是……总之就是很重要的东西啦！夕尔就是在图书馆里看见的，凭什么那里的书只能给姐姐翻阅，我却不能看！」

夕尔孩子地握紧拳头别在身体两侧，小脸通红地怒目圆睁，眼看就要和姐姐吵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溜禁进去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地精的博物馆』是家族禁区！等你哪天觉醒了赋形，自然就可以…」

「姐你又这样说！夕尔早就知道了，魔人如果在六岁的时候没有觉醒，这辈子都没办法再……」

「呕哇——！」

「……」

可在这时，神浩酝酿已久的一肚子苦水突破防线，即使他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也还是免不了渗出来几滴暗黄色的呕吐物。

「呜呜呜呜……」

“两位姑奶奶，有时间在那拌嘴的话，就赶快来帮帮我啊，还有初吻什么的……其实我也是，我当时真不是故意装死的！”

憋得满头大汗的神浩怨天尤人起来，而他的难堪，也给正在气头上的两姐妹泼了一盆冷水，灵兮揉揉眉头总算冷静下来：

「好啦好啦，不让你用嘴总行了吧，这么倔强以后小心嫁不出去哦。我刚才……的确不该那么凶你啦，我道歉行了吧？」

看着夕尔嘟起嘴，满脸幽怨地不肯挪步，灵兮也只好放松条件，让她用正常的手段去蹂躏神浩。

关于图书馆，关于赋形，自己隐瞒了那么久的事实，原来夕尔早就知道了吗？

魔人的赋形只在个体诞生之初，以及适应环境的第六年才会显现真身，要是错过了这两个时期，基本可以断言此生无望。

夕尔她，已经认清了这种现实么？

说起来，这也是夕尔头一次敢不服从自己呀？并且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零食，还有黏着自己不肯离开，一定要自己陪睡。

而是为了一个人类。

这个罗神浩，果然是个特殊的家伙，今后一定要好好调教他才是。

如此想到，灵兮挥挥手，让夕尔投入到伟大的救人行动之中：

「我，不灭瞳丶灵兮，向我亲爱的妹妹不灭瞳丶夕尔赔礼道歉啦，我都这样说了，你手上也别嫌着啊。」

说着，少女搓捏着头发卷起一个发箍，别过脸向夕尔鞠了一躬。

「夕尔，夕尔长大了才不会嫁人呢……就，就算要结婚，我也只和（小声）……唔，神浩哥哥？你真的不会吐出来吧？」

让姐姐做到这份上，夕尔只好不情愿地来到侍者身旁蹲下，一边好心地询问，一边安抚地拍拍他的脊梁，好让他好过些。

只是，夕尔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呜呜呜……」

「诶，看起来好像很难过呢。神浩哥哥别怕，把头仰起来然后想着，嘴里的是今天的晚餐就好！夕尔会帮你咽下去的！」

发觉神浩完全一副病号的模样，夕尔示意让他抬头，然后再由自己轻抚脊梁协助吞咽。

嗯，真的是非常小心，也非常谨慎地抚摸而已，绝对不是想杀死神浩，一掌下去要人半条老命的那种虎摸。

于是，神浩遭殃了。

「砰——！」

「咕唔——！咳咳咳咳咳，我他妈的……夕尔，别拍了！别再拍了！快点住手！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咳咳咳……」

在那惊为天人的一掌之后，神浩的半条脊椎都差点给她打断，要不是他鼓足勇气，把胃里的东西都吞了回去。

“恐怕我会连食道带心脏一起从嘴里喷出来啊！你是想谋杀我吗！”

从惊恐状态下挣脱，神浩连滚带爬地躲到灵兮脚边发起抖来，这对姐妹简直是上天派来咯应他的克星，指不定哪天自己这条老命就栽在了谁的手里。

「咦，神浩哥哥，你原来没事了吗！」

眼看自己一掌下去，还没用十分之一的力气，酒保就跑得比狗还快，夕尔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

「没没没——！没事！我很好！谢谢灵兮大人和夕尔小姐的救命之恩，对汝等的恩情，我罗神浩这辈子没齿难忘！」

此刻，再看见夕尔无邪的侧脸，神浩只觉得看见了魔鬼，当即被吓得找不着北，胡言乱语起来：

「多亏了夕尔小姐的那一掌，我现在的感觉非常好！你看今天晚上的太阳多圆啊，要不咱们赶紧把火灭了睡大觉吧？」

「诶？太阳？神浩哥哥，现在是晚上，不会有太阳出现的哦。」

夕尔想当然地把神浩的疯言疯语当成了真话，仰起头注视天空，一手点着嘴唇，满脸困惑不解。

「夕尔，是你下手太重，神浩被你打傻了！我让你喂他吃饭，你平白无故给他一掌干什么？还有，大晚上的哪来的太阳，这点还需要你抬头才能确认吗？亏我刚才还觉得你长大了一点，原来是错觉吗（小声）……」

灵兮满面愁容地抱紧脸颊，只有这样，旁人才看不见她脸上垂下的黑线有多么沮丧。

「不不不，我才没被打傻，灵兮小姐，我只是有些害怕罢了。现在来到您的身边，我感觉自己充满了勇气，可以的话，请让我在您身边多待一会，拜托了，这是我毕生的请求。」

这时，将全部求生希望，寄托在姐妹中唯一的正常人身上，神浩眼神恳切地望向灵兮说道。

「能让你不感到畏惧是我的荣幸，但在你恢复正常之前，能把你的手从我腿上拿开嘛？」

少女松开捂脸的左手，酒红色的可怖从右手的指缝中凌厉射出，来到正蜷缩一旁，双臂死死搂抱住自己大腿的神浩身上。

「拿开了哪来的安全感？」

脑子受到刺激的神浩条件反射地说，看来他之前下意识想到要逃到少女身边的想法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

「啧，你们都是无药可救的大笨蛋，对你们抱有期待真是老娘这辈子的耻辱！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给我熄火睡觉了！」

说着，灵兮的猫化赋形再度席卷全身，只一抬腿，便把神浩踢向了夕尔，为这血色黏稠的夜晚，增添了几分青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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