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第一十二节 梦里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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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兮喜欢聆听流水的声音。
或是小泉叮咚，或是溪水长流，只要是清澈得能一眼望穿的汩汩小泾，她都乐意静下心来，放空身体，侧耳倾听。
或许是因为头上长着两只猫耳朵的缘故，灵兮自幼便拥有异常灵敏且犀利的听觉，唯有水滴声不令她烦躁。
每天清醒的时候，灵兮的脑海都充斥着无数杂音：大至以方圆几百旗内动物的心跳，小到身边数人压低音量的窃窃私语。
任何普通人听上去不过虫鸣的渺小响动，在她耳里，一并噪若惊雷，无比清晰。
这曾让灵兮抓狂过好久，甚至为此想要自残，自剜双耳——后来，好在有夕尔昼夜不停地陪伴，才让她的心情缓和下来。
若是有谁在灵兮赋形全开时打了个喷嚏或者鼓掌，少女怕是会恨不得，把他的舌头和牙齿一同拔掉。
因为这么做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刺耳」，要是猝不及防听到这些声音，还有可能把她吓得失去意识，认知失常。
所以为了保证日常生活的平稳，灵兮向来很克制自己的能力，除非万不得已，她从不愿意收听别人的话语。
即便在战斗过程中，灵兮也基本不在外人面前使用赋形，即便激活，她也尽量忽略听力，这也是她故意表现高傲的原因。
世间的万般奏调，无论有多么婉转动听，对于她来说，都不异于一场灾难，唯有水声潺潺，能稍微抚平她焦虑的心境——
「哗啦啦——！」
「哗啦啦——！」
于高原之下，山峦之间，奎拉酋部落外布有一条岩溶广布，河宽水急的热枕之河，坐落断脊之巅，俯瞰万千生灵。
在树丛的夹道欢迎中湍急而去，这条无名白水一改奔腾中的柔细飘逸，楚楚依人的高洁游弋，随河床的截然而止，在离地数十旗的高空挥洒水帘，再曼妙跌落，铺垫下一圈圈氤氲在水汽中的小小彩虹。
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伟。
这道瀑布千百年如一日地汹涌飞跃，叱咤澎湃，造就了森林之下的**大湖，将绿野青山粉饰得美不胜收。
同时，也让灵兮找到了一个令人流连忘返，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除了缎带磨损的特别严重，还有断线的地方暂时没办法修补，夕尔送我的生日礼物，就只剩下这个头顶的窟窿了么？」
好不快活地浸泡在水势翻涌的湖中，银发少女背靠岩岸，手里拿着破损的礼帽举向天空，视线从中径直穿过仰望天穹。
「真麻烦啊……手边即没有针线，也没有颜色搭配的布料可以填补，再继续戴这顶露耳帽会很奇怪吧？可要是我不戴的话，夕尔那家伙会不会伤心呢？毕竟是这个笨蛋亲手做的，说什么也不能扔了吧？伤脑筋，过会再考虑吧……」
不得头绪地耸耸肩膀，少女倦怠地揉摁穴位，把礼帽放在岸边叠好的衣物上，叹了口气。
要不是奥拉的那拳，她的心情本该畅快无比，所以灵兮拍拍小脸，整个人顺势潜入进没顶的水中，打算好好放松一下。
她确实迫切地需要休息，用以安抚赋形带来的副作用。
与神浩初见的抖擞模样不同，此刻灵兮头顶的猫耳不再机敏竖起，而是柔软无力地耷拉在发梢，几与三千银发融为一体。
因为先前在酒馆中频繁大闹，少女超负荷使用能力导致头疼欲裂，耳朵也一时半会打不起精神。
兽化赋形带来的感官提升，在噪杂的环境简直本末倒置，以至于直到现在，她的脑瓜里还残留着夕尔一锤定音时的余波。
就好像，灵兮的脑壳是浑钟的铜皮一样，被敲完后还一颤一颤地抖动不止，余韵响彻。
所以，为了不让神浩苏醒时，发现自己疲惫不堪的丑态，灵兮才让夕尔留在树林看守着他。
至于什么「姐姐的私人物品」，还有战利品之类的论调，纯粹是夕尔信口雌黄，她是被蒙在鼓里才会这样说的。
以她将近负数的智商，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姐姐让她栓住神浩，其实是怕她太傻让人家逃走了，夕尔你果然不负众望呢！
「可是不得不说，这些蛮子的生活条件，完全舒服过头了啊！凭什么这么弱的笨蛋，家的旁边就是天然瀑布嘛？真是太不公平了。总有一天，我也要把家安在大湖的周围，这样每天进入『倦怠期』之后就能一头扎进去了，你说是吧……夕尔？」
在水中无忧无虑地漫游了一会儿，灵兮啪嗒着猫耳从水里冒出脑袋，看样子她的状态好转了许多，眼神别样振作。
一想起自己的「家」，少女就颇感失落乃至沮丧。
为了保护族人不在「魔物」横行的西林遭受苦难，不灭瞳一族的部落蜷缩在山寨的围墙之后，不经许可不得擅自外出。
所以如今能和夕尔无拘无束地游山玩水，灵兮打从心底感到快乐，并且十分珍惜这段旅程。
「啊啦……是太累的关系吗？忘记夕尔还留在树林，和那个人类在一起了……哎，说起来这也是参加成人礼以来，第一次和那个傻瓜分开呢，她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事故吧？都已经那么小心地绑住他了，即便是夕尔也能驾驭自如的……吧？」
下意思的提问无人应答，灵兮这才想起夕尔不在身边，不由感叹起来——那个不懂事的妹妹，还是太过依赖自己了。
自成人礼开始至今，两人的生活资源获取，风餐露宿的规划，以及前进路线的探查，基本都是灵兮一人在“自作主张”。
除了在关键时刻能用怪力起到作用，夕尔跟在自己身边仿佛不是一起训练的族人，而是一个会走路的吉祥物。
“哦不，以她总是添乱的个性，该形容为扫帚星才对……”
只有在自己受伤，劳累时，看见她傻乎乎的笑容才感到安心，但这样一来，夕尔基本什么都没锻炼到，依然笨手笨脚的。
不，不光是笨手笨脚，夕尔不仅头脑不好，身体上的问题也显而易见。
例如最明显的一点：时年十八，可夕尔却至今没有觉醒赋形，在这魔人族中可谓是性命之下的第一大事。
众所周知，魔人的强大在于血统。通常来说血统优秀的族人出生就能获得赋形：和灵兮一样，诞生起身体便获得返祖化。
然而这西林通用的常识，在夕尔身上却未奏效。除了从小气力异于常人，夕尔的各方面体征都和人类无异，甚至要更弱。
虽然最让人头疼的属性是她的智力，但不灭瞳一族衡量个人的标准，只限定在赋形的优秀与否，能力的与众不同。
所以，夕尔自小就被族人冷嘲热讽，偏见歧视，不过好在她的神经比较粗，所以大多数蔑视她都直接无视，只有一次——
当姐妹俩的父亲联合族中长老，决定抛弃夕尔时，一直没有看重此事的灵兮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并决心保护妹妹。
而这场成人礼，其实就是灵兮专门为夕尔打造的「觉醒试验」。
经过层层考验，在自然磨砺与生死挣扎中成长，从而让夕尔认识到世界的残酷，尝试着觉醒赋形。
这就是灵兮的目的，而猎杀巨灵，只不过是顺带完成的任务罢了，她有这个自信。
“所以，这次让你一个人独处，算是给你成人礼的第一个考验，我也正好想多休息会，到日落前再回去吧？”
如此想到，灵兮慢悠悠地清洗起破皮的伤口，魔人的恢复能力虽然强悍，但失去活性的死皮却无法复原，需要及时处理。
而她提到的成人礼，乃是「不灭瞳」一族每隔数年便会举行的盛大仪式，在魔人评价族人的指标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其主要的作用，是筛选族中精壮，并淘汰那些不适合在恶劣环境下生存的族人，以此，达到部族间自我进化的目的。
在仪式期间，不灭瞳一族的战士备选会不约而同地倾巢而出。
百十个魔人少年，将远离养育自己十数年的港湾部落，前往未知的深山老林，荒芜之境，进行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自我考验。仪式结束后还活着的人，则能返回部落授予战士荣誉。
在成人礼中，受试者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任何重来的机会。
除却仪式允许两人一组共同磨砺以外，这场为期一年之久的「淘汰竞赛」不会偏袒任何一个魔人，含金量非常之高。
“而我和夕尔，来蛮族这边也过去几个月了，这个小傻瓜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成熟一点呢？就光长胸部却不长脑子，哎……”
目光透过澄清的湖水穿越一马平川的胸脯，灵兮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地懊恼起来。
水雾朦胧的湖面上，灵兮袒露香肩的景致优美如画，捧水洗面的动作更是雅若上仙，教所视人禁不住为之魂牵梦绕一番。
白皙的四肢沉浸水中，犹如数朵亭亭玉立的荷莲，加之细若游灵的银发轻盈流转，少女的空灵之美完美诠释了灵兮之名。
当然了，灵兮也知道自己的容貌不算差。尽管说不上倾国倾城，但稍微卖弄甜笑，迷倒几个怪大叔还是不在话下的。
所以，她羡慕夕尔哪点呢？
没错，她景仰着妹妹的不断成长。不瞒人说，灵兮和夕尔其实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只比妹妹早出生几分钟而已。
哪怕二者的模样并不相像，就连头发和瞳孔的颜色也天差地别，可两人在同日出生的事实不曾改变，姐妹二人一脉相承。
不过，也正因此，随着她们的成长，灵兮感受到与妹妹日渐显著的差异，不禁埋怨起其中的变化：
最明显的例子：二者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身高的悬殊却全然不像姐妹，反而更像母女，没人会在第一眼承认灵兮是姐姐。
夕尔今年芳龄十八，出落的窈窕婀娜，青春靓丽，抛开她的智力不提，随便往哪一站，都是一道俏丽的风景。
而身为姐姐的灵兮，若是稍加打扮，让她捧着一个玩具熊，再换上哥特式的公主裙，保证去哪都会被做可人，呵护对待。
再者，若是灵兮每年都有长高，却还是只有这么矮的话，那么她无话可说，可她的身体怪也怪在这里。
自五年前，灵兮收到那身连衣裙做生日礼物后，她的体型就没有再增长一寸，五年来都如洋娃娃一般娇小，这才最气人。
时至今日，尽管灵兮每天都会执拗地让夕尔测量身高，但她每天也只收获到和昨天一样的忧愁，无济于事。
一成不变的身体，日益伶俐的思维，这一切交织于一体，便成就了不灭瞳丶灵兮，一个有着傲人气场的洋娃娃……少女。
「对了，反正现在我的身份也暴露了，不如直接露出来如何？这里荒无人烟的，大不了往森林里一逃，也没人能管我。」
忽然间，坐在水中的少女眼前一亮，突发奇想地一敲手掌，接着伸手把帽子拿至身前，瞳孔中的幽蓝再次凝聚血色。
「呲啦——！」
一声嗤响，灵兮的右手食指在她的注视下幻化变形，竟然从指甲的末端，延伸出类似兽爪的苍白角质。
与云之光洁迥异，骨爪的颜色倾向暗灰，很像墓窖里堆放已久的白骨森森，甚是吓人。
它的形状呈现为弧，最前方的部位极为尖锐，随着少女蜻蜓点水般的一划，礼帽的一侧赫然出现一处破损——
或者说，那是灵兮故意与一开始的豁口相对称的探口。
「锵锵，大功告成了！不用在意别人目光的话，耳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这样戴起来就舒服多了，喵呜。」
将裁剪好的礼帽戴至头顶，少女也不顾此处春色满园，影有窥伺，自顾自站起身来，对着水面的倒影旋转了几圈。
在粼面波澜的湖面上，灵兮佩戴花圈帽檐，自在微笑的模样别有一番情调，倒不如说这才是她真正的姿态吧？
没有丝毫遮挡，没有任何埋藏，能一个人烂漫纯真地露出微笑，这才是她原始不含杂质的本尊。
哪怕天生便头附兽耳，臀间藏有一尾，一双异色双瞳令所有见者闻风丧胆。
就连全身的二十个指头，也能伸缩自如地让兽爪随叫随到，稍微咕哝一声，就可以发出尖锐的猫叫声。
但灵兮的内心，其实和普通的人类女孩并无而已吧？
“虽然还没有确定赋形的祖先究竟是谁，但凭这点来看，也只有猫科魔兽才符合要求吧？传说中的灵将神猫……”
在心中暗自沉吟，灵兮张开双臂，拥抱着瀑布滂湃落下的水珠，心旷神怡。
以她的实力，完成成人礼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灵兮在深陷疲惫的同时，还感到很失望，来自对世界的失望。
在这个连蛮人也止步不前的和平年代，与奥拉这种等级的人作战，对灵兮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更别提棋逢对手。
没错，魔人的个体实力是凌驾众生。但无处可以施展的力量，对使用者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即使被人畏惧，被人排斥，被大陆上所有种族视若敝屣，但，魔人的骨子里自始至终都铆着一股子狠劲。
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曾忘记：高原以东，曾是他们的领地，甚至连整个世界，也曾经被他们碾压在脚底。
而如今，纵然大部分不灭瞳的后代，此刻正在荒野中艰苦挣扎，可灵兮却能惬意地游泳泡澡，根本无需担心食不果腹。
“真想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片被世人唾弃的不毛之地啊……哪怕只有一眼，能够让我看见外面的世界也好啊？”
朝天空惘然地伸出手，少女的视线追逐牧羊，最后被断崖的流水隔断目光。
灵兮打从心底地，想要过上「惊奇陆离」的生活，可无奈，她的生命格局早在两百年前，就被先人落定尘埃。
于是，她所希望的生活，以特别的方式，「从天而降」了——
「那个黑点……是什么东西啊？」
忽然，一直凝视着瀑布倾泻口的灵兮疑惑地挑起眉头，在河床的断层处，她瞥见一个细长细长的黑影滑翔而过。
「哇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森林的尽头会是悬崖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这种高度一定会没命的啊！」
「诶——？这个声音是……酒保？」
惨叫凄厉宣天。
刹那间，在离地足有几十人高的瀑布源头，少女听见了惨恻无比，却又充满活力的男性嗓音。
因为还陶醉在自然的毓秀之中，少女一直等到声音的主人俯冲下落，呐喊的音量快要刺穿自己的耳膜，才反应过来。
紧接着，不待灵兮侧身想躲，一道轰然炸响的落水声，伴随半个瀑布那么高的水柱，把她和换洗衣物一起淋成了落汤鸡。
灵兮的好心情，也随着这颗重磅炸弹沉至湖底，碧波荡漾的湖边，唯有林荫里的蝉声如故，默默抒写着青春的美好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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