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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第二又二分之七节 在盛夏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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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四年前。

世界历法一六二一年。

恶魔裔败北后,帕尔高原中央。

祈法教堂,破晓。

今晨,暴风刚过,被风雪洗刷的世界一片洁白,大地之上布满尘埃,名为极北之寒的尘埃。

在这座纵横世界千万年之久的高地上,即便拥有地图,旅者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阴晴不定的天气,狡诈潜藏的暗裔,以及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深陷囹圄的地形,还有自动隔离外界的图腾防线。

这一切,构成了帕尔高原的神秘与惊奇,而一些善于利用「未知」的有心之士,也借此掩盖了此处存在一座教堂的事实。

「阿嚏——!」

「啊……哈欠,叫你穿这么少,都说今天天气不对劲就是不听劝,要是感冒了,可别传染给我啊。」

「喂喂,穿很少的家伙明明是你吧?你这家伙,别仗着体质好就瞧不起别人哦。」

说着与往常别无二异的闲话,神浩搓着手掌哈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太冷的缘故,他的手抖得有些厉害。

「实际上,我瞧不起的不是别人,而是所有人,就像那句老话:不是我针对谁,而是我想说,在座的各位……」

「……都是蠢货?拜托,多老的梗了,你再讲冷笑话我可要冻死了,这破地方,真他娘的冷啊,我真想点个火……」

神浩摆摆手,示意同伴不要再说下去,以他平常与那个人的对话经验来看,现在保持体温的最佳方法,果然是保持沉默。

「别这么无情嘛,你想不想知道帕尔高原为什么比其他地方要严寒啊?因为这里是高地,从炼金术的角度出发,空气的温度会随着离地面高度的增加而下降。讲到这,我就不得不提到:其实大陆最开始的名字叫米斯特拉,据说和魔法女神有……」

「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来逃狱的,不是来听你瞎诌的,有些话,我建议你还是留到下辈子再说。」

「我又不信佛,才不信轮回一说。再说了,你在吃豌豆的时候,难道会在意豌豆有几颗?说闲话还需要分析内涵么?」

坐在神浩旁边的男人耸耸肩,他既没穿棉袄也没戴围脖,身上只裹有一件皮革大衣,可举止却悠闲得像在晒太阳。

“晒白色的太阳……在教堂里,连提供照明的人造灯都是冷光,周围的每个人都面无血色。”这样想着,神浩长叹了口气。

他来祈法教堂已经两年了,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神浩是被抓来的。

若在两年的牢狱生涯中有半点不甚,他说不定连说闲话的资格都已丧失,想到这里,神浩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道:

「那可未必,9号房的肖瑟夫吃饭前总会先在胸前画个十字。幸好他是卡拉人,不然面对一碗米饭,不知道要数多久。」

「嘿,他可是『脑无』中的积极分子,能和我们正常人相提并论?也许等他躺进培养皿的时候,才会说一声晚安呢。」

男人砸吧着嘴,满脸鄙夷,却又小心翼翼地说。

顺着他不屑的视线向前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在雪地中默默铲雪,神情冷漠,动作机械,眼睛里没有一丝专注。

可以说,连木偶都不会像他那样呆滞行动。青年的双手握紧铁锹刺入土壤,腰部和臂膀同时发力,将雪堆扬至一旁飞洒。

而在青年的附近,还存在着无数噤若寒蝉的「脑无」,与他一样进行着单调规律的除雪作业,唯有神浩两人在一边偷懒。

并将前者,视若死物。

「我觉得我们蹲在角落偷懒,有很大几率会先他们一步躺进棺材,你真的确定今天早晨『那两个救星』会来?」

长时间的静止不动,让神浩的血液循环进行得十分缓慢,所以他一边原地踏步,一边对阿瑞斯提出怀疑。

「大概……虽然看不见太阳,但表还是能对准的,在六点之前,应该会有一场『爆炸』……谁又能说得准呢?」

阿瑞斯从衣领里掏出一块怀表,瞄了眼时间后便迅速放回胸膛,但即便如此,也冻得他打了个冷战。

「我注意到了喂,你在说大概和应该诶?拿出点势在必得的勇气来啊混蛋,我可是被你带进坑里的。」

「死到临头要个鸡腿的勇气,是男人就得拥有死了也要刁朝天的豁达,光是心急……可是吃不到热豆腐的。」

阿瑞斯叩叩脸上的面具,一张经典的三弧微笑似在嘲讽神浩,然后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回了雪里。

「被外乡人用自己的家乡话讽刺,真是服了你啊……」

神浩无奈地坐回原地,目光扫视着满地游走的「脑无」,警惕可能存在的危险,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他是「珏天人」,照理说身为大陆最东境的慧人,不管做错何事,也不会来到半块大陆外的帕尔高原,可他偏偏就来了。

“而不知从何开始,不知被什么法术操控。某一天,教堂内突然出现了只会麻木进行神官命令的走狗,它们被称为脑无。”

没有感知,没有情绪,像行尸走肉一般丧失神智地活动……等到神浩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一切。

是的,神浩也曾经是面前除雪队中的成员之一。不过他的运气显然比后者要好,当阿瑞斯唤醒他时,他的头脑尚且健全。

「嘿老兄,初次见面你还挺帅,虽然这么说有点难以置信,但现在整个教堂的『神媒者』,就只有你我还没被洗脑了。」

印象中,自己睁开眼睛的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些,神浩记得当时他说了句“蛤”,不过阿瑞斯却没有理会:

「听着,不管你对这的生活有多满意,但我们可不是封建时代的奴隶。通过洗脑来操纵犯人,将他们视作比炮灰还低贱的走狗,这种想法太落后,也太肮脏了不是吗?如果你想摆脱现状,就和我干一票吧,在不久后的清晨,我与夏天有个约会。」

说完这些,阿瑞斯在神浩的牢房留下了指示时间与地点的标记,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与阿瑞斯结成了同盟。

“开明小队,意思大概是所有『神媒者』中,唯有我俩没有被控制吧?”

如此想到,神浩挣起一丝苦笑,笑而不语,只是——

「不过话说回来,你有为出狱后的生活做好打算吗?就算回到了珏天……那个国家也不会包容罪犯吧?」

回到现实,神浩的注意到阿瑞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切,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蠢话?把我带回现实的是你,让我逃狱的也是你,在此之前,怎么不见你关心我?」

「因为之前我只是顺水推舟,就像一位向导,把旅客带到景点后,后者是否想去参观才是最重要的,你真的想跟我走?」

无视神浩的轻蔑,阿瑞斯俏皮地在唇前摇了摇手指。

「……」

而此举,亦让神浩鸦雀无声。

“……意思是,现在反悔还有机会对吧?”

听懂同伴的言外之意,神浩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是啊,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呢?放在两年前,他能不假思索地说出答案,而如今,令他凿定人生为之奋斗的人却已经死了。

神浩的唯一的亲人,在两年前因为而去世了。

所以,当他被逮捕至祈法教堂时,神浩是自愿成为脑无的。

「我……我不知道,但也许,我只是想去个暖和的地方吧?因为妹妹死了万念俱灰,于是自暴自弃,如果没有你,可能我还在广场上铲雪?从小到大,我做什么事情都是随波逐流,至于选择和你逃狱,大概是想在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吧?」

目光遥望高墙外绵延的雪云,神浩叹出一团雾气,不抱期待地说。

因为是自己亲手害死了妹妹,所以想要以死赎罪,却被教廷逮捕。

接着,在把意识放空,让自己化作脑无后,又被阿瑞斯“雪中送炭”,从模糊得如醉酒一般的世界中行出。

这样一具行尸走肉,神浩又有什么重要的理由逃走呢?

「早猜到你会这么说,人这一生啊只要活的够长就能迎来转折,哪怕不抱任何期待地蹒跚向前,总会有好事等着你的。」

轻微地一耸肩,阿瑞斯表现得像一位长者,把手搭在神浩肩膀,给予他力量:

「别的我不提,这场爆破也许就是你的人生新.asxs.?撒开手好好干一场吧,如果死就能解决一切,那大家也不用活了。」

语毕,阿瑞斯使劲给了同伴一拳,这份痛感正是他所需要的。

「见鬼,别冷不丁地打人,这样很痛的诶。嗯……等等,那里是?不好,『净化骑士』好像回来了,我们得赶快回岗!」

胳膊吃疼,再加上寒冷的冻伤,神浩笑骂着正要推搡阿瑞斯,但在这时,他的眼角瞥到了一丝猫腻。

「诶,这么快?啧,这帮家伙的狗鼻子什么时候这么灵了?快快快,把我的铁锹拿过来,看咱给他修个罗马大道出来。」

阿瑞斯一个鲤鱼打挺从雪堆中坐起,从神浩手中接过家伙,身体在顷刻间绷紧僵直,动作自然得俨然如一只真正的脑无。

明明刚才还躺在雪里伸着懒腰,面具男这般迅捷的行动力让神浩不忍吐槽:

「修你妹的罗马大道,罗马是什么东西啊?」

低声嘟囔一句,神浩也笨手笨脚地扶墙站起,然后摸索着墙壁,往自己的辖区缓慢行去。

积蓄已久的天寒令他有些头晕,但一想到今天就能逃出这座酷寒天堂,神浩咬咬牙,强撑着身体地迈过雪场。

两人所处的地域位于教堂外围的广场,从大门对面的喷泉设施来看,这里曾经的气候也许春暖花开,可如今却遍地冰凌。

浅色的尖塔直插云霄,伟岸的十字伫立厅堂,在广场的主建筑群上,飞扶壁、以及修长的束柱营造出轻盈修长的飞天感。

再加上时不时悄然拂过的雪叶与寒风,朦胧晨光下的教堂,颇有种肃穆神圣的庄严之威。

“当然,若是外层的禁锢围墙,没有比教堂塔还高的话,真的让人有那种感觉……”

「吱呀——!」

「嘎吱嘎吱……」

这时,原本密不透风,表面布满冰霜的钢铁闸门,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尖锐。

无数锁链在齿轮的转动下拉扯,无数冰面被不可抗拒的蛮力敲碎,在一连串的琐碎响动中,通往自由的铁门向内打开——

接着,从门的那头,走进来一行衣着神圣的「骑士」。

「嘘,他们来了,别发出声音。」

目睹名为骑士,实为狱卒的白袍人进入,阿瑞斯竖起一根指头警告神浩最后一次,随后又投身到无限的除雪工作中。

「知道啦,你真喜欢瞎操心……」

神浩白了他一眼,心想明明出声的人是你吧?怎么说自己也在这里混了几年,必要的演技还是有的。

神浩寻到一处雪不是特别深的地方,一铲子拍进雪里,同时极为隐蔽地用眼角瞥向骑士——他们一般是不会注意脑无的。

只见教堂主干道上,一行统一装扮的白袍众行色匆匆地经过此地。

除了雪之白与衣之白,他们的特征就只剩下兜帽中裹挟的黑暗,所有人都戴着帽檐,腰配长剑,不知要赶去干些什么。

但如果神浩没有失去记忆,他一定能从打头骑士的胸前发掘信息:虽不起眼,但那人的胸口确实佩有一只纹章②。

白银尔雅,金烁坠花。只见在后者的衣襟之下,一剑一盾一矛,三种兵器的样式重叠镌刻在秘银打造的胸章上。

这三柄武器分别象征十亚①的三大教派,而从纹章中圣剑图案最为明显来看,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倾奇者的眷顾者。

可不待神浩思索他们的职责,他却忽然把自己该做的事情给忘了。

由于今早暴雪才停,所以教堂附近,里里外外尽是积雪,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踩进暗坑,最深处的积雪甚至没过人的额头。

尽管有众多的脑无时刻打扫干道,可他们一边铲,雪也一边下,再加上脑无的重复作业,雪少的地方总共就那么几处。

而神浩,则刚好选在了此地,在他挥动铁锹之际,一行「净化骑士」已然来到他的身边。

然后,他闹了个乌龙。

「嗙啷——!」

「这,这……」

兴许是太过紧张的关系,神浩看见骑士们走进时才想起自己在发呆,所以赶忙扭动关节,一铁锹插进土里。

可不知怎的,神浩的头脑下达命令,身体却没能做出有效行动。一时间,他手中的铁锹乒乓落地,气得阿瑞斯暗骂一声:

「这个白痴!」

「这,我……怎么会?」

眼睛滴溜了许久,最终看见脱手而出的铁器,恰好滚落至一名骑士的脚边,神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真正的脑无,绝不会做出有悖命令的举动,可神浩却因为天气严寒,肌肉出现了不受控制的迹象,这就说明——

「噗嗤——!」

「诶?」

「神浩?!」

一时间,肆虐的风声,脑无富有节奏的铲雪声,以及,刀剑捅进人体的闷声,一齐响彻在圣洁的教堂门口。

待神浩的脑海接收到胸口传来的疼痛,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倒退了两步,摸向痛处的手掌一片温热。

「血……也就是说?」

确认胸脯的热源来自何物,神浩顺势低头,然后看见了这样一幕:

「也就是说,你不是脑无吧?真让人惊讶,时隔一年,居然有人从催眠状态醒了过来,在守望者的面前安息吧。」

个子比旁人高出半个脑瓜的骑士戏谑道,同时将刺入神浩体内的佩剑拔出,只轻松一划,血色便点缀出一条弧线。

没有疑虑与询问,对待可能不是脑无的神浩,净化骑士选取了最直截了当的措施,那就是「抹杀」。

而神浩的身体随着这一举动,也终于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我……我跟你拼了!」

明白自己犯下弥天大错,神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拾起铁锹,想要给这位骑士一点代价。

「不识抬举,你就给我待在这冰天雪地的圣所,力竭而亡吧。」

正如困兽之吼,不及笼外一狗,对付神浩拼死反扑的一击,骑士只反手一挥,剑柄便打折前者下颚,将神浩击飞出去。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神浩双脚离地,在一众骑士的注视下与雪地摩擦。等他恢复意识后,两手手腕却不知何时失去踪影。

「手,我的手……」

尽管被冰雪延缓了疼痛,但亲眼看见自己的双手不翼而飞,对谁而言,都是不小的打击吧?

「百夫长大人,不直接杀掉他吗?留此等孽物在教堂深处,被主教大人过问起来可就……」

「无需多虑,对待这种拼死都追求自由的蠢货,让他无能为力的死亡才是最好的惩罚,况且,他根本逃不掉。」

被手下称作百夫长的男子冷笑一声,然后随手从队伍里抽出两人,环指了四周一遍:

「约拿,汉克,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检查其他脑无,其他人,跟我一齐去会见导师。」

「是(齐声)。」

将长剑收回剑鞘,百夫长连头也不回,径直带领众人进入了教堂内部。

被脚印凌乱了圣明的雪场,在骑士渐行渐远之后,又被新的一层洁白覆盖黑暗,只留下神浩一人——

于天寒地冻的折磨中,连呐喊的力气都挤不出来,孤独而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去深渊④尽头,会面朝思暮想,却又惭愧相见的妹妹了。

“但是……为何,心里又好不甘心呢,果然,我还想要活下去吗……”

这般嗫嚅,神浩在四面八方袭来的冷冽中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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