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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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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喜欢水,家里走廊上全是鱼缸,宛如水族馆一样,卧室里甚至装有一面水波纹的墙。

连个性签名都是一句焚海的人。

在一次访谈中,主持人问陈遂“如果用一个东西形容你,你觉得你是什么”

他给的答案是“海。”

孟菱听到他这么说,忽然就开始难过陈遂说他是海,可他的个签是“焚海的人”。

我是海,也是焚海的人。

于是我自己杀死自己。

好几年过后,当陈遂的个签已经从“焚海的人”改为“孟菱的人”了,孟菱才问他,为什么对水有这么深的执念

陈遂说不是执念。

而是感觉。

他问孟菱,你看过分手的决心吗里面引用了孔子的一句话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不是仁者,我喜欢水。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年纪小,喜欢给所有事情赋予意义,也喜欢凹疼痛青春的中二病。那会儿我因为杨老师去世,和宋舒云撕破脸而变得特别堕落。我就在想,如果人往高处走是人的宿命,水往低处流是水的归宿,那么我成为水,下沉、悬溺、堕底,是不是都是正常的,而不是消极的有人向往狂风,有人歌颂太阳,而我从此爱上了水。”

孟菱的薄荷烟出版前夕,陈遂亲自下厨为孟菱做了一顿烛光晚餐庆祝。

他买了二十多块现成的生牛排,煎了十几块才终于煎出两块还算满意的七分熟肉眼。

他把它们放进洁白的瓷盘里,鸡腿菇,芥兰,土豆,圣女果和薄荷叶做简单的装饰,最后呈现的效果还算能看。

他们在屋外吃,那棵叫112的丁香树树梢上挂着一只黄橙橙的弯月灯,他们在树下相对而坐,树叶沙沙作响,花香沁人心脾,月亮触手可及。

树旁还有一个投影仪,他上午特意安装的,就为了晚上玩得开心。

他投了一首温和治疗,盛夏焰火梅子酒配音乐。

“好吃。”孟菱切了一块吃下肚,给出一个满意的评价。

陈遂嘁一声,颇为自大“这还用说。”

孟菱咬着叉子,笑盈盈的,不把他浪费了十几块牛排的事情揭穿。

陈遂问她“第一本书出版有什么想法吗”

孟菱想了想,诚恳地说“希望大卖。”

陈遂失笑“那要是没能大卖呢。”

孟菱喝了口梅子酒“那就等下本喽。”

“心态挺好。”

“嗯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很着急想要一个结果,或许是出版梦圆了,剩下的反而都是感激。”

陈遂点头“作者唯一能把控的就是写作本身,剩下的机缘,就交给命运吧,咱们的路还长,无论当下是红还是不红,都要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孟菱用力的点了点头。

陈遂喝了口酒,站起来说“给你唱首歌吧。”

孟菱眼睛一亮“唱什么。”

“之前答应过你,但没来得及唱的那首。”

孟菱一时想不起来,却因为想不起来而更加期待。很快音乐响起。

“我曾爱过也失去过,尝过爱的甜与涩”

第一句歌词出来的时候,孟菱就立即被击中了,而后只觉得血液都温热起来。

因为陈遂唱的是没离开过。

他们复合那天,坐出租车在街上游荡,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紧握着她的手,冷气将长发和衣襟吹得一飘一晃,林志炫的歌声响彻耳畔。

她告诉过他,“一直都在爱你,没离开过。”

他便说,“这首歌,下次我唱给你听。”

她都把这件事忘记了,可是他却一直记得。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

却错过转弯的路口

蓦然回首

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孟菱持续动容,像被一摊篝火烘烤着,她心尖上的颤栗就是火焰跳动的频率。

再细小的事情也被人家郑重铭记的感受,你能体会吗。

微小到踩死了一只蚂蚁,但是他记得。

“让我们一起抬起头

迎接爱降落

阳光证明这并不是一场梦

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有一个声音

它说爱情没离开过”

是啊,让我们一起迎接爱降落在我们的世界。

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不要紧,因为爱情从未、从未离开过。

第二天新书预售,孟菱获得了很好的成绩薄荷烟预售销量破五万直接冲上新书热卖榜单当天的销量第一。

梦想和爱,都有厚爱她。

陈遂的那本梦,设定在近未来,结局写到了世界末日。

女主角问男主角“如果末日了,只能给我说最后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男主角的答案是“我爱你。”

如果真的会死,那我的遗言就是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会一直重复这句话直到我的呼吸和心跳彻底停止。

然后他又问女主角“那你呢。”

女主角说“抱紧我。”

那天陈遂正对着视频学习如何把一只鸡炒的还算能吃,正播放到该放多少盐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他骂骂咧咧接起来,心想谁这么会找时间。

还没来得及说“喂”。

对方一句话让他屏住了呼吸“陈遂,你爸没了。”

电话是一个和陈胜文关系挺好的叔叔打来的,陈遂小时候经常去他家后花园摘山楂吃,他很喜欢陈遂,尽管陈胜文出国这么多年他们没再联系过,但他一直留着陈遂的联系方式。

陈遂还算冷静,他把盐盒盖上,关了液化气,才问“怎么死的”

“吸毒过量。”

“他吸毒”

“具体原因你还是听他妻子给你聊吧,她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但是我怕直接给她会打扰到你,还是把她的手机号给你吧。”

“”

挂了电话之后,陈遂在灶台前站了很久。

直到孟菱端着水杯出来接水,他才回神。

陈遂最后一次见到陈胜文是在他十一岁的时候。

现在他二十三岁,时隔十二年,十二生肖都轮了一番,再听到陈胜文的消息竟是死讯。

孟菱走过来,问“陈大厨,您的鸡炒好了吗。”

陈遂小声说“陈胜文死了。”

孟菱一愣,有好几秒钟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消息。

陈遂说“我要打电话问问他是怎么把自己作死的。”

孟菱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了眼灶台上的锅,想了想说“那你出去打电话吧,我来做饭,等会儿吃热乎的。”

陈遂点了点头,走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拨通了陈胜文继妻的手机号。

那通电话打了十五分钟左右。

前十四分钟,陈胜文的现任妻子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对他悲痛却有条理的叙述了近几年他们一家的现状。

原来陈胜文夫妇移民之后没两年,就被一个加拿大人骗了几乎全部积蓄,他们寻财无果,借酒消愁却被人唬着吸了毒,两个人一时间穷困潦倒,最后这几年,他们卖房子卖车子卖珠宝,实在算得上家徒四壁。

陈胜文想过回国,但一想到回国之后搞毒困难就打消了念头。为了能吃上一口饭,陈太太不得不去红灯区站街赚取最廉价的小费,陈胜文毒瘾发作常常好多天不回家,在大街上睡一宿和流浪汉抢面包都是寻常事。

到最后他们连孩子上学的钱也挥霍光了,他们的孩子被休学回家,大喊大闹,陈胜文无颜面对这些质问,跑出去一星期都没回来。陈太太原本没当回事,谁知道这天早晨忽然收到警察让她认领尸体的电话。

陈胜文死在一条最不起眼的街角,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已经爬满了老鼠,那些针眼全都变成烂疮,皮肉成为各种虫子的美味佳肴。

陈遂久久未语。

他对陈胜文没有感情,所以并不难过,但陈胜文好歹是他亲爸,他到底还是唏嘘的。

陈太太说“我心想你也是他的亲人,他去世总是要通知你一声的。”

这句话之后她话锋一转,问道“我记得我们出国之前,你爸给了你一套房子”

陈遂眉心一跳,问“怎么,你想打这房子的主意”

“我们现在活不下去,你可以不管我,但是你妹妹和你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你总不能眼睁睁看她没学上,小小年纪和我一起站街吧,反正你现在都是那么厉害的作家了,也不差那点钱,我们不要多,只要胜文给你的那一点钱”最后一分钟,全在要钱。

陈遂只想冷笑。

当初陈胜文用这套房子明码标价抵了父爱,现在又想回收

没那么便宜的事情。

“想要钱可以。”陈遂哂笑,“这套房子值多少冥币,我等会算算,全部烧给陈胜文。”

他挂了电话,摁了摁鼻梁。

试图驱赶疲惫。

“饭做好啦。”又过了好一会儿,孟菱从厨房走出来。

陈遂看着她,不自觉扯出一抹笑,走过去,见她炒了一盘鸡,还煮了大米粥。

她给他盛了一碗,说“趁热喝。”

碗里的食物发出清香,热气腾腾的白雾从碗里飘出来,陈遂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去的那刻,他有一滴眼泪掉在了热汤里。

“孟菱。”他低着头,看着碗,喊她的名字。

他的女人耐心问“怎么了。”

他说“我怕以后我当不了一个好爸爸。”

孟菱被狠狠刺到了。

眼前这个人,人生中的一半时光都在被亲情凌迟。

她站起来,到他旁边,像哄小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害怕。”孟菱笑,“以后你就把我们的宝宝,当做曾经的你,你想怎么呵护曾经的你,就怎么爱他。”

陈遂久久未动,几秒后,又有一滴热泪滚到了汤碗里。

陈遂大学毕业那年给孟菱求婚,七夕的时候正好放暑假,他们俩就趁这个节点去领了结婚证。

孟菱大学毕业那年,陈遂给了她一个婚礼。

这个婚礼非常的特别,只请了二十多位熟悉的好朋友,以及双方的家人。

齐舒婷负责孟菱的妆发,曲洛和顾娆当伴娘,秦枝负责拍照,李京州叫来工作室的人来录影,李凉和阿卓是伴郎,张之挣是证婚人,由于姥姥年事已高不便折腾,高一飞夫妇便是陈遂这边的“长辈”。

那会儿吴栀子已经成为阿卓的女朋友,她也过来了,一直在和一个叫夏火的姑娘聊天,那女生是李凉的女朋友,她是个画家,给陈遂和孟菱的新婚礼物就是一幅一米五宽两米长的油画,画了一个月才画好。

婚宴就设在爷爷奶奶的老屋里,客厅里换上了好看的红色白色双色窗帘,系上了五颜六色的彩带。鲜花,哨子,铃铛和各种装饰品摆在屋子各处,屋顶挂着一只类似于八十年代歌舞厅里的旋转大彩灯,四面墙上都贴了一张大大的囍字,屋中间搭了个台子留着跳舞。

瓜子糖果零食酒都摆在桌子上,还有一个长得很像牵牛花的唱片机,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

一次婚礼,除了舒服和融洽就只剩快乐和幸福。

不繁琐却用心,不形式却浪漫。

婚礼过后,秦枝把一袋子拍立得倒在桌子上,得有两百多张,各种搞怪的,欢快的,感动的时光留不住的,全都被光影留住了。

他们婚后第五年,也就是孟菱二十七岁,陈遂二十九岁的时候,他们俩才打算要孩子。

备孕很顺利,次年,孟菱没有经过太大的分娩痛苦,平安生下一对龙凤胎。

陈遂给宝宝们取大名,女儿叫陈不离,儿子叫孟不弃。

孟菱给宝宝们取小名,女儿叫孟红豆,儿子叫陈宇宙。

一对人的幸福是岁月静好的,而一家人的幸福却是福泽绵长的。

小朋友两岁多的秋天,他们一家去巴黎玩。

不弃这天还在午睡,不离却嚷嚷着要去吃薯条,于是陈遂只好先抱不离下去,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有读者认出了陈遂,拍了张照发到网上,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那张照片里,陈遂戴黑色口罩,上身穿华伦天奴几何图案的圆领羊毛衫,配黑色的牛仔裤踩迪奥运动鞋,妥妥的高富帅大学学长的感觉。

而与之反差的是,他怀里抱着一个穿黑毛衣蓬蓬裙的小女孩在吃手手。

小女孩应该是比较调皮,脚上少了一只鞋,而仔细看那只鞋,正被陈遂像手表一样挂在纹着孟菱名字的那只手腕上。

有了孩子之后,陈遂感觉自己明显温柔了许多,而孟菱却觉得自己英勇无畏了很多。

如果要证明这件事,大概就是某天孩子们都出去上学了,陈遂骑摩托车带孟菱出去兜风,回来的时候路过景区,心血来潮去蹦了一次极。

那年她三十二岁。

还有一次,她和陈遂出去遛狗的时候,看到了一家新开的纹身店,觉得装修挺好看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等她再出来,手腕上多了个陈遂同款的纹身,唯一不同的是她把心形图案里的字换成了“陈遂”。

而那年她四十岁。

少女时代盛大的梦落于现实,终究是一场人间烟火。

而这烟火中,一小半是平凡的庸碌,一大是半极致的狂恋。

“你的停靠成为岛屿,成为陆地,成为具体,我爱你锋利的伤痕,爱你成熟的天真,偏颇爱你,宽阔爱你。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

你给的梦,真的特别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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