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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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小团子举起莲藕一样的小胳膊,眨巴一双黑葡萄的眼睛,委屈的看着一袭白衣的宫装丽人。
那丽人一袭镂金丝碧霞云纹联珠纹蜀丝百褶缎裙,外罩古烟纹轻纱苏绣月华上裳,容色绝丽,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一双眼似含春水清波流淌,顾盼生辉,抬眸间仿若星河落地,只单单衔着一抹浅笑,便以让人觉得艳绝无双。
赫连幼清弯下腰,将求抱抱的小皇帝抱在怀里,轻声道:“怎么了?鲤儿?”
小团子撇着嘴,眼看着就要掉金豆子,可视线在瞥向一众的宫侍时,又生生的忍住,瘪着嘴,张开莲藕一样的小胳膊揽住赫连幼清的脖颈,小脑袋窝在对方的肩上。
“圣人梦魇了,这才来寻殿下。”徐嬷嬷在一旁小声解释。
赫连幼清温柔的拍着小皇帝的后背轻声安慰,徐嬷嬷躬身本欲将其余的宫侍带出了门,却在见到司琴不住向她眨眼后,脚下一顿。
“有个那么大,那么大的大虫,追着朕。”珠帘内,窝在赫连幼清怀里的小圣人严肃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小手在空中比划着。“跑不过,鲤儿就要找姑姑啊,嗯嗯,然后,然后就醒了。”
赫连幼清摸了摸小侄子的头,心知小家伙是被吓到了,她柔声安慰的同时,又吩咐侍女去备安神汤。
虽说最初确实是吓得不轻,不过被赫连幼清哄了一会儿后,小圣人多少还是安心下来,乖乖的喝了补汤后,就趴在一边,好奇的看着姑姑批改奏折。
如今五岁的他多少识了字,乖乖的坐在一旁,歪着头的小模样忍不住让赫连幼清笑了起来。
“鲤儿可知这是谁的折子?”
“孟侍讲的吗?”尽管年纪尚小,但跟在赫连幼清身边耳濡目染的他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对方的名字。“侄儿有听过,孟千和便是孟侍讲。”小圣人亮晶晶的看着姑姑,一副快表扬的样子。
孟千和曾担任过圣人的侍讲,虽然时间不长,但总是一副笑呵呵传授‘知识’的孟侍讲仍旧是让小圣人记在了心上。
但就在月余前,内阁一纸调令将其指派出去,而新换上来的侍讲不仅没有孟侍讲有趣,而且总板着一张脸。
“鲤儿很喜欢孟侍讲吗?”赫连幼清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喜欢。”小鲤儿笑着揪着手指头。“孟侍讲很有趣。”有些困的揉了揉眼,小圣人奶声奶气道。
赫连幼清脸上漾起温柔的笑。“可是困了?”
放松的窝在她的怀里,小鲤儿小声道:“不困。”
小家伙依赖不想走的模样不免让赫连幼清面色愈加柔和。
徐嬷嬷掀开珠帘时,小团子已经在榻上睡得香甜,赫连幼清站在案前,一封信落在案上,轻飘飘的也不知放了多久。
“殿下,可要用膳。”徐嬷嬷轻声道。
赫连幼清摇了摇头。“不必。”
徐嬷嬷又温声劝了几句,这才说动了赫连幼清,服用了些清淡的膳食。
那原本守在外面的司画见了,欢欣起来。“还得是徐嬷嬷,若不然殿下可不就饿着了?”她说着,嘟着嘴道:“都怪那顾文君,若不是他进京,也不会如此搅得咱们不安宁。”
司琴拧眉道:“司画,胡吣什么呢!”
“本来就是嘛!”司画愤愤道:“殿下这几日时常没有胃口,不就是听到顾文君即将进京才”
“司画!”司琴沉下了脸。
司画撇了撇嘴,虽不再说下去,但到底是不服气,一扭身就跑了出去。
站在原地的司琴捏着眉心,对于司画的一如既往的脾性,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知晓,但每每相处,总不免让她头疼。
尤其是对方在镇南王世子的事情上。
五年前是什么态度。
五年后依旧如此,并且只增不减。
司琴头疼的又捏了捏眉心,在见到从珠帘内走出来的徐嬷嬷后,她忙迎了上去。
“嬷嬷。”
徐嬷嬷示意出去说话,司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殿宇。
“殿下这样的情况有几日了?”殿外,徐嬷嬷眉心拧紧。
“有两日了。”司琴道。“本来前几日只是服用得少,起初只当是天气热,御医也来过诊了脉,并没有查出什么不妥。就在昨个儿,殿下便没甚胃口。”司琴心知是自己这里一时不查出了岔子,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若是早有留意,也不会让殿下”她紧盯着徐嬷嬷。“嬷嬷,可是殿下身子不大妥当?”
徐嬷嬷见司琴一脸焦急,这才缓声道:“倒也不是,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前段时间殿下本就染了风寒,才好了几日,如今就算是再无胃口,你和司画也该盯着殿下适当服些膳食才是。”
司琴听了忙低声应是。
因徐嬷嬷一直在圣人身边陪伴,倒是甚少来长公主这边,若不是今日圣人梦魇,她哪里想到赫连幼清会无甚胃口,是以对着司琴说的话也不免严厉了几分。
知道是自己这里出了纰漏,司琴羞愧不已。
司琴毕竟是自幼跟在长公主身边,徐嬷嬷也不好再说一二,便岔开话题。
翌日,被宫侍服侍的梳洗更衣,小圣人困得眯缝着眼,肉嘟嘟的脸上满是困倦。
他时不时的打着哈气,就连用膳时都是闭着眼,张着嘴,然后嗷呜一口吞下送到嘴边的膳食。
天还没亮,小皇帝和长公主坐在辇驾,迎来又一日的早朝。
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努力的板着腰板,稚气未泯的可爱模样,让一众家里有着小孙子的老大臣们看着都不免放低了声音。
首当其冲的要属文渊阁大学士齐阁老,对方不仅身兼顾命大臣,其身份更是圣人的外祖父。
不过近日,对于推行在睿宗驾崩后搁置的“科举制”与“氏族姓氏录”一事,朝中争论的依旧不可开交。
当年国都初定,政权不稳,士族出身的□□皇帝不得已依靠门阀支持平定天下,但之后弊端渐显,依靠门阀士族固然稳定统治,可换来的却是让渡部分皇权。
□□为制约士族,意欲废除九品中正制,启用科举制,可门阀根深蒂固,并非一日能成。
好在□□临终前便提拔寒门士子,于睿宗时期已鲜有成效,而“科举制”与本欲修改的“氏族姓氏录”便是这其中重中之重。
原本继续推行下去必然削弱门阀,巩固皇权,可坏就坏在先帝沉迷炼丹,鲜少理会朝政,导致权臣当政,士族愈加庞大。
如今小圣人登基,寒门一派‘重启’氏族录,明面是以出身寒门清流为首,但事实上任谁都看得出这里有摄政大长公主赫连幼清的推波助澜。
代表门阀士族的张阁老,身兼首辅之职,必然不会允许氏族录的推进,继而影响门阀在朝中的势力。
同样出身氏族的齐阁老虽朝中门生比不得张阁老,但到底氏族底蕴,家族渊源,于氏族录一事向来不摆明态度,自然也就站在了中立的位置。
而宁王作为张阁老的外孙,与赫连幼清共为辅政,其身份不仅尊荣,背后更代表着门阀士族,是以五年来与赫连幼清交锋多次,于朝堂之上与之分庭抗礼。
今番殿前,虽之于氏族录一事未言明,但吏部和礼部率先发难,以内阁拟票,户部未批银子为由,致使政令不一,耽误朝中要事,暗指兵部造船,工部于南下修缮纰漏,银两亏空一事上谏,直言其监守自盗。
兵部和工部皆有寒门一系,就连户部自□□皇帝当政以来都安放了寒门子弟。
而兵部造船多少牵涉到月前龙王生威毁船,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是直指赫连幼清一系咽喉。
“江淮水患严重,你们工部也去了人,每年朝廷拨的银两并不少,这最终进了谁的账,你们工部不知!”说这话的正是张阁老的其中一名门生,名王腾在,虽在吏部供职,但年前便有传言其即将成为内阁中的一员。
“银两?内阁上报给户部拟的票与我们实际得到的根本不符,我倒是想问问王大人你们张口闭口说我们工部有问题,到底是谁那里真正出了问题!”
“牙尖嘴利!我看你赵大人真是当的上一个奸字当道!”
那姓赵的大人冷笑起来。“王大人,你可知何为奸?是一个女,加一个干,我赵文成仅守着拙荆一人,而你,王腾在王大人,就在昨日,你已经抬了第五个妾室进了门,这奸字恐怕如何也落不到我赵文成的头上!”
“你!”王腾在面色微变,他快速的看了一眼张阁老,而后转身面向上首的圣人跪拜道:“赵文成借臣之家事搬弄是非,以此混淆视听,避开江淮水患与工部失察,圣人明鉴。”
虽是对着圣人说,但大家心里也都晓得,真正有话语权的除了内阁的张阁老与齐阁老,便是辅政的长公主与宁王说的算了。
“王大人一口一个说我工部失察,怎么不说吏部调动徇私舞弊,将你妻家的侄孙调入工部,违乱纲纪!王腾在干涉工部修缮,如今又倒打一耙,如此不忠不孝,颠倒是非,圣人可要为臣做主啊!”赵文成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四十好几的人了,论起不要脸朝中赵大人敢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事实上泥腿子出身的赵文成一张嘴大杀四方,最关键的是这人能卖的起脸面,将人连骨子带皮扯得干净。
只不过当初先帝不理朝政,赵文成又被贬谪下方,十年后才因赫连幼清再次被调入京城,是以大部分朝中新贵并没有同赵文成打过交道,倒是曾和对方同朝为官熟悉其秉性的老大臣们一见赵文成头都大了。
不巧的是,王腾在便是不知道赵文成性格的人之一。
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文成声泪俱下,四十来岁的老爷们愣是将王腾在说出了个贪慕虚荣,徇私枉法的贪官一个。
眼瞧着王腾在气的面红耳赤,却半天也没说过‘撒泼’就差原地打滚的赵文成,宁王终究是看不过眼。
“够了!赵文成你乃朝廷命官,莫要将市井之流搬上殿前!”宁王眉眼含厉道。
“宁王殿下,老臣冤枉啊!”赵文成虎目含泪。“王腾在徇以私情,下官有愧先帝,还不如的在殿前撞死,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他说着就真要一头撞在殿前的柱子上。
这可得了!
若赵文成真的撞死,损失一个王腾在是小,张阁老一系必然受以重创。
见势头不对,立马有人向前拉扯,两边人各有参半,倒是一时看不出真真假假。
“赵大人乃朝中肱股,工部一事,想来其中必有蹊跷。”这时,却是赫连幼清开了口,她身着碧绿细珑烟绘着五凤彩蝶翠烟衫,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烟罗紫轻绡,裙幅如月光流动轻泻曳地,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盘成发髻,一支镶嵌端缚花叶,落有流苏,尾端缀珠玉的凤形金步摇斜插入发髻间。
她本是容姿清绝,单看这一身贵气便以艳冠群妍,偏个周身雍华凛然,让人不敢直视,而此刻一袭宫装的她神色浅淡,凤眼半弯似藏琥珀,不怒自威,令人生畏。
“殿下说的是。”赵文成也不闹了,正经的模样哪还有刚刚那副‘撒泼’的态势。
虽然知道长公主是你的后台,但赵文成你个老贼收敛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至于工部的银两亏空,本宫记得,礼部在年前曾呈过一道折子,接见外节使臣,因涉及外邦,倒是将原本花在工部的银两挪到了礼部的清单,而江南织布司一事正好牵涉其中,刑部应该留有案底。”赫连幼清道。
其中不凡有人愣住,而反应过来的立马看向了齐阁老。
这刑部尚书可不就是齐阁老的门生吗!
和着长公主先是祸水东引,继而引蛇出洞!
她这算盘可是彻彻底底的将两边的人都扯了进来。
如今便是要看齐阁老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