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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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配合杨千嬅的《勇》，阅读效果更佳。
鹿：现在广播找人，陆时生先生，您的爱人在卧室等您。
陆：（箭步上楼）
明天就能谈甜甜恋爱啦~
这次，换陆时生听话把头抵在小孩儿胸口。
忽然失去父亲的庇护，忽然一落千丈的生活条件，忽然要面对四面八方的恶意。
父亲遭朋友背叛，他也不再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学会用精明算计自我保护。
生活的重压不许他软弱，不许他依赖别人，更不许他不做到最好。
鹿时深搂住他曾觉得坚不可摧的肩膀，轻拍并不厚实但为他而无比可靠的脊背，在坚定心跳里摸到脆弱。
“现在没事了。”鹿时深郑重说，“有我呢。”
陆时生抬头看着鹿时深，像看着最珍贵的宝贝。他手下轻轻用力，把人拽着跨坐上自己膝头。
这姿势太出格。一开始鹿时深不敢用力，脚下撑着，却被陆时生赤诚的目光融化了顾虑，最后卸了力气，坐实了。
“我马上就能回学校陪你。”鹿时深顺着后背抚上陆时生后颈。
陆时生苦涩一笑：“其实，我明天就回明城了。”
鹿时深惊异看着他。
“学校怕我压力太大，建议我回家自学，毕业典礼之前都不回来了。”陆时生平静解释。
鹿时深眼里一瞬失落，旋即又收起。
“很快的，等暑假请你来明城玩。”陆时生也安慰地按上小孩儿后颈，“一个人害怕？”
鹿时深懂事地摇头：“我没事，这样也好。”
“我不在学校你也不能偷懒，记得约法三章。”
“早上去操场自己备点吃的，别低血糖了。”
“吃东西也是，长点儿心眼，别老把自己弄过敏。”
“学校里要是有人再说过分的话，别忍着。打不过人家，就去找甲鱼。”
“广播社也是，有想法先和老师沟通，别自作主张。”
“喂完猫咪记得洗手，别每次都要人提醒。”
陆时生边交待，边一下下捏着小孩儿后颈，把那截后颈捂热了，捏得发红。
鹿时深一个劲儿点头，又觉得像在诀别，忙打断：“说这些干嘛？又不是再也不见面了。”
“还有最后一样。”陆时生看进鹿时深的眼睛，“要想我，但别老想着我。”
鹿时深用力点头，点完后悔了，用力摇头。
二人都不再说话，眼神纠缠在一起，脸不由地越挨越近，呼吸急促又灼热，而后额心相抵。
陆时生只要稍再仰头，就能吻到幻想过无数次的嘴唇。他看见鹿时深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出卖了心中期待和紧张。
须臾间，记忆走马灯般穿梭。
被欺负的鹿时深，让陆时生看见了过去无助的自己，而后，他又看着鹿时深用坚韧和善良对抗恶意。
他羡慕鹿时深，被伤害却没怨恨，固执留下了美与热爱。而那些，正是他在暴烈成长时，逼迫自己丢在身后的东西。
“谢谢，深深。”陆时生也郑重道。
情和欲都太俗气，他掌上心尖的宝贝，值得更珍重的对待。
陆时生强行忍住了冲动，浓烈但克制的吻，最后落在鼻尖。
温存未及停留一霎，鹿时深便被人猛地拉开，就着惯性直接摔倒在地上。
在陆时生看清来人之前，右边脸颊挨了一记重击，耳朵嗡嗡作响，竟来不及觉得疼痛，心一瞬如坠冰窟。
“妈！”鹿时深惊叫出来，顾不上手脚摔痛，只想冲过去护住陆时生，却被林月升狠狠拽着又摔回地上。
一切太突然了。
陆时生来不及思考，只凭着本能，坚定道：“林阿姨，都是我的错，是我先招惹的深深。”
“滚！变态。”林月升咬牙切齿道，而后几乎是拖着失魂落魄的鹿时深离开了。
……
陆时生的生活变成了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
顶点是和鹿时深心意相通的那个寒假，此后，头也不回地一路向绝境俯冲。
那晚后，鹿时深彻底失联。
电话、短信、圈圈都联系不上，甚至连刘嘉誉去学校找人，也只打听到鹿时深还在休病假。
回明城后，母子二人大吵一架，黄霞逼陆时生说出一切荒唐举动的原因。陆时生却像哑巴似的，沉默到底。
自陆父出事之后，黄霞第一次对陆时生动了粗，把人打得起不了床，而后把人软禁在卧室，还没收了手机。
陆时生一心只想尽快联系上鹿时深，愣是硬着骨头，绝食三天抗议。
第四天，南城大学招生办联系黄霞，说取消了陆时生的保送资格，理由是他档案有污点，不符合保送要求。
黄霞辗转联系上蔡宏。蔡宏便借着在南城大学的关系，打听到取消资格的真实原因——招生办收到匿名举报，说陆时生行为不检点。
滨中对事情处理得低调，想也知道，是沈家不满陆时生抵死不愿道歉的态度，把事情捅到了南城大学。
次日，黄霞终于忍无可忍，冲进陆时生卧室，直接把好几本画册甩在陆时生身上。
“这就是你毁了自己的理由？这就是你所谓的对象？”黄霞努力克制情绪。可眼前的少年，早已不再是她了解的儿子。
陆时生明白黄霞这是知道了，便没答话，顾不得硬壳本砸在身上的痛，把画册一本本捡起来收好。
“陆时生，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黄霞看他低头盯着画册，只觉心凉透了。
陆时生抬头看着黄霞，破罐破摔似的，一字一顿道：“对。我脑子坏了。我，是，同，性，恋。”
黄霞扬手给了陆时生一耳光，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陆时生坦白了反觉得释然，“我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伟大？”黄霞冷笑，眼角泪水却忍不住。她震惊，恐惧，愧疚，失望，几乎发疯。
“为了爱情自我牺牲，自己很感动吧？
“你对他负责任了吗？你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吗？他才多大？他懂什么是爱情么？
“他父母知道了，会怎么对他？他要面对多大压力？你舍得让他承受这些？
“这就是你所谓的负责任？这是自私！”
“所以我会等他。”陆时生摩挲着画册封面，“等他想清楚。”
“死了这条心吧。”黄霞把手机递到陆时生面前，“他已经决定了，要跟你彻底断了。”
“什么叫彻底断了？”陆时生听罢抬头，一双眼睛血红，瞳孔里却只有仓皇。
手机屏幕显示正在拨号，俄顷，电话接通，鹿时深的声音传出来。
“学长，对不起。我想好了，我不会来了，你别再等了。”
陆时生听着忙音，猛站起来往外冲，却被黄霞一把推回床上。快一周没吃东西，他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你想干嘛？”黄霞冷漠地问，为了儿子变回正常人，她做什么都可以。
陆时生不相信鹿时深的话，费力说：“去问他是不是被逼的。”
“就是被逼的。”黄霞一字一句扎在他心上，“陆时生，你是他的谁？你凭什么让他在你和他的家庭之间做选择？你，凭什么？”
陆时生被击穿了最后的立场，踉跄站起来，茫然无措，只凭着本能往外走。
每一步都砭骨入髓，每一步都天旋地转，最后，他眼前一黑，拽着墙边置物柜，倒在地上。
……
鹿时深说完决绝的话，立刻挂断了电话。他害怕听见陆时生的声音，哪怕陆时生只说一个字，他也会立刻反悔。
他站在病房里，颤抖着把手机还给林月升，心痛却没眼泪。
“深深，妈妈……”林月升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想抱抱儿子，却被躲开了。
鹿时深的视线穿过林月升，落在还在昏睡的鹿海诚身上。
他没有办法。
在家人和陆时生之间，鹿时深最后选择了家人。
他无法面对躺在病床上的鹿海诚，一个误会已然让鹿海诚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他无法再冒这样的风险。
他无法面对因为他的取向每天不停流泪的林月升，他不想让她觉得是自己教育失败才让他走上了歧途。
他的人生里，也许再也不会遇到一个陆时生，但没有鹿海诚和林月升，他甚至不可能拥有人生。
陆时生那么强大优秀，一定能很快走出来，忘记自己，遇到更好的人，或者变回一个“正常人”。但是，林月升和鹿海诚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之后的事情，鹿时深处理得很利落。
他当着林月升的面注销了全部社交网络账号，换了全新手机号。他把与陆时生有关的一切，画册、笔记、照片、礼物全部收拾好，当着林月升的面丢进垃圾桶。
做这些事时，鹿时深已然不觉心痛，和那通电话一起挂断的，还有他一半灵魂。
……
刘嘉誉早发现事情不简单。此后，陆时生回明城，莫名就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刘嘉誉本就担心不已，待保送名单公布，他发现陆时生竟不在其列，直接坐车赶到明城找人。
二人见面是在病房里，陆时生输着液，一张脸瘦得几乎脱相。
陆时生见他来了只略略惊讶，故作轻松问：“你丫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时生，你他妈在搞什么？”刘嘉誉愤怒，见人这样忍不住红了眼眶，“你丫最好给我个合理解释，否则兄弟不用做了。”
陆时生没理会，反而没头没脑问：“鹿时深还好么？”
刘嘉誉一怔，大脑飞快串联起了一切。
陆时生对鹿时深的宽容，寒假里问他喜欢的标准，在集训队房间收留小孩儿，帮小孩儿处理造谣照片，莫名其妙暴揍沈正儒。
刘嘉誉再迟钝也明白了，不可置信地问：“陆时生……你是不是疯了？”
“把小孩儿换做小宋，你是我，你会怎么做？”陆时生反问他。
“能是一回事儿吗？！”刘嘉誉怒冲到床边，揪着对方衣领，见人疼得皱眉，没舍得下手。
陆时生目光坦然，认真回答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在我看来，就是一回事儿。”
刘嘉誉在病房呆坐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事实，对兄弟的心疼和不值战胜了不理解。
刘嘉誉只在明城住了一夜，次日下午带了一堆教辅资料又来探望，说是按着滨中理科实验班的复习书目买的。
临走，陆时生交代刘嘉誉回滨城后替自己照顾鹿时深，刘嘉誉哭笑不得答应了。
刘嘉誉走后次日，俞凉也出现在病房，估计也是看了保送名单后吓了一跳。
俞凉倒是没那么激动，只在床边坐了会儿，责怪陆时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俞凉挺释然，淡淡劝道：“其实也没那么绝望，只要你强到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能保护好他，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你是来给我送鸡汤的？”陆时生问，“不是已经拉黑我了么？”
“……朋友一场，最后帮你一次。”俞凉放了一大叠本子在床头，“我自己理的复习笔记，没你聪明，你凑合用。”
俞凉说完挺潇洒走了，留陆时生在病房里愣神。
……
鹿海诚身体逐渐恢复，鹿时深也回了学校，又变回独来独往的透明人。
他总还会在滨中看见陆时生的影子，当想念抓心挠肝时，当后悔难以消解时。
他看见陆时生在正对面走廊上笑；看见陆时生在食堂等他拿筷子；看见陆时生在操场晚跑；看见陆时生坐在书桌对面陪他自习。
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觉，可这些幻觉反让他踏实，让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让时光不再难熬。
高二结束，鹿时深转学离开滨中，和林月升搬家回了申城。他没有留恋，没有伤感，也没有了别的情绪。他已然学会了把陆时生藏在心里。
……
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其实脆弱，许多语言和情绪，有时全部维系在一段通讯信号上。
信号断了，就什么都断了。明明相隔不过两小时车程的两个城市，大得像茫茫宇宙。
一个人消失在人海，想再寻找却音讯全无。
很多年后，陆时生再想起那个失魂落魄的春末夏初，依然觉得惊惶无措。
幸得上天眷顾，虽然相隔十三个秋冬春夏，他们还是再次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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