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父名道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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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第一眼看见莉莉丝时,道恩.拜尔便发现了自己女儿的变化。
眉眼的上扬、鼻梁的高挺、嘴唇的削薄……
那些都是非常细微的变化,但道恩绝不会看错——莉莉丝的身上发生了自己不了解的变化。
随后的几天里,道恩不断地观察、不断地发现异常,那种困惑便越发得强烈。
某种不安与恐惧萦绕心头……
道恩去到村中的小教堂做着礼拜,心中一遍遍地问着自己也问着主:
‘我的女儿到底怎么了?’
但答案其实早已隐隐约约出现。
畏光,便是不敢直视主留在世上的面容。
‘主,若我的子女陷入罪恶的世界,请您宽恕他们、原谅他们……’
道恩起身,离开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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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的世界遇上了更荒诞的命运,纯粹的臆想竟变为扭曲的现实,直指那黑暗的真相,没有比这更为讽刺的事情了……或许,最后只有宽恕才能拯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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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莱发现自己准备的人血少了一瓶,他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谁拿走的。
但他猜错了用途。
但奥莱找到莉莉丝时,她正在林中洞穴里折腾着自己。
一瓶人血开着盖,吊在眼前晃啊晃啊。
四肢伏地的怪物像野狗般不断扑击,脚踝上的铁链来回拉扯、疯狂作响,猩红的眼瞳死死盯着血瓶,却始终无法触碰分毫。
莉莉丝陷入了歇斯底里,她弹出血爪狠狠抓向铁链。
火星迸发间,深深的爪痕刻在铁的表面。
无法挣脱的她又抓向了锁住自己的脚链,锐利细长的爪刃没有割开束缚,倒是将脚上细嫩的皮肉磨得鲜血淋漓。
奥莱摸到铁链的另一端,它被粗铁钉牢牢嵌在了石壁上,手指拂过,熔断铁环。
恶兽夺下瓶子,将人血尽数灌入喉中,直到饥渴得到充分的满足,她才恢复了理智。
“你在干什么?”
奥莱语气不善,自己妹妹的行为无异于摧残身心。
“锻炼自己……”
过度兴奋而浑身发软的莉莉丝半趴在地上,用手腕擦拭着唇下的鲜血,却只是越抹越乱。
“我想着,哪怕是要继续喝人血,好歹我也要学会控制住自己不去咬人……”
奥莱抿了抿嘴唇,上前帮自己的妹妹解开脚链。
“吸血鬼无法拒绝一个在自己面前流血的人。”
他看着莉莉丝脚上缓缓恢复的伤口,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那是你的本能。”
莉莉丝却翻了个身,直接躺在了地上,四仰八叉的,毫无半分淑女的样子。
“但那不是理由,人也有本能,但人可以学会控制……哥哥,你不是问过我想不想作为一个人生存下去吗?”
“……是。”
“那在我看来,学会控制怪物的本能便是我的第一步。”
莉莉丝看起来非常狼狈,那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奥莱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莉莉丝回了家洗了脸,又把她拖到自己的房间。
奥莱.拜尔的房间在一楼的偏角,不大的空间里除了张床便没有其他更多东西。
“莉莉丝,
帮个忙。”
两人一起搬开了床,没有弄出什么动静。
奥莱揭开木板,从那昏暗的洞中取出了一个收纳箱。
那箱子不大,是红棕木制的,上面积满灰,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开过了。
“这是?”
“我以前为了一件事,在死物上作过一些保守的实验。”
轻轻吹掉灰尘,奥莱打开了锁。
“但那些东西都具有不小的危险性,我便把它们封藏在了这里。”
莉莉丝探头看向箱内,里面塞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说,这把命运短刃……或者叫命运短矛。”
奥莱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把短短的匕首,那匕首没有握柄、生着红锈,刃背上倒是显露着金色的质地,显露着不凡。
“它本来只是一把生锈的没柄小刀,我把‘命运之枪’朗法比奴的概念锚定其上。”
莉莉丝好奇地想要去触摸那小刀,奥莱却避开了她,极其严肃地提醒道。
“它很危险。”
“有……多危险?”
莉莉丝有些不信。
“我拿着它,便可以命令一百二十尺内所有活人去做任何事情,无论他们是否愿意。”
莉莉丝吞了吞唾沫,有点被吓到。
“而用它划伤任何人,那人就会被我‘感化’,成为我麾下最虔诚的信徒。”
莉莉丝收回了手,哪怕她再喜欢自己的哥哥,也不想被外物扭曲意识。
“但它的力量是扭曲而邪恶的。”
奥莱将命运短矛放回箱中,平静地阐述着曾经实验的结果。
“我对一些人用过它的力量……不论是‘命令’还是‘感化’,那些被我控制的人都会不惜一切地去实现我的要求,但无一例外全是以极端邪恶痛苦的方式……最后的结果自然不合人意。”
莉莉丝有些无法理解,她问道。
“为什么?明明按照教义,那上面带着的是圣人的血,不应该是再正义光明不过的吗?”
奥莱却难得嗤笑了下。
“因为我抽出的概念并不是那把真正的朗法比奴枪,而是世世代代企图得到它、以此来满足自己**邪念的‘众生祈愿’。”
“归根到底,这只是一把反朗法比奴枪罢了,实现你的所有愿望,却是以最恶的途径。”
信服的莉莉丝便不敢再碰箱里的东西,只敢隔空指示。
“那、那个小钵呢?”
那是一块铜制的小钵,其上带着绝美的暗纹,看起来颇为华贵美丽,莉莉丝一眼便被它迷上了。
奥莱这次却连拿都不愿意拿起了。
“那是巨蟹钵,也叫魔女之钵或羊之钵。”
莉莉丝没想起来到底是什么。
“赫曼神话里,五十英雄漂洋渡海寻金羊毛,你知道吧?”
“知道。”
“那位魔女使用毒计杀害劣王的故事,你记得吗?”
莉莉丝回忆着。
“我想想……寻回了金羊毛,劣王却违背昔日誓言、不愿归还王位,那位魔女便为了自己的丈夫去蒙骗劣王的女儿们。”
“魔女当着女儿们的面杀死切碎一头病弱的老羊又将碎肉掷入一个钵中,蒸煮着血肉念叨着咒语,不久竟从钵口跳出一头小羊羔。”
“女儿们受骗,回去便趁着劣王熟睡时,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念咒并投入锅中……但那位王没有复活。”
“这个是那位魔女煮羊的钵?”
奥莱的目光低垂,扑克脸压住了诸多情绪。
“它具有令人死而复生、重返青春的能力。”
莉莉丝看出奥莱的不对劲,试探着问道。
“有隐患?”
“复活的只是披着人皮的异类。”
莉莉丝有些明白,奥莱当初做出这件东西的意图与那最后的心情了。
“哥。”
“怎么了?”
“我们不看了。”
“好。”
那一箱的禁物被重新封存起来,两人悄悄出门散散心。
“哥哥为什么要给我看那些呢?”
奥莱平静地亮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为了告诉你,你作为吸血鬼的部分不是可以用人类的标准去看待的。”
他面无表情地否定着自己妹妹的决心。
“人类可以控制住**,不代表吸血鬼也可以。”
莉莉丝眉头一挑,横了他一眼。
“要来赌赌看吗,我亲爱的哥哥?”
奥莱依旧不喜欢这个赌注,上次是妹妹与无辜人的安全,这次是她自己的身心健康。
“我能不赌吗?”
“不能,正如我尊重你的想法……”
莉莉丝拽着奥莱的衣领,显露着猩红的眼瞳。
两人靠得非常近,近得奥莱可以清晰地闻到那腥甜的吐息。
“哥哥也要尊重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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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后的第一夜,道恩把奥莱叫进了卧室,他的目光深沉、态度严肃,静默地坐在床榻上,摸索着手中的镀银十字。
“坐。”
一个字把奥莱压在了一把椅子上,父与子对坐而视。
“你知道你妹妹的情况吗?”
“我知道。”
“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但我知道您不想听。”
“你只需要告诉我,莉莉丝有没有伤过人?”
“……有。”
道恩一巴掌扇到了奥莱的脸上。
“对不起,父亲。”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的妹妹。”
“……”
“出去。”
奥莱起身离开卧室下了楼,莉莉丝正在楼下等着他。
“还好吗?”
“还好。”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父亲不会原谅我的,但他会原谅你。”
“我知道,但这样真得好吗?”
“莉莉丝。”
奥莱突然叫了妹妹的名字。
“我们出去走走。”
“……好。”
月夜空旷、林野寂寥,鹅绒般的雪飘飘然落下,两人漫步在世间。
“莉莉丝知道我在自己身上锚定了什么吗?”
“……”
莉莉丝好奇过,但她也知道越强的力量恐怕代表着更大的代价,便不敢也不愿发问。
“那个概念里有一项能力。”
奥莱却不打算停下。
“我叫它‘直视死亡’。”
‘我不想听……’
莉莉丝很想那么说,但她明白哥哥现在需要自己的倾听。
“哥哥能看见什么?”
“看见一种黑色的气,它们漂浮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附着在每一个生命之上,那是代表死亡的踪迹,它们越浓密,死亡便越近。”
“哥哥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奥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他还未讲完这个能力的全貌。
“有时,我还能看见一些更加无法理解的东西……凝视着某人的死气又看穿了它,那人的死亡便具体地展现在我的眼中。”
“预知死亡?”
“不,是锚定死亡。”
奥莱长长地吐出口气。
“未被观测到的死亡不一定不会来到,但被观测到的死亡必将发生……”
奥莱的眼中有闪电在起舞,寒冷与湿气不知何时充斥着四周。
“我在无时无刻地杀人,而那是我的本能,我却无法控制。”
莉莉丝停了下来,拉住奥莱的手。
“不是那样的!”
莉莉丝的心一阵绞痛,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那番天真言论对于哥哥而言到底是何等的残酷。
“哥哥只是没有权力去做选择……你不也说过,死亡是一定会降临的吗……”
“但我有权力去选择。”
话语被打断了,莉莉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可以选择对将死之人锚定概念,那将覆盖原本的死亡。”
莉莉丝突然明白了……
“所以我只是在一次次地审判着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死刑与否、打救与否……”
自己的哥哥不仅仅是人……
“最后的结果几乎都是……”
也不仅仅是怪物……
“死刑不救。”
奥莱.拜尔是一位——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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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恩最后原谅了莉莉丝,以一位父亲的身份,而不是一位信徒。
奥莱发现,莉莉丝自那以后越发地坚定自己的想法,下定了决心去“学会控制本能”。
‘这样也不错……’
看着莉莉丝脸上的笑颜,如同看见了璀璨的阳光,奥莱如是想着。
道恩自那晚开始便不再与奥莱说话,但餐桌上总还是留着他的位置。
奥莱没有记恨什么,他只是安静地待着,珍惜着自己与家人相处的每时每刻……
他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自己的妹妹。
……
他看见过父亲的死亡。
而临终前的父亲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希望可以安然地拥抱它。”
一如昔日的母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