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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腊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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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晴空突然转阴,也远比黑夜更加明亮。

犹如酷暑的春秋晚期,工赐的这五年,就这么平静地度去了,他总有一种预感:这平静并不会持续太久。

年关将至,临时工先生留了一堆竹简,一番交代后,便踏上了行程,回家休沐了。

工赐掐指一算,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五年了,腊祭一过,便是新的一年。

工府上下,都在为祭祀忙着准备,府内堆满了各地掌柜送来的礼品年货,唯独少东家显得格格不入。

先生一走,武师又还没请来,正值青黄不接,工赐便彻底闲了下来,祭祀将近,大人们也没空管教;工赐看着府内似曾相识的年味,转身抬头望天,看着漫天飘洒的鹅毛大雪,不由产生了些莫名情愫,浑浑噩噩中慕然回首,这都要第六个年头了啊。

即便过了那么久,还是常常感恍然如梦,灵魂不属于这个时代,又岂是学些诗礼就能彻底融入的?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还好吗?所谓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此了吧?毕竟隔着两千多年呢,这得绕着地球跑上多少圈,才能赶上?’

回首前世,最珍贵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身边,从未改变;今生却变得难以寻觅,明明曾经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擅自认定早已失去;现在才发现,真到了再也无力挽回之时,只希望有一天能笑着回忆过往。

大雪可不会管小孩子的多愁善感,没一会儿,工赐已经成了个雪人,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境,然而脸上刺骨的寒冷,却直透灵魂。

忙着指挥的陈伯,像是一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背手呼喝之余,还有暇关注阖府上下的一草一木,后院厨娘来挑取食材时,热情地与之闲聊了一阵。

待送走后,恋恋不舍地移回目光,瞥见院内突然多出一具‘雪人’时,陈伯才记起之前少东家似乎就站在那赏雪,也不知道那些文人雅士怎么那么多毛病,少东家跟着先生学习才多久?

怎么这么快就沾染上附庸风雅了,雪有什么好赏的嘛,后院厨娘那丰腴曼妙的身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得,婀娜多姿,那才好看,不仅好看还好吃...欸,做饭好吃;即便是此刻正在忙碌的几个娇俏侍女,小家碧玉,乖巧听话,看着那也叫一个心情愉悦啊。

忽然又感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走近一看,这头面都被雪覆盖了,赏的哪门子雪?

伸手拂去工赐面上的覆雪,稚嫩小脸上还有两道泪痕清晰可见,陈伯看着工赐红红的眼眶,在他印象中,自从少东家脱离襁褓起,就从来没见这位小祖宗哭过。

陈伯吓得连忙大喊道:“哎呀!不好啦,少东家被冻哭了,快来人啊,拿褥子,准备热水,快,快。”

工赐无语,这陈老汉又坏我名声,这么点雪,我人还站着呢,有必要大呼小叫的吗?

一群仆从闻声,立马放下手头上事,浩浩荡荡而来,不一会儿就围了个水泄不通。

工赐欲哭无泪,这下好了,阖府上下都看到了,可以预见的是,这些人一传十十传百,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关于自己的热点新闻,又将冲上热搜,为人们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中有几个大概是因为过于节约用水,体味较重,工赐被熏得有些受不了,连忙伸手推,大喊道:“咳咳,我没事,我没事,别围着了,都散开!”

忠心耿耿的陈伯是老江湖了,明白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一把抓住工赐的双手,不断用雪揉搓:“少东家小手都冻紫了,先用雪搓匀了,不然长冻疮就不好了,快用褥子裹上。”

一名眉清目秀的小侍女依言将工赐包裹了个结结实实,工赐此刻身体还弱小,挣脱不得,只能任由摆布,一双小手也还娇嫩,被搓得有点疼。

工赐一阵呲牙咧嘴,无力呼喊:“陈伯快停下,我没事了,手都被你搓红了。”

“红了好,搓红了就不生冻疮了。”

工赐被这么乱哄哄地一闹,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一扫而空,只觉得一阵鸡飞狗跳。

暗自叹息一声,要训斥的话也说不出口,知道众人都是好心,大声道:“好了,我没事了,我没哭,雪落到脸上,融化了往下流,陈伯看成了泪痕,现在好了,我手也搓热乎了,就别裹着我了,热。”

众人静默看着自家少东家红红的眼眶,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那用褥子裹住工赐的小侍女还不肯撒手,抬头望向陈伯,陈伯点点头,才肯撒手撤了,随后招呼众人散去。

工赐感觉自己差点被憋死,活动了几下脖子,深吸几口气,刚才的细节他注意到了,看来自己这个少东家的话并不好使,管事陈伯反而能做到行令禁止。

工赐本来就没想过将来把持这个家,之前一直未在意,只想着一找到机会,立马就逃离到相对安定的国度去,却余生了,记忆中这时间段,似乎也就古希腊还算安稳点了。

印象中,古希腊的柏拉图等学者开办学堂,似乎就处于‘孔夫子授学’与‘稷下学宫’之间的时间段,单纯从时间点上来说,东西方文明还都是挺巧合的,东西方文明也各自有相对应的神话故事,以及龙,鬼魂等流传于后世。

工赐甩了甩脑袋,岔开话题道:“对了,陈伯,之前父亲答应要给我找武师,教我练武,为何至今迟迟没有音讯?这事,是交代你办的吗?”

“回少东家话,这事东家有跟我提过,我原本还想着推荐几位好手来着,但这事东家坚持要亲自办,说是一定要为您寻访几名武艺高强的名师,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知道了,对了,年关将至,府内仆役都不用回家祭祀的吗?”

“这事儿少东家有所不知,咱们家府内下人大多是野人,他们祭祀没我们那么多讲究的。”

“野人?”

“哦哦,瞧我这记性,忘了少东家喜欢独处院内,与人交际甚少,想必先生也是不屑于教这些吧。所谓野人,是指原本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周天子分封诸侯,各诸侯会带领国人前来建城,教化,宣扬礼制...

咱们卫国立国几百年了,野人经受了这数百年教化,言行举止其实跟国人差不多,只不过很多习俗他们并没有学去,比如祭祀等,其中也仅有少部分学去了同国人一样祭祀先祖,只不过他们大多没咱们这般礼法严谨...”

工赐发现同样是讲事,这位陈伯比起临时工先生要差远了,不过也足够听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如此,这样,最近大家都辛苦了,陈伯帮我给大家都发放一份红包吧,府中上下每个人都要有,从我例钱里扣。”工赐虽然尚且年幼,但他每月是有例钱的,只不过毕竟家门都没出过,府内一应吃穿用度都有,所以每月例钱都存账房那,从来没有碰过,只知道自己身为工家独子,每月例钱还不少。

“红包?哦,自从少东家出生以来,东家每年都会以少东家的名义发放一份赏赐的,无须动用少东家自己的例钱。”

“这是两回事,陈伯尽管帮我再发一份,只希望大家都能老老实实的干活,少提及关于我的一些闲言碎语,你替我代为委婉转达便好。”

“明白,我这就去办,少东家放心,府内都是老实人家出身的,都说东家宽厚仁德,少东家善良谦逊,但凡有点良心的,就绝不敢妄言主家风言风语。”

“嗯,那就拜托陈伯了,你先忙,府内没你可就要乱作一团喽。”

陈伯高兴地答应一声,赏赐的事可都是肥差,少东家又没具体规定怎么赏,只要账目对的上就行了,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最简单的方式,随便参杂些礼品,最保守的也可收取些回扣;不过想到少东家最后一句似是勉励之语,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对,旋即又想到少东家过了腊祭,也不过才六岁小儿,遂未作多想,喜滋滋地去忙活了。

工赐闲极无聊,背个手在府内漫步,东瞅瞅,西逛逛,这老气横秋地模样,令府内仆从忍俊不禁,几位胆大的侍女更是掩嘴偷笑。

工赐故作凶态,一眼瞪过去,然而他此时的年幼躯体不争气,没有发挥出工大少爷应有的威势,反而惹得那群侍女噗嗤笑出声,其中几个反而笑的越发放肆,直笑得花枝乱颤。

好吧,工大少爷放弃了,换回正常走路姿势继续游逛。

说出去可能很多人不信,五年了,府内很多地方,工赐还是头回逛到,五年来,基本都是把自己关在小院,偏居一隅。

工赐发现府内虽大,但是并不豪华,没有南方美轮美奂的园林造景。想想也是,毕竟礼制天下,很多建筑形式以及器皿,都有严格规定。工家只是富商家庭,超过规格建制的器物一律不准用,所以看着也没想象中的大气奢华之感。

府院的墙倒是挺厚实的,毕竟自己还曾在东墙上睡过一觉,只是醒来后有点不是很安稳。

很多仆役也是头一次见到工赐,虽然他基本没出过院落,但是经由那些先生夫子之口,早已声名在外,当然传得最多得还是那一句竖子无礼;此时见到府内这么一个孩童大摇大摆地闲逛,再看穿着,身份自然就不言而喻了,一路畅行无人阻拦。逛到中庭就一个小水塘,栽种了一些绿植,也没啥看头,边缘地带还散落着一些山石,杂乱无章,毫无美感可言。

边缘四个角的一些独立小院,东院被工大少爷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给独占了,西苑是客舍,其余两个小院是供给仆役居住的,工赐刚去溜达看过,院子里还种了一些菜,以工赐的审美观念,觉得中庭那些绿植山石,还不如清理掉,学厨房那边,开垦成整齐的田地,种些瓜果蔬菜,可能还更加美观一些。

像厨房所在那个小院就挺好,不仅种了各类瓜果蔬菜,一个小水池养了不少条大鱼,工赐目测,估算最大的几条跟自己差不多长了,也不知道从哪搞的这么几尾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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