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壹壹肆:纸包不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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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歇尔,春和桐并没有在【匪贼失乐园】的其他区域内停留太久,而是迅速地回到了先前歇息的旅馆。
她实在不想再被街边的那群流氓盯得心里发毛了,这直接导致了春和桐两个略显疲惫的兽人失去了他们格外丰盛的中餐。
取而代之的是同威廉和那个胖子,以及其他所有兽人侍从一起在旅馆里用餐。
幸亏,午饭管饱,并且丰盛异常,他们吃的是奶油浓汤炖鲜蘑菇,配上用香樟木烘烤过的土豆作为主食。
而肉类也并不差,那个旅店老板竟然端上了整整四只比马歇尔人还要大的,而且还在滋滋冒着金黄色油脂的烤乳猪!
马歇尔轻轻地抽动自己的鼻尖,一种很显然的茴香味——湿度不低,表明也很新鲜——能够顺着热气流入自己的鼻腔,用刀叉戳入,从刀柄处传来的触感,简直是肉把刀吸进去,而不是刀尖扎进油光滑亮的肉皮。
小女孩兴许知道,这个猥琐的旅店老板长的这么臃肿的原因是什么了,如果她每天也这么吃,那她肯定也会长肥一圈。
饮料也是有的,在初夏的斜斜射进的晕热阳光下,配上一杯带着散发乳白色凉气的冰镇柠檬气泡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兽人们则是大口大口地灌着正在嘶嘶作响的麦芽酒。威廉和胖子则是小口啜饮着一种用白色瓶子装的烧酒,颜色透明,且没有半分杂质,酒味比麦芽酒凝重,深厚的多。
未成年人,在雅力士的规定中,是无法喝酒的。
旅馆的餐厅内现在只有威廉一行人,也不知道其他旅客的食宿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吃饭时间是喧闹的,兽人们的酒量虽然无一不是很大,但喝那么多总归对他们有所影响。吞咽声,聊天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叫吼声在大厅内挤成一团,最终组成了一副熙熙攘攘的场景。
马歇尔在波赛罗那宫时的用餐是安静的,不过她发现,稍微吵闹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春作为马歇尔的贴身侍卫,自然是要在她身旁吃饭的,这烤猪很烫,而兽人对于肉类的的主要进食方式是用手抓取,这时候马歇尔的双手就派上了用场。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马歇尔嘴里小声嘟囔,割下一块块大肉,塞入春的餐盘,她的食量相对于春来说还算小,率先吃完的也是她......
自己莫名其妙便成了切肉的苦力。
“唔......”春卖力撕扯着自己手中的猪肉,身后的尾巴飞快地抽打,丝毫没有注意到马歇尔饱含怨气的目光。
不过想起平常里,这个狼兽人对自己的照顾无微不至,她的眼神旋即从埋怨逐渐变软。
“哈哈。”威廉早已吃好了中餐,看到马歇尔这副狼狈的样子,笑了,“下午的话,你就在旅馆里呆着吧,不要跑出去了,我把你的侍卫暂时调出去搬点东西,晚上还给你。”
“哦?”马歇尔心头一惊,不过转念一想,也就同意了,“好的。”
还给你......这种修辞真的合适么?
本质来说,这些兽人最终还是雇佣来的人手,在这次旅途之后,他们就将要和自己分道扬镳。想到这里,马歇尔又不高兴了。
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是——
“——唔!不要,揪我的尾巴!会秃的!”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尾毛少了一撮,春感到很是伤痛,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
“吃太多对胃不好!”
“放心,我的胃大着呢——哎呦!别揪!”
威廉尴尬地笑着,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他身旁坐着的胖子也笑得肥肉乱颤。
“咯咯咯咯!这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胖子随意地用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道,“真是奇妙,人类和兽人......”
“是的,关系不错。”威廉点头道。
但仅限于不错而已,将来仍然有分别的一天。
马歇尔若是想成为女国王,那么肯定不能对于每一个兽人都注入百分之百的关心,她要做的是统领,而不是和他们打成一片。
“嗝儿~呃嗯。”春喝得有点醉了,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胖子的旅馆内提供的麦芽酒度数不低,要是一个正常人喝下一杯的话,那也得有点摇摇晃晃了,更何况他们早已灌下不知多少杯这种黄澄澄的玩意儿了。
“我们今天如果速度够快的话,那么明天我们就出发,时间很紧凑。”威廉补了一句。
马歇尔点头赞同,用手轻轻抚摩春宽阔的脊背,什么也没说。
雅力士的春季较短,今年显得尤其短了,仅仅用了十余天便从盛春转到了初夏,各类气象学家认为,可能是因为魔力之雨的关系迫使夏天提前。
旅途也要过去一半了,马歇尔可不像这些兽人们看起来那样没心没肺。
在分别的时候,她会舍不得的,也不知道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下午就应该睡个午觉,就在春,桐他们被派去装载货物的时候,马歇尔便躺在了旅店里的床上,浅浅地睡去。
威廉悠哉悠哉地坐在旅店的门口,静静地看着门外一众匪贼们喊打喊杀,大动干戈,最终血溅当场的过程,他的身边还坐着那个胖子。
“怎么样,这个失乐园还办得不错吧?”胖子的手中拿着一个枫香琥珀制成的酒杯,小口小口啜饮起来。
“马马虎虎。”
“你的嘴还是和以往一样毒辣啊......也不知道她在你手下有没有被骂哭过?”
“没有,她一向练习得很认真,不会像当时的你一样,找机会就偷工减料,把处刑的工作推到我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胖子愣了一愣,旋即刺耳地笑起来,他抠了抠自己嘴边的一颗痣道,“是对你的历练嘛,再说了,报酬也同样丰厚。”
“哼。她和她的母亲一样。”
“我记得,她当时是【金玫瑰骑士团】的团长,现在怎么样了?”
“她死了,骑士团也解散了。”
“怎么死的?哦......对不起。”
“没事,是生女儿的时候失血过多而死的。”
“很难不让人惋惜,那也是雅力士首屈一指的魔剑士。”
“我把【金玫瑰】给她了,可惜,这柄魔剑不太认可她。”
“既然性子差不多,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的灵魂有缺失。”
“那估计没辙了。”
“你也不问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懒。”胖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谢谢。”威廉抿了抿嘴唇,最后吐出这两个字。
“这也是违反规则的,实际上,我们刚刚全部违反了失乐园内的规则。”
“难道要自己处刑自己么?”威廉反唇相讥。
“规则只适用于弱者。”
“你说得对。”
“你晚上要和她再重申一遍,沙迪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即使你带上了这十个看上去很健壮的兽人,只是看上去很健壮。”
“说实话,他们很弱。”
“对你而言很弱,但被拍中一下你也得玩儿完,你是五魔纹术士。”
“我不可能会被打中一下,就凭他们。我晚上当然会和她重申一遍,这个孩子......还欠敲打。”
“天哪!你什么时候也会说出这种话来了?”
“很久以前。”
“你变了。”
“所有人都会改变。”威廉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我就不打扰你做【代罚者】了,别让你的手下抱怨太多。”
“其实可以再聊会。”
“我不想聊了。”
“......”
胖子不屑地“切”了一声,也站起身来,双手挥动,桌上狼藉的餐食齐刷刷飞起,餐盘上的油脂一点点地从表面剥离。
【匪贼失乐园】的夜晚来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天空中不见一颗星点,却也不见浓密的乌云。
马歇尔用完晚餐便被威廉叫走,把春一个人留在旅店底层,同那些和自己工作了一个下午的兽人们一起喝酒,聊天。
啪!一声响指,闪亮却不扎眼的光芒凭空填充在晦暗的客房内,威廉的瞬发法术使用得十分熟练。
“叫我来有什么事请么?”马歇尔揉着自己睡醒后仍有些惺忪的睡眼,“哈啊——嗝儿~一睡完觉就吃饭,这不是猪的生活么......”
“哈哈。”威廉的眼神中不由得带上了额外的疼爱,“我叫你来这里,是再向你说一遍,一旦进入沙迪,就要随时做好被抢劫的准备。”
“我知道了。”
“一个不小心,所有人都会死。”
“可不是有你么?”马歇尔展现了自己充分的天真。
“我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马歇尔愣住了,她反复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朝威廉确认是否属实,得到了确定的答复,“好......好吧。”
“所以,之后的旅程,你不需要听从我的一切命令。”
“一切?”
“一切,你得发誓。”
“好......我发誓。”
威廉的脸色很严肃,他的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手背:“那就和我念。”
“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尽自己的全力逃开。”
“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尽自己的全力逃开。”马歇尔重复道。
“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抛下自己的侍从,来到威廉•道尔的身边,寻求庇护。”
“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抛下自己的侍从,来到威廉•道尔的身边,寻求庇护。”马歇尔抿着嘴,继续重复。
“在最后关头,我会做出必要的牺牲,即使是所有的侍卫都因此丧生。”
“......”
马歇尔哽住了。
“说吧。”
“在......最后关头,我会......做出必要的牺牲,即使是......所有的侍卫都会因此丧生。”马歇尔的表情有些扭曲,小女孩还是太过年轻。
“去吧,可以多和兽人们聊聊,当然,也可以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
旅店大厅内,春和他的同伴们正聚成一堆喝酒聊天。
桐貌似和春靠的很近,他的大屁股都要蹭到春的尾巴了。
桐举起自己肉嘟嘟的手中小桶一般的木制酒杯,故作小声道:“春,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名字告诉马歇尔小姐?”
“啊,什么?你现在还没有把名字告诉她?你可是她的贴身侍卫!”
“对啊,我还以为她早知道你的名字了,所以才叔啊叔啊地叫呢!”
“唉......”春叹了口气,尾巴烦闷地甩动,“事情挺复杂的,你们要听么?”
听当然是要听的,只不过春不大想讲罢了。
但是,倘若他不讲,那么自己同马歇尔不清不楚的关系不仅仅会在女孩之间不清不楚,还会引起其他兽人的疑惑和怒意。
很显然,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春把这件事情的原委一一托出。
在讲自己的两个弟弟被掳走,最后死在马歇尔的手上的时候,这个狼兽人晕乎乎的大脑在酒精的催动下,泪腺不禁剧烈蠕动,大滴的泪水更是从眼角涌出。
在其他兽人的安慰和唏嘘声中,春把后半段故事也讲了出来。马歇尔并没有他一开始认为的那样凶神恶煞,不近人情,反倒是对他笑脸相迎,甚至还救了他一命。威廉之后和他单独谈话,说马歇尔实际上也有很多难言之隐,这让他重新思考,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是否真的会无情地杀死自己的两个弟弟。
“只能怪查理!马歇尔是无罪的!”一个长得和春相仿的狼兽人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伸出自己的舌头,卷入一粒粒黄白色的泡沫,大声吼叫,“只能怪查理!那个狗国王!嗝儿~”
“我之前看到马歇尔看向我们的眼神都有点惭愧,非亲非故的,我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哩!”
“她还跟我们发肉干呢,然后说不要让威廉叔叔听到,多可爱的一个人呐!”
春驼着背,抽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深深抚摩自己胸口的红宝石,喝下一口酒液,继续说下去:“我现在也很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她真相,也不知道她到底会怎么样......如果她真的是无辜的话,那我对她有愧。说实话,比起战斗来说,我更难处理这种事情......”
“要是我的话,我就直接和那小女孩说啦!”桐振作一下,伸出自己的熊爪,大力地拍了拍春的后背,“想那么多干嘛,凭你的狼脑,还能聪明到哪里去?直接说啦,没关系的!再过几天,你们两个分别,那就真的没机会啦!实际上,你可以把她看成自己的妹妹的,也没什么关系!你都是她的贴身侍卫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春被这一下拍得着实不轻,涕泪横流,舌头飞甩,差点把自己肚子里灌满的酒液全部吐得稀里哗啦。
不好......喝太多酒了,头好晕。但酒壮人胆嘛,不是么?
于是,春一下子站起来,努力地甩动发昏的头颅,眼球在眼眶中不断攒动,旋即大声说道:“好!那我春就这么定了!今晚,我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亲爱的马歇尔!我的名字是——呕......春......呕......”
他吐了,腥黄的液体满地都是,这迫使周围的兽人们一下子散开,兵荒马乱地寻找抹布,免得令人脸色发白的臭味蔓延到整个旅馆。
“啊呀......抹布......抹布!唔!”其中一位狼兽人侍从深呼吸,鼻中喷出浓郁的酒气,让自己清醒一点,在天旋地转中摸出一条道路,却在旅店的转角撞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短裙的小女孩,她的脸色和裙子差不了多少。
马歇尔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泪珠。她颤抖的双手撑着地面,双脚努力踢蹬,想让自己站起来。
“啊呀!啊呀!小姐,小姐!你......你没事吧!”狼兽人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小女孩躲了开来,“我来扶你一下,小姐!”
“我......我没事......我没事!我,我走了!”马歇尔方才被抽空所有力气的身体不知何时又填补进去点点凝重哀愁的气力,“我......呜......”
她转身就跑,最终堕入黑暗的客房与客房之间,最终不见。
......
“不......不好啦!不好啦!”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用肉垫轻拍着春的桐见到和自己一道工作的狼兽人慌张地跑过来,眉头皱起。
“小姐......小姐她......”
“她怎么了?”春睁大眼睛,双耳唰地竖起,“出什么事情了?”
“她......她刚刚就站在旁边......”
那个狼兽人脸色凝固到了极点,顿了顿,继续说道:“听......听完了所有......”
“所有什么?”
“她知道了她春的一切!然后......她跑走了!哭着跑走了!”
春张得极大的眼睛内,瞳孔逐渐收缩,又猛地放开。
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干得可怕,即使他刚刚喝过了一杯又一杯的麦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