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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逢故友茅庐1言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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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六十年前。

陈仲路遇钓叟,当先便被问起“去留之志”。

当时陈仲因仙门太守横暴百姓,被激起义愤,怒而将之刺杀,原本是根本没有任何蝇营狗苟的念头的。

而彭良本是陈仲旧交,率众起义,见到陈仲已经刺杀了仙门太守,立刻就神色大变,将两人的交情抛诸脑后,哪怕后来虚情假意,要奉承陈仲,却也瞒不过陈仲的眼睛。

愤慨之下,陈仲提剑而去,心中对于世事可谓失望至极。

朝廷腐朽,吏治昏暗,民众也同样不堪。

这些是“方圆之内”,是俗世景象,与陈仲所渴盼、向往的世界,差距太大!

所以,当钓叟问起志向,陈仲理所当然地回答——逍遥方外。

“方外”对应的不是一片具体的世界,也不是特指的仙境、神乡,它只是陈仲内心渴盼的世界的代指。

这虽然是一时激愤之语,但实质上也是他内心深处的真正志向。

若能将俗世变得犹如内心的“方外”一般美好,则留。

若不能,则去。

随后的六十年间,陈仲目睹人世的种种变迁,志向不仅没有动摇,反而愈发坚定。

这,正是陈仲最终能够突破感应之境的先决条件。

他对修行的坚持不懈,对妖邪恶行的不妥协,都是对志向的践行,因此才能够等到最终的突破。

当然,对志向的坚持,只是突破感应的必要条件之一。

除此外,更要辨别志向的“真”、“伪”。

有的人受到环境影响,自以为自己的志向很高远,诸如平息乱世、开创仙途之类,但实质上内心深处,他只是想要拥有崇高的地位,优渥的生活,有人吹捧、有人侍奉。

志向本无高下之别,哪怕是追求地位、享乐,若能认清内心,并且奉行不悖,实质上也算是满足了“持志以恒”的条件。

关键在于,能够辨别真伪的人却并不多。

因为很多时候,受到环境影响而出现的“伪志”,与内心深处的“真志”的区别,并不会有“平息乱世”和“追求享乐”之间那种一眼可辨的显著差异。

而在志辨真伪之后,还有重要一关。

便是修行人的“真志”,是否能够与其选择的修行法门相合。

以当世最为流行的儒家法门而言,无论它与五行论融合,还是与其它法门相参,只要还是儒家的根基,便免不了“致大同”的方向。

大同,是先师孔子对世间完美社会的想象与期盼,若能实现大同之世,便可谓人人如龙,皆为圣人。

先师孔子以“致大同”为志向,著述出的儒家学问、法门,均是完成这一志向的方法。

故而修行儒家法门,若是自身志向与“致大同”背道而驰,或者相差太远,那么显而易见,就不可能“感仁应常”!

同样的,先贤庄子继承老子志向,追求天地至理,所行求道而已。

钓叟授予陈仲的《剑术》,以庄子、老子为宗,自然也就要求修行者的志向与之相合。

陈仲的志向,与他们有相合之处,却也有极大分歧,他的“内心方外”之世,与道并不相等。

正因此,他蹉跎多年,直至他的“内心方外”渐趋圆满,近乎于道,方才应机缘而突破。

这些,在陈仲突破之后,便已明悟清楚。

但他不能诉诸于口。

原因就在那“志辨真伪”。

旁人说的越多,

修行者越受影响,“伪志”将层出不穷,越是想要找到真正的志向,越是会迷失其间。

故而陈仲指点董志张,只说立志,不论其它。

董志张思索之间,苏元明也带着那李姓邻人到来了。

那人见到陈仲、董志张,行礼虽然粗野,倒也不慌不忙,一番问安。

陈仲与之交谈片刻。

原来这位本是匠籍出身,父、祖皆是木作大匠,他幼年时跟随长辈,也见过不少府衙中人。

只是随着仙门郡数次城破,府衙丧败之余,匠人也都逃散户籍,有的去往其它州郡,有的被三姓士族招为奴仆。

只有这李姓木匠与少数几个匠人,不愿背井离乡,也不肯给士族做奴仆,躲藏在城中,勉强存身。

“老先生诛杀三姓,郡守不敢执问,必是有大本领的人,我等愿意为老先生建造观舍!”

李木匠这是在回答陈仲,他为什么躲着府衙、躲着士族,却愿意来给陈仲这明显也是“有力之人”效力的原因。

边上苏元明也道:“师父,李大叔的一位师兄,投在彭氏做工,前些日子因为打造一支臼杵不及时,就被鞭打而死,所以大家其实都恨那些士族,只不过没办法反抗,师父你昨天惩治他们,大家回去之后可都是拍手叫好!”

李木匠“咚咚”地又磕三个响头:“没错!城里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说老先生堪比六十年前,解救全城的仲公爷爷呢!”

闻听此语,董志张瞪圆了眼睛。

苏元明尚且不知陈仲全名,跟着点头道:“没错!师父你也晓得咱们仙门郡的陈仲爷爷吧?诶,师父恰好也姓陈啊!”

陈仲面不改色,淡然颔首:“仲公之名,我亦知之。”

言罢,便招李木匠上前,将接下来所要建造的观舍法式,一一交代给他。

李木匠不愧匠籍出身,虽然陈仲所要法式,有不少陌生之处,但稍作讲解,往往就能闻一知十,很快便把陈仲的要求熟知于心。

最后,只剩下建筑材料一时难以集齐。

董志张忍笑开口,说稍后他请朝庙敕神往殷台郡传个口信,材料的事情由董氏相助即可。

陈仲也不推辞,只送了李木匠回返住处,自做准备便罢。

“子正公,你倒是连自家徒儿也哄!”

董志张连连摇头,忍俊不禁,学着方才陈仲语气:“仲公之名,我亦知之。哈哈哈哈……”

院中苏元明恰好提着两瓦罐刚刚做好的炖肉,来至茅屋门口,听到董志张的话,一时瞠目结舌。

陈仲老神在在,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对苏元明招手,示意上菜。

“为师便是陈仲,然而并不是仙门百姓所惦念、崇拜的,那六十年前的陈仲。”

眼见得陈仲态度肃然,不是说笑。

不仅苏元明急忙收摄惊讶、激动的心情。

就连董志张也敛去玩笑之意,侧耳倾听。

“昔日之仲,仗剑而行,执公理以为锋锐,驾正义以为冲突,乃代人伸张者也。”

“今日之仲,攀道而为,树人志气、授人法门,欲得伸张者可从而学我者也。”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智之。庶几谓此。”

董志张闻言大惊,心知自己的学问境界,再次被陈仲拉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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