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陈子正杖朝还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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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支线香,插在炉中。
青烟升起,很快便散化开来,有浓郁馨香扩散至整个凉亭。
彭良随即起身,自袖中抽出一枚竹符。
只见他左手拇指与中指将竹符夹住,贴于虎口,食指曲作召劾印状,衔住竹符顶部。
随着彭良真气注入,竹符表面的箓文随之亮起。
而后凉亭内的香气便似受到了吸引,迅速投向竹符,那燃烧后散发的青烟,也凝成一柱,直直上升。
眼看着烟气将要升至凉亭顶部,遭遇阻碍。
却见一点光芒在烟柱顶端闪过,随后便是某种难以言述的虚无缓缓张开。
太守孔蘩露、郡丞左固以及长史巴辕,见状纷纷起身肃立,做迎接状。
而后,虚无中便见十六名女使提灯为先导,接着是狮子拉辇,最后又是三十二名力士持旌旗、伞罗、金瓜、斧钺、牙牌为仪仗。
那辇上,一尊身高丈余,头戴獬豸冠,身穿皂袍,腰系白玉带的神灵,从虚无中出现。
其容貌,与朝庙正殿塑像,一般无二!
仙门郡朝庙敕神,前汉时受封郡伯,后汉时积功升为郡侯。
见了祂,席间四人一起拱手行礼:“见过仙门郡侯。”
敕神也自辇上下来,体型随即缩小至常人一般,还礼道:“仙门郡朝庙敕神,见过太守、郡丞、都尉、长史。”
行礼毕,敕神的车驾、仪仗转身返回青烟铺开的虚无之中,消失不见。
各自落座。
那仙门郡侯当先问道:“不知长、贰召唤,所为何事?”
执拿竹符的彭良立刻道:“我仙门郡今有狂徒作乱,肆意传授修行法门,我等四人当约束他收敛形迹,若他胆敢不从,还请敕神助我,将他拿下!”
仙门郡侯闻听,沉吟起来:“这……”
彭良见状,眼底流露出丝丝恼恨。
这敕神,受朝廷敕封,便也被朝廷的符箓召劾,当按照一郡太守指令做事。
如今后汉朝廷早已没了。
但新的朝廷,却也迟迟未能建立。
敕神便仍旧遵循旧制。
即便彭良掌握竹符,仙门郡侯仍旧不会对他完全服从。
若不是封敕神灵的符箓法术,如今只掌握在少数几个士族门阀、上宗大派的手中,彭良无处去求,他早就想把这仙门郡侯褫夺封赠,重新敕封一个完全听话的灵鬼了。
太守孔蘩露不愿与彭良闹僵,主动问道:“不知郡侯有何顾虑?”
仙门郡侯答道:“非是小神顾虑,而是传播修行法门之事,汉律中并无禁止,小神师出无名啊!”
朝廷敕封朝庙神祇,不是单纯为太守准备一名“打手”那么简单。
制衡、监督,都是应有之义。
敕神之间,信息传递哪怕相隔汪洋,也是瞬息可至。
另外敕神行事,必须按照汉律,太守指令若与汉律抵触,都可以不予执行。
只是随着年深日久,门阀士族渐渐从地方到朝廷中枢,全部把控在手。
敕神的监督便成了摆设。
汉律,也早就被人找出无数漏洞,或绕过,或利用,成了笑话。
但凡是有些根底的门阀子弟,都知道所谓汉律只是借口。
孔蘩露当然不例外,可彭良却不知道这些。
孔蘩露也不提醒,反而故意装作懵懂,不知所措看向彭良。
彭良此刻发了狠,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什么汉律不汉律,
大汉崩亡六十年了!现在,我说的话,便是律法,在这仙门郡,谁敢不从!”
仙门郡侯不答。
彭良便上前一步,咬牙低声道:“郡侯,六十年来,仙门郡被打破三次,朝庙也被烧了三次,但我彭氏始终在此,你今日若不助我,当心朝庙……”
仙门郡侯眉头大皱。
只听那彭良阴恻恻的声音:“四次举火!”
敕神的根本,终归是集合了人心愿力的灵鬼。
朝庙被毁,虽说不会直接危及敕神的存在,但每毁坏一次,也都会使敕神根基受损一些,次数多了,难免有碍。
仙门郡侯无奈,见那太守孔蘩露目光闪烁,就是不看祂,只好应允:“都尉息怒,小神听令便是。”
彭良这才作罢,吩咐道:“我等先礼后兵,若那老匹夫胆敢说出半个不字,即刻将他斩于席前!”
话音未落。
只听一苍老声音,忽在众人耳边响起。
“彭家小子,好大的威风,今日要斩谁啊?”
众人不自禁地,感到心底一凛。
纷纷起身望去。
只见一位白发老者,龙行虎步,按剑而出,转过花树,已然来至湖边!
远远的,老者单手按剑,目光越过湖面与凉亭,落在四人一神的脸上。
顿时,四人同时侧目,不敢对视!
仙门郡侯见了陈仲,更是暗暗叫苦,就猜到是他!
仙门郡侯从前汉时受敕封,算来至今已有近五百年,这五百年间,仙门郡人事兴衰,都在祂的眼中。
若说此间哪个人最让祂记忆深刻,便是陈仲无疑!
当年陈仲尚未获得钓叟传法,就已经可以当众刺杀仙门太守,那时这位敕神郡侯,可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事实上,若非陈仲先去了朝庙,与郡侯切磋了一番,耗费不少时间,仙门太守之死,哪里轮得到彭术带人见证?
堂堂敕神,曾被一名治下凡人,堵在朝庙中动弹不得。
这等经历,任谁都要记忆深刻!
此次陈仲归乡,就住在朝庙对面。
仙门郡侯才是整个仙门郡,第一个知道情况,第一个惴惴不安,第一个上门拜访的!
彭良还指望倚仗祂,压服陈仲?
“陈公,小神有礼了。”
仙门郡侯见了陈仲,当即把刚刚应允彭良的话抛去脑后。
大不了朝庙就让他烧,总好过与陈仲同归于尽!
这边仙门郡侯主动离席,快步走出凉亭,直至湖边,毕恭毕敬迎接陈仲。
那边席上四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
整个仙门郡,保障城池不会被城外大妖攻破的最坚强倚仗,上来就倒戈而去。
他们,又能如何?
彭良脸黑如锅底,心中好似火在煎!
只能眼睁睁看着陈仲在仙门郡侯陪同下,一步步走入凉亭。
“呵!”
便听陈仲轻笑一声。
他反手将未曾出鞘的宝剑,插入凉亭石板、那南侧座席之后。
不见丝毫真气吐露,坚实的石板竟如豆腐般,长剑轻轻巧巧,便站稳在那。
陈仲一撩袍,泰然落座。
“诸位,入座吧!”
闻听此言,彭良、孔蘩露、左固与那巴辕,方才尴尬发现,他们刚刚吃惊起身,此刻都还站着。
如今,他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却见仙门郡侯对四人窘态视如不见,一拱手,道声谢,直入陈仲右手边,祂自家席位跪坐下去。
这可真真是反客为主,原本的南侧座席,成了主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