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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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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有下人把一小坛酒送到李秀房里。

“谁送的?”他问。

“主家送的。”那仆妇一身干练的布衣,不多停留,一拜离去。

“这?”他拿着那一小坛酒回身看苏沁。

“喝吧。”苏沁以扇掩嘴,“多半是徐校尉给的。”

李秀打开封泥,酒香立刻就溢了出来。

“好酒,不过他们行军也带着这些么,下人也不少。”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刚想给苏沁也斟上,却被他阻止了。

“行军又不是流放,况且徐大人袭镇北侯爵位,一双儿女就算自己无职,放在京中也是金枝玉叶。若是上位者都过得苦寒无依,那士兵们还有什么盼头。”

“你最近话好像多了起来。”李秀浅酌一口,那酒带着浓烈的香气直冲他脑门,喉咙火烧火燎,细品下来又回味无穷。

“若你能长进些,我倒不必多费这些唇舌。”

“明明你比我小,怎么永远一副教训小辈的模样。”

“达者为师,不以年龄论。”

看着李秀有些丧气的模样,苏沁收起折扇:“喝完酒就好好休息,我走了。”

落脚的地方是一家驿站,他回到自己屋门口,发现也有一坛酒放在地上。

徐不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没睡,听到敲门声一骨碌爬了起来。

“怎么了?”

苏沁站在门口看她,手上还拎着酒。

“一人独酌未免乏味,想你如果没睡,可以对酌二三。”

徐不让本来就馋那酒,可惜欧阳敬看着,根本没她的份。

她打开门放人进来:“这酒本来是带去给我家老爷子的,倒是你们有口福了。”

“苏某是沾光了。”苏沁笑笑开封倒酒,“兰芝没什么的。”

“你知道我也给他了?”

“送过去的时候我正好在。”

她趴在窗台上往下吹了声口哨,下面马上有人粗声答应:“咋了!”

“小声点,去厨房找找有啥吃的没,上来别把老欧弄醒了。”

没一会就听得有人敲门,大有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一小碟熏鹿肉,一把花生和几个糕点似的蒸物。

“好香啊,老大你吃独食!”他嚷嚷道,越过徐不让头顶往里看:“哎?你怎么在我们老大屋里!”

“别嚷嚷了!老欧掏出来给贵人们赔礼的,我就沾个光。”徐不让接过小盘,推着大有出去:“等到了南安还怕没好东西给你吃的,去去去。”

大个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扔出去,碎碎念着下楼了。

“这位壮士,看着并不像汉人。”

“也不是胡人,他是更西边来的。”徐不让把小菜拿出来摆好,“我娘捡的。”

大有生得高大,一头褐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和狼似的,高鼻深眼,一副异族长相,却操着一口地道官话,除了徐不让,徐当仁和欧阳敬也经常把他呼来唤去,他都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我娘省亲回来,路上遇到个商队,他家里人来中原走托线孙的,估摸着是被点子卖给了,被土匪杀了个七零八落,他叔叔被摘了瓢,大伯南子都被开了,都没救回来,只他被藏在一堆毯子下面逃过一劫。”

苏沁没听过她那黑话,愣了一下,徐不让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他这种王公贵族讲话,解释到:“托线孙是走镖的,点子就是对家,摘瓢……嗯,反正场面很血腥,从那以后大有就成孤儿了。”

苏沁看她皱眉认真组织着语言,笑道:“你这说法倒是新鲜。”

“嗨,土匪的黑话,我年轻时候想着以后行走江湖,特地去学的,抄了一个小本子呢,结果被娘发现,不仅被烧了本子,还抄了十遍家法。后来有人说那是编来骗我的,根本没人那么讲话,不过当时在朋友里用了一段时间,我也不好意思去给别人解释了。”徐不让摸摸脸。

“他官话很熟练,那应该是很早的事了吧。”

“那时我才三四岁,你说早不早。”她呲牙笑笑:“这家伙家里人都没剩下,于是跟着我爹说要报仇,等剿完匪也没提过再回去的事。”

“他怎么叫你……?”

“小时候他官话还说不清楚,逗他的,后来就一直这么叫了。”

苏沁敛了眸,端起酒对她一敬,仰头喝了下去。

“哎,你慢点。”徐不让惊呼:“这酒后劲足,虽不隔夜,但一会有你受的。”

苏沁好像没听到她说话,马上就倒了第二杯,又是一饮而尽。

“你不会喝酒吧?”他还没倒第三杯,徐不让就把他酒杯夺过来。

他被抢了杯子,也没动作,只是盯着桌上的酒坛笑,笑得徐不让发毛。

“吃点东西,那么喝胃会难受的。”她挑了几片肉倒苏沁面前的碗里,他依旧不动。

“不难受。”他眯着眼摇摇头,脸颊已经染上绯色。

“那喝点茶。”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他乖乖接过去,也不喝,望着徐不让笑。

她从来没见过酒量那么差的,两杯酒既上脸又上头。

“我送你回去吧,你喝多了。”她叹了口气起身,说对酌,她一口还没喝呢。

“徐不让。”苏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又怎么了?”

“没什么。”他还是傻笑,大概是真醉了,痴痴望着徐不让,眼里水光潋滟。

徐不让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觉得男人就应该是魁梧健壮,类如她爹徐乘风那样,或者像她大哥徐轩,虽然相对瘦弱,但沉稳可靠,旧京的儒生纨绔惯是不入她眼的,是以平时女孩子看着苏沁叽叽喳喳春心萌动她完全不能理解。

他长得纤瘦,虽然个子高,但穿着大袖宽袍完全是一副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模样,面白如玉,唯有眉眼间偶尔透露出上位者的凌冽威严看着像个男人。

现在这样被他看着,徐不让忽然记起幼时养的那头鹿。

那本是冬狩中徐乘风打到的猎物,为了逗一双儿女开心,并没有杀死,徐当仁比起活鹿,更喜欢熏鹿肉,所以最后只有徐不让一直照料。

那是头母鹿,养了一个来月徐不让发现它还有孕在身,医好伤后便将那鹿放了。

母鹿离开之前,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湿润的鹿眼和此时苏沁的双眼好像重合了起来。

徐不让自嘲地摇摇头,跟个醉鬼计较什么呢。

把他拖回他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徐不让回屋打算继续睡,没想到徐当仁站在门口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了。”

“不是很熟。”她摆摆手走进屋,徐当仁也跟进来关上门。

“比不上你和柳儿。”她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菜寒酸了点,不过酒还是不能浪费的。

“你乱说什么。”

“人多是人多,你当我瞎么。”她坏笑着看向徐当仁。

当日他救出来那个小姑娘这两天有机会就像小鸡跟老母鸡一样跟着他。

“怎么说到我了,我是来提醒你,那一群人立场未知,不要忘了欧叔说的话。”

“我当然没忘,你也要记得,那小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孩,你玩归玩,不要让她再跟阿姐,跟荣嫂她们一样。”

看她认真,徐当仁哽了一下:“就不能盼我点好。”

“你还说不是。”徐不让咧嘴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

“你这家伙!”徐当仁被说得面红耳热,扑上去和她扭打成一团,最后终于还是把欧阳敬吵醒,过来一人给了一顿数落。

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警惕提高了,迎来的两场袭击都给人一种不痛不痒的感觉。

就像这件事必须做但没必要拼命,于是象征性的来打一下,出现伤亡后很快撤退。

终于,一行人来到康城。

一路上他们挑小路走,避开大的城镇,这是第一次进城,康城是豫州州府,豫州刺史叶桐在城外三里处等着他们。

钟涛和欧阳敬上去接引,叶桐直接走了过来。

远看上去须发花白,仔细看却发现并不老。

“豫州刺史叶桐,恭迎二殿下!”

他走过来,随即叩拜在马车旁。

车内沉静良久,才听到高喆幽幽一句:“起来吧。”

毕竟荒郊野外,不方便说话,在叶桐的带领下,高喆和禁军都入了他刺史府。

人算是交接过去了,到了他叶桐府上,安危自当由他一力确保,况且还有禁军守着。

他们这群外兵,都被打发去驿站。

徐不让一路神经紧绷,烦心事也不少,早早洗漱,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

隔壁徐当仁不在,欧阳敬还在刺史府作陪。

驿站在城北角落里,几乎就要出城,她爬到屋顶上,远远眺望城中的景象。

这里离前线已经很远了,离她长大的西北更远,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旧城,因为大量北地之人的涌入,在短暂的混乱后依旧繁华璀璨。

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灯火遥相辉映,热闹非常。

她想起走前偷听到父母的对话,这事她连当仁都没有说。

“不能再拖了。”母亲虽然日常看着温柔娴静,面对父亲时却总有些火气。

“这不是……没有机会么。”

“现在就是机会,早两年有人来求的时候你瞒着我拒了,我就这两个女儿,我不想让辞儿也落得和娡儿一样的下场。”

姐姐什么下场?

徐不让自嘲的笑了笑。

当初罗家来求亲母亲就反对,和父亲大吵一架后回了旧京,但也拗不过姐姐,最后还是让她嫁了过去。

两年前罗弋战死,罗将军也领兵出战,徐娡沉顿一段时间以后,上养老,下抚小,撑起了罗府的门楣,及至这两年罗家的妹妹们稍长,可以帮她分担一些事务,徐娡才能松一口气。

这趟出发前徐不让收到了姐姐的信,谆谆嘱托,满是不放心。

在她眼里,虽然姐姐不善武艺兵法,但其坚韧的性格也足称将门之后,可母亲看着她和姐姐时,总是满眼忧虑。

她知道,母亲想他们不要再参与征战,可这是他们能决定的么。

徐家宗祠,牌位林立,俱是忠烈,难道他们是自己想战死沙场的么。

欧阳敬必然是接受了父亲的什么指示,带着别的目的同行。

这一趟对她来说,比表面上看的更凶险。

夜风习习,大概南方的风物真是醉人,她望着天上的星子迷迷糊糊,想了半天也觉得没什么办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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