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水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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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多人的眼里，议会下属的医院是一个阴森而诡异的地方。
一个只收容精神病人的一员从来都不会给人什么美好的印象，但实际上，这里是第九区最干净整洁，环境优雅的几个地方之一。过去的尚轶没有在医院工作过，不过这也只是因为那些严格的工作制度并不适合他而已。第二天一早，他便遵照钟榕的叮嘱早早地来到了医院，而钟榕平时使用的那台墨菲斯设备，就放在她办公室旁边的一间治疗室里。
尚轶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接受这样的评估是在自己毕业的时候了，那时的他是经过了议会一整套教育，肩负着希望的年轻毕业生，这套评估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例行公事而已，除了情感反应的那项评分有些缺憾之外，他其余的评估结果几乎都是完美的。但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他的心中装了太多的事情，甚至还有一些本不该属于他的怀疑，即便不用参加评估，他都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并不能称为健康。
但如果心怀顾虑，恐怕整个评估的结果反而会更糟糕，因此在躺进那台仪器里之前，尚轶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的状态。
“整个流程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将外衣放到那边，”钟榕照例将一杯带着淡淡蓝色的水和药片递给了尚轶，然后指了指屋子里的衣帽架，“在连接的过程中不要有任何抵触的念头，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在简单的准备之后，尚轶便躺进了设备的舱体之中，透明的玻璃缓慢地闭合起来，电子部件不停地运转在他的耳边发出轻微的噪音。他闭上眼，尽可能地保证自己处在放松的状态，而随着后脑的一阵短暂而尖锐的刺痛，他的意识便慢慢陷入了黑暗之中。
尚轶很清楚，在进行评估的过程中，大多数的评估对象都会做梦，但他们所做的梦和治疗师看到的东西很多时候是不同的。他不清楚钟榕能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和他一样，只是如果她所见到的梦境和他相同的话，他这次评估所能拿到的结果就十分值得让人担忧了。
在梦境之中，尚轶听到了依稀的水流声。
他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水流的巨大回声让他知道自己正待在某个封闭而狭窄的空间之中，不知道从哪里涌入的水一点点淹没了他的脚踝，在那之后，水位仍然在一点点上涨。即便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尚轶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够做些什么，在评估结束之前，他没有办法清醒过来。伸手四处摸索了一阵子之后，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现在正处在一个圆筒形状的容器之中，就好像一个大得过了头的水桶，或者……一个老旧的建筑楼顶会放置的水箱。
轻轻敲击了一下自己身后依靠着的“墙壁”，清脆的回声让尚轶确定了自己现在确实被关在一个水箱里，而与此同时，水位仍然在上涨着，一直漫过了他的膝盖。大多数的水塔都有方便清理的人上下的楼梯，但他绕着水塔的底部绕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能够上去的梯子，这下他不仅仅被困在自己的梦境里，还被困在一个不停有涌进来的狭窄空间之中了。深吸一口气，尚轶只能认命地停下了自己寻找出路的举动，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梦境可以尽快结束。
不管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个梦境而已，尚轶都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对这些冰冷的水流声有着本能的厌恶，甚至可以说是心怀恐惧。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些不愿意回忆的惨痛过往，而尚轶人生之中那些糟糕的记忆，似乎都有着水流声作为背景。在他看到自己家被烧毁的废墟的那一天，天空之中降下的大雨像是要将整个城市都淹没，而在尚纪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天，第九区也降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事实上，他的母亲就死在一个这样的水箱之中，光是想起这样的事情，尚轶就不由得觉得浑身发冷。
如果说眼下自己真的待在一个水箱里的话，那么这个梦境毫无疑问，也是他脑海之中的回忆投下的幻影。
但不管他再怎么想，水位都在继续上涨，冰冷的水面没过了他的胸口，让他感受到了切实的窒息感。为了不让自己溺水，没有学过游泳的他只能借助水箱的箱壁尽可能地让自己浮在水面上，但在无法掌握平衡的情况下，他还是呛进了第一口水。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打开了水箱的顶门，有光照了进来，也让尚轶看到了那张熟悉而可恨的脸。
“你曾经在书上读到过溺水者的自述吗？水流会涌进一个人的鼻腔，灌满他的肺，出于本能他会拼命地想要呼吸，但每一次呼吸，他都要承受水流灌进身体里的剧烈疼痛。很快溺水者就会因为缺氧而昏厥，但在那之前，他还要挣扎一段时间，对于溺水者来说，这恐怕是他一生最漫长的时间。”即便不用看，尚轶也能够猜到低头注视着他的那个人是谁，蹲在水箱旁探头看着他的尚纪一边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他狼狈的样子，一边认真地和他科普着这种听起来用不上的知识，说完，他微笑了起来，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哥，你练习过憋气吗？”
“你……”
尚轶没有说完这句话的机会，一只手忽然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深深的按到了水底。巨大的水流带着窒息感和刺痛朝着他袭来，从水底涌出的气泡扭曲了水面之上尚纪的笑容，让那张与他相似的脸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下一秒，尚轶终于如愿以偿地睁开了眼，治疗室洁白的天花板取代了晃动不止的水面，但梦境带来的巨大恐惧感却久久没有散去，过了一阵子，那份从梦境之中带出来的窒息感才慢慢从他的胸口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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