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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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轶一直相信眼见为实的说法,但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的眼睛会欺骗他自己。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亲眼看着尚纪死在他面前,就算他的亲生弟弟是骇人的怪物,也不可能在被子弹打爆了脑袋之后还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还没等尚轶去怀疑自己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少年就迈步跨出了橱窗,张开双臂摆出了拥抱一般的姿态。
“今天是我的重生之日,”尚纪身后的玻璃窗映出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却唯独没有映出少年单薄的身影,“不来个拥抱庆祝一下吗?”
尚轶与少年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对视了片刻,然后拿出通讯器叫了一辆胶囊出租车,用最快的速度改变了自己原定的行程、
十分钟后,尚轶抵达了自己所在的第九区的“医院”。
在议会开发出的各种顶尖科技之下,人们已经没有必要经过漫长的住院等待医生来治好自己的疾病了,这栋位于偏僻教区的建筑所收容的大多是那些病情严重到让治疗师无计可施的精神病患者。令人惊叹的是,所有被送入医院的患者到最后都会痊愈,没有哪个治疗师可以解释医院是怎么做到的,但这或许就是议会科技的神奇之处。
而尚轶今天到医院来,则是为了另一件事。
“从检查的结果来看,整个第九区恐怕找不出一个比你更正常的人了,”一份只有在医院才会使用的纸质诊断报告被放在了尚轶面前的桌上,“虽说一等公民的生活发生变动就必须重新接受心理评估,但在我看来你完全不需要这么做,我们当中最优秀的治疗师肯定知道怎么调整自己的心理状况。”
尚轶面前的女人名叫钟榕,她是这个议会下属机构的负责人。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而似乎每一次见到她,他都会发现她的身上多了几件机械义肢。钟榕是一个狂热的科技爱好者,她的半张脸已经被各种冰冷的电子元件所覆盖,而另一边的脸则因为精心的保养而让人猜不出她的年纪。她看上去像是一个18岁少女,然而她的气质却像是窖藏了几十年的醇香美酒。
尚轶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真实年龄的人,钟榕是他的父亲尚余光的老朋友,是一个称得上是他长辈的女人。
也正因为如此,尚轶很信任她的学识,也信任她的诊断。
“公事公办而已,”尚轶拿起那份薄薄的报告,简略地扫了几眼那些没有新意的语句,“你确定我没有任何问题吗?”
“你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尚轶抬头看了看钟榕,他几乎用上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的目光没有落到她的身后。
“告诉她啊,告诉她你觉得你疯了,”尚纪悠闲地坐在钟榕身后的窗台上,他的衬衫上满是深红的颜料,在阳光下如同溅开的鲜血,“然后她会给你一个病房,把你像其他疯子一样关起来。”
“不,”直到开口说话的时候,尚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已经用力到了把纸页弄出皱褶的地步,他看着钟榕,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觉得我很好。”
“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压力太大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做我们这一行的总是为别人解决问题,那些病人的牢骚就像是垃圾一样堆积在……”
尚轶放下了那份报告,他没法继续听钟榕在说什么,在他的眼中,尚轶轻巧地跳下窗台,走向了他。走到桌边看了看那份报告,少年发出了不屑的轻笑。
“你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如果她说你疯了,你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如果她说你没疯,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的……幻觉了。”一边说着,尚纪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把折刀,花哨地让银光在自己的指尖闪过,紧接着他站在钟榕的身后,将刀刃贴在了一无所知,仍然在继续说话的女人的喉咙上,“身为一个治疗师却因为自己死去的弟弟而精神失常,哥,你会变成一个笑话。”
这些天来尚轶所目睹的那些满是鲜血和死亡的场面忽然涌进了他的脑海之中,倒在沙发上的齐正山,死在暗巷里的议员,以及被火药弄得面目全非的尚纪。尚轶早在选择成为治疗师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内心筑起一道高墙了,唯有这样他才能逃离童年的那场火灾,同时也在面对无数病态疯狂的人时避免被他们影响。
然而现在,那堵高墙却出现了一道裂痕。
随着少年将刀刃压向钟榕喉咙的动作,尚轶的脸色难看了起来,然而那位半机械的女士并没有被割开喉咙,倒是尚纪脸上露出了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容。
尚轶沉着脸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再抬头的时候,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装上这些东西吗?”听到自己的名字,尚轶的注意力回到了钟榕身上,她指了指自己的那只深红色的义眼,闪烁不止的光芒让人觉得神经紧张,“很多时候它们真的很管用。”
“当然,”尚轶重新戴上了那张平静淡漠的面具,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变回了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治疗师,“这些东西总是物有所值。”
“它们告诉我,你刚才觉得不安和焦躁,”钟榕那只仅剩的人类眼睛之中露出了关切的神色,她注视着尚轶,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像是尚轶的长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聪明人应该学会向别人求助,即便是最优秀的治疗师,也不可能在面对自己的病症时保持冷静理智。
“不,我没有问题,”虽然明白自己应当适当寻求别人帮助的道理,但尚轶还是拒绝了钟榕的关心,他波澜不惊的神情总是让人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他不能处理的事情,“别担心。”
在说完这句话的刹那,尚轶觉得自己的耳边似乎隐约响起了少年满怀恶意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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