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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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将军国之栋梁,与我清清白白,五妹妹多心了。”我本来是笑着的,为了讨喜,人前微笑甚至成了习惯。可我现在我竟有些笑不出来了。珍惜眼前人,裴羡也不过只把我当个替身。裴萱对我亲昵,不过是对裴羡爱屋及乌,若是知道裴羡真心所待另有其人,大概今日态度又要变上一变了。裴萱还要说什么,我看向她,敛了笑意:“我与宋宥自幼相识,他待我如亲妹,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不信,可事实确实如此。”我看向花园的红梅,莫名的有点像宋宥的红缨枪。“景泰三十八年,我抱剑闯宫,抱了必死的心。后来失败被关在皇宫里,宫人说:只有宋宥娶我,宋家求情,才能保我。所以宋宥来看我的时候,我就问他:‘宋宥哥哥,你要娶我吗?’”
“你猜宋宥怎么说?”我笑问裴萱,裴萱却面容凝重的摇了摇头:“他拒绝了。”
“他说我年纪尚小,不懂婚嫁。他想我遇真心人,相守一生。他想把我从皇家摘出去,又不想把我把我带进宋家。”我伸手摘下那株红梅,笑着看裴萱:“你说他傻不傻,他看得清天下形势,却看不清平都的人心。”
“我与宋宥无半分逾距之举,他若要娶我,景泰三十八年便会娶我。我若想嫁他,昨日便不单单只是为他送行了。我合该一头撞死在他的棺椁上,如今还有个好名声。”裴萱不说话,我嗅了嗅手中的红梅。果然,香自苦寒来。雪未下,这花也并不香。半晌,我听见裴萱道:“嫂嫂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
我轻笑:“不过陈年旧事,妹妹好奇,说说无妨。”
“嫂嫂果然与众不同,不似京中传闻。”裴萱也笑,接过了我手中的红梅“这红梅艳丽,倒是颇衬嫂嫂。”
我不接话,只看着裴萱自我手中接过的那株红梅轻声说道:“我不喜红梅,艳之苦寒。”
裴萱也没多说,只随手给了随行的小丫鬟道:“凌寒傲雪,我大嫂嫂倒是极喜欢。”
我笑而不语,裴劭之妻孟时安是秘书省监事独女,书香门第清流世家养出来小姐,自然偏爱这高洁之花。
“反正我是不喜欢这花花草草的。”说着,裴萱便打发了小丫头把梅花给孟时安送去。我觉得有些冷,也吩咐小桃带着人回去给我拿件大氅。
小丫鬟领了吩咐,四下无人,裴萱仿若之前无事发生,继续挽着我往前走。
“现下无人,妹妹还不说吗?”我看了四周,是个说话的清净处,回来的小丫头也未必找得到我们。
裴萱挽着我的手一僵,只一瞬便恢复正常:“嫂嫂想听什么呢?”
“景泰三十四年,我见过你一面。你跟在夏止身边,那时还是个小孩子。”
“嫂嫂怕是糊涂了,我自小在扬州老家休养,怎会见过嫂嫂,又怎么知道什么夏止呢?”
我第一眼便觉得裴萱眼熟,而她周身的气质绝不是裴府可以养出来的。我本来只是有些疑惑,直到那句‘我不喜欢花花草草’。而裴萱的反应,倒是让我确信了。曾经夏止身边的陈非衣,非衣二字,合起来便是一个裴,而裴老夫人母家便姓陈。
“刚刚上茶的时候我看到了。”我拍了拍她搭在我胳膊手,那手心有道长长的伤痕:“这些年受苦了。”
“我被困在这皇城,并不奢求自由。只想知道,宋宥最后可有说些什么?”他们总是在我习惯以后,忽然离去,什么都不留下。爹娘如此,宋宥亦是如此。
“战场上面,哪有什么遗言?”裴萱红了眼眶,勉强笑着说道:“再说,宋将军的事,裴萱又怎么知道?”
“裴萱不知道,陈非衣却知道。若是选了裴萱,那便只当是做了一场幻梦吧!”我虽然不明白裴萱为何此刻回京,但也明白,陈非衣可以毫无声息的消失,但裴家女不行。只可惜凉州广袤天地,平都的天却是四方平整。
“陈非衣见过了凉州月,看惯了大漠烟,喜欢的是幽州歌。”裴萱声音哽咽,我反驳劝诫的话被一颗颗滚落的泪珠砸回了心里,再也说不出口。我说不出话,裴萱却在质问我:“沈姐姐,你告诉我!陈非衣看过了万里黄沙,习惯了大漠跑马,她要如何习惯平都四方的天,如何安心做满心算计的后宅妇,为了丈夫的一点点宠爱,耗尽心血!”
裴萱字字泣血,像一个小孩子在对亲人哭诉。我看着她,不知是难过还是庆幸,四方天看久了,倒是不难熬。:“平都贵女赏的是画中月,园中景,不曾听过幽州歌。”
“边军陈非衣同宋宥一起,不会再回来了。”我伸手拂去她面上的眼泪,现实残酷,手无权势,便只能事事无能为力。
“不会回来了,他死了。”裴萱再也忍不住,扑进我怀里,靠在我肩上痛哭起来:“沈姐姐!再也没有了,没有了!”
裴家花园的角落里,只有少女的悲痛哭声。不是宅院里常见的幽怨哭诉,满是长久压抑的无奈苦楚。
半晌,我听裴萱哭声渐渐减弱,才开口道:“宋宥自小行为国为民为君之道,他守境半分不退是为国,宁死不开城门是为民,身死亦回京是为君。他以身殉道,成他所想,是件好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看开些罢!”我轻叹,轻声哄着裴萱,虽说见得多了,到底不过是刚过及笄的小丫头。
“沈姐姐,你放心吧!”小丫头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今日之后,平都只有一个裴五。”
我点点头,递给他一块手帕。远远听见有脚步声,想是小丫鬟寻过来了。我看着裴萱搽干净眼泪,收拾好自己,又变成了那个亭亭玉立的五小姐。后来很多年,我见到的都是难出一点差错的裴五小姐,再没见过那个在我面前痛哭的自由自在的裴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