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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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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觑了一眼孟彰的脸色,  补充道:“还未分家立府的几位小郎君,也都来了……”

孟彰道:“他们府上是他们自己来的吧?”

孟阳、孟商他们跟孟彰曾有过一次共聚,相互之间也没闹红脸,  算是有些交情。

起码比起其他的孟氏族人来说是这样。

所以那几位叔祖和伯祖大概能更坐得住。

青萝点头。

孟彰往外头看了一眼:“现在呢?他们回去了吗?”

青萝又点头。

孟彰低头笑笑,  再抬起头来时候,  他收回手:“摆膳吧。”

青萝一福身,先退到一侧,  等孟彰从她面前走过去,她才也跟着出了内室。

待吃过饭,  孟彰便往正院去。

他才刚走出玉润院,  就看见了快速来往奔走的纸人俑仆们。

孟彰脚步慢了一瞬。

连府里一直收着的那部分纸人俑仆们都给调出来了,可见眼下这郡城隍府里到底有多忙碌……

见得孟彰,那些纸人俑仆相比起寻常阴灵可谓过分僵硬的面容动了动,齐齐停住脚步,  来跟孟彰见礼。

“小郎君。”

“小郎君……”

孟彰点头,便在这些纸人俑仆让出的道路中走了过去。

他走远了点,那些纸人俑仆们才又各自往自己的目的地跑去。

也许不是孟彰错觉,他还听到了些木然的、杂乱的的声音在快速交谈。

“小郎君原来是长那个样子,  果真风度不俗……”

“刚刚我好像离小郎君比较近?啊,我都没反应过来……”

“不单单是你,我也没反应过来。说来我们这次被管家从库房里带出来,就是因为小郎君啊……”

“是啊,  我都还没有跟小郎君道谢呢!若不是小郎君,我都不知道要在库房里呆到什么时候呢,  我已经在库房那地方呆得太久了……”

“呵,你说你在库房里呆得太久了?有我呆的时间长么?我都快要沉眠了!管家将我唤醒的时候,我身上还积了一大片灰尘呢!”

“谁不是呢?!”

“你们一个个的,  都不过是等闲!你知道我们那个库房里到底有多少纸人俑仆睡着睡着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的?!”

这句话一出,所有声音都没了。

既是为了那些沉睡过去再没醒来的同类们,也是因为它们实在没有其他的话语来驳斥了。

“所以找个机会,跟小郎君道谢吧……”一个声音忽然道,“如果不是小郎君,我们中的一部分是真的要沉眠,然后再醒不过来了。”

纸人与俑仆本来就不是正经的生人。它们是阳世的生灵为了寄托对亡人的美好祝愿,向有道真人求取得的一份照顾。

所以它们没有生灵都会有的灵魂,只有虚幻的、浅薄的灵识和被贯注在它们形体之上的那一点力量。

也所以,如果它们一直被封存在库房里而得不到阴灵气机浸染的话,它们的力量会散去,它们的灵识会蒙昧甚至熄灭。

真到了那种程度,它们也就算“死”了。

没有任何存在会甘愿接受自己的泯灭。

哪怕是它们这些灯烛一样的、必须要供阴灵差使才能够继续存在的造物也一样。

孟彰脚下不停,只有微微垂落的眼睑证明他真的将那些话语都听在了耳里,也只有它能够证明孟彰此刻有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然而,当孟彰走到正院外头,远远能看见正院的匾额的时候,他暗自摇头,放弃了方才那乍闪的灵光。

纸人与俑仆……

作为造物,它们是与它们的主人之间的联结远超想象的紧密,是完全忠诚于它们的主人、甚至它们的存亡都只系于主人一念。

没有它们主人的允准,它们是绝对不会为旁人做事的。

它们更不会背叛它们的主人。

不论是多么隐秘的事情,只要它们的主人询问,它们就绝对不会帮旁人保守秘密。

所以如果真要用纸人、俑仆来试法或者演法的话,他就只能用属于自己的纸人与俑仆。

可是,面对那样忠诚于自己却又有着自己独立意识的纸人和俑仆,孟彰……

自觉自己下不了手。

那些纸人、俑仆的灵识实在太过脆弱了,就像烛台里的烛火一样,轻易就会被吹灭。

罢了……

孟彰暗道。

还是再找一找其他吧。

反正这阴世里,多的是厉鬼恶灵,也多的是阴兽戾兽。拿它们来炼法、试法和演法也很合适,比那些连反抗都不会尝试的纸人俑仆来可好上太多了。

不过,梦境一道相关的灵感,倒是可以在它们身上试试。或许,还能够将它们那虚幻至极的薄弱灵识给凝练出来呢?

借假修真、从虚幻中走出化作现实这样的法术或者神通效果……

甚至,如果能将它们这些纸人、俑仆那虚幻薄弱灵识当作节点联结在一起,形成类似曾经小说里设定的虫族一样的集群意识,他或许能为自己造出一个管家来。

至于这个管家能不能成为似孟棕一样可以帮助孟梧统筹内外、梳理上下的大管家,那得到时候看那个纸人或者俑仆成形之后的具体效果。

不过都没关系,只要那纸人或者俑仆能成,不论是直接顶上大管家的位置,还是只能屈居其下,对于孟彰来说,都有着相当不俗的好处。

更何况,不说最后的成品效果如何,只要能有一个结果,或者说干脆就只有一个过程,对于孟彰自身的修行也是一种积累。

孟彰如何能不动心?

但对于孟彰来说,这些确实也太早了点。

他如今才刚刚养精完满呢……

将这一切异想收敛的那顷刻间,孟彰也跨过了正院的院门,走入了正院里。

往日里孟彰过来总会看见守在外头的孟棕此时完全不见人影,只有那来来往往、人影幢幢的纸人俑仆来与孟彰见礼。

孟彰只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让人通传就听到里头传出来的声音:“阿彰吗?进来吧。”

孟彰才迈过书房的门槛,当即就被整整齐齐摆在俑人梧身侧的那些个木盒给镇在了原地。

他居然没能再往前迈出一脚。

一个叠着一个、整齐又相似单单只是上面的纹饰不一样的近千个木盒堆在一处,不可谓是不壮观。

尤其是……

那些木盒子里装着的,居然都是饰金朱两色粉末的拜帖和请帖。每一个木盒子里的帖子还足有十份之多。

孟彰停在原地,看着那些木盒的表情堪称惊恐。

而除了那些已经被摆放在那里的木盒之外,还有更多的装着拜帖、请帖的木盒正在被纸人和俑仆从门房那边送来。

“用得着被吓成那样吗?”俑人梧的声音将孟彰心神拉了回来。

孟彰一寸寸地将目光挪过去,看见俑人梧面上那堪称恶趣味的笑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俑人梧面上笑容里的看戏意味越发的浓郁。

“别太着急,这些还是孟棕他提前筛选过一遍了的呢。更多的……都在外院那边。”

孟彰沉默。

他其实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送过来的帖子,甚至都未必能被送到孟梧面前,那些孟氏的族人还是要往郡城隍府里送。

因为他们需要表示自己的态度。

因为他们要提醒孟彰他们的存在。

因为他们都想要得到这个机会。

万一,真就有万一呢。

孟彰毕竟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小郎君,小郎君总是更淘气一点的,也更任性一点,或许他们送来的礼物能引起孟彰自己的兴趣呢?

而除了安阳孟氏族里的那些族人之外,与安阳孟氏联结有亲的各个家族,远的近的,大概都往这边送帖子了。

见得孟彰那副几乎僵直的模样,俑人梧又想要叹上一口气。

“看来阿彰你昨晚说的是真话啊……”俑人梧嘀咕了一声,“反应居然这样的激烈,还真是没有想到。”

孟彰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指开始尝试性地活动。

然而,还是有些僵硬……

俑人梧短促地笑了一声:“阿彰,你看这个。”

他一指点出,书案前方半空处,陡然升起一面圆光。

圆光如同镜子,映照出一方阴域所在。而那方阴域里,满满当当地摆着各色的礼盒。

“看到这个,有没有觉得高兴一点?”俑人梧问。

不得不说,孟彰确实是被惊到了。

他这一辈子,不,是两生以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仿佛杂物一般被堆在一处的、显然价值不菲的礼盒。

如果说那些装着各色帖子的木盒有近千数的话,那么圆光上方映照出来的那方阴域里面,就摆放了足有数万个礼盒。

孟彰面皮有些抽动,并不觉得多惊喜。

短时间之内,他的修行资粮都还是足够的。何况还有安阳孟氏族里即将为他倾斜过来的那些……

他暂时还没有太过担心自己修行资粮的问题。

所以面对这些几乎堆成山的礼品,还是高等级的礼品,相比于高兴,相比于惊讶,孟彰本心其实更觉得木然。

“这么多?”

俑人梧被孟彰的这句话给逗笑了。

“多?这里的,只是品阶尚算不错的那部分而已。剩余的那些部分,都在另一个随身小阴域里堆着呢。”

俑人梧说完,对孟彰招了招手:“别在那里站着了,过来吧。”

孟彰才刚走过去,就被俑人梧推过来的两本名录给塞了满怀。

“这些都是那些拜帖、请帖什么的名录汇总,你并不需要看那些拜帖、请帖,那些都是随便找的一个理由,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你只用看这个整理出来的名录就行了。”

“至于另一个……”俑人梧随意瞥了一眼,道,“那是各色礼品登记之后的账册。”

“你收着,日后也好还礼。”

说到这里,俑人梧忽然停住了话头,看向孟彰:“你好像……还在学着怎么打理家事吧?”

孟彰艰难地抱着那两本又大又厚又死沉的簿册,点了点头。

“那你那些产业经营得怎么样?”

孟彰张了张嘴,就要回答。

不过俑人梧自己就先摇头了。

“你也才来到阴世里没多久,你接手的那些家业都是你来到阴世之后的事,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有多大的变化?我真是忙昏头了……”

孟彰就闭上了嘴。

俑人梧吐了一口浊气。

“原本没必要这么快的,但现在不行了。”他道,“你需要一个管家。”

孟彰极其赞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今日里被送到俑人梧这里来的请帖、拜帖和礼盒就能看得出来,拥有一个合格的、能力出众的管家是多么的愉快。

看看俑人梧吧。

如果不是有孟棕在前头给他先筛选过一遍,孟彰怀疑俑人梧能直接被这些东西给埋起来!

俑人梧看了孟彰一眼,居然有些发愁。

“可是合适的管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还是那句话,孟彰天资、心性都不俗,他日后的脚步会越来越快。

就似眼下。

昨日夜里的时候,孟彰还跟他说将要养精完满。

将要,是将要。

可今日一早呢?

今日一早再见他,他已经真正养精完满,将要进入炼精阶段的修行了。

是,养精、炼精以及之后的化气,都只是修行第一阶炼精化气层次的修行,并不困难。

可是真像孟彰这样,不足一月就从凡俗到养精圆满的阴灵,遍数天下,又能有几个?

随着孟彰修为不断精进,他日后将会接触到的社会层次也必定会不断抬升、不断突破。

所以给孟彰挑的管家……

哪怕修为上的精进速度惨不忍睹,他在协调诸事、梳理内外这些方面的能力也必定要有相当的提升速度。

“这真的是太难了……”

俑人梧头都疼了。

他不由得再次伸手,重重在额头的位置按了按。

孟彰没有说话,只低头,一页一页地去翻看那本名录,看得可谓是异常专注、极其认真。

仿佛让俑人梧这般头疼为难的,就不是他一样。

事实上,真正为难俑人梧的,也确实不是他。即便看起来,俑人梧就是在为他的管家人选头疼一样。

诚然,孟彰也很在意自己未来管家的实力。

但他在意的也仅仅只是他未来管家的实力,并不在意他的来历和身份。

只要那位管家能够尽职尽责,帮他将他的府邸管理好,不让他太过烦心,他就无所谓。

可俑人梧不是。

他显然想要将孟彰未来那管家的位置留在孟氏一族。

最起码也得是跟孟氏一族有关的人。

而就孟氏一族内部,有这个能力的即便修为不够,也必定在安阳孟氏族里担当重要的职务。

俑人梧当然可以从这些人里选一个出来,那个被选出来的族人必定也不会拒绝,可是选出来的那个族人手里早先管理着的那部分族务、族产呢?不需要另外找人接手的吗?

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契合孟彰未来管家条件的族人,如今安阳孟氏里有三个。这三个人里,俑人梧要给孟彰挑哪一个?

另外,纵然孟彰年岁不大,但他很有主意。他未来的管家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不管俑人梧怎么说,他也必定会拒绝。

所以俑人梧在给孟彰挑选未来管家的时候,也需要让他们之间相互尝试,彼此磨合……

这些事情同样需要俑人梧去安排。

俑人梧只觉得自己脑袋一阵阵发疼。

“阿祖。”孟彰的声音传了过来。

俑人梧抬头看过去:“嗯?”

孟彰正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关切。

“阿祖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俑人梧一时半会儿不太想看到孟彰的脸,于是他将目光别开。

“没事。”他道,“不过是想着怎么帮你挑一个合用的管家而已。”

孟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里的簿册放下,将身体往前倾,硬生生将自己的面容挤入俑人梧的视野范围里。

“未来管家这件事……”孟彰道,“其实也不用太急的吧。”

俑人梧再一次别开目光。

他看了看那些盛着帖子的木盒,又看了看孟彰身前的那两部厚厚簿册,目光里的意味明显至极。

“不急……那日后你在洛阳再有这些事情,你又要谁来处理?你自己吗?”

孟彰沉默了一瞬,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借调?”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俑人梧默默地赞了一声,但他不能夸出来。

因为那样显得他方才头疼、为难的样子很愚蠢。

于是俑人梧将还按着额角的手放下,目光直视着孟彰。

“借调确实是可以,但你要找谁借调?这些都是你的管家需要处理的事情!”

请帖、礼单这些事情,听起来都很普通。

不过就是谁想要在那一日上门拜访,就是谁家里那一日有什么喜事,通知主人家一声好请主人家赴宴。

不过就是谁给主人家送了什么礼物。

但真正深入去了解……

他将会发现这些事情远没有表面上听上去的那么简单。

送礼自来就是一门人情世故。礼单的轻重、礼品的选择,都会透露出许多信息。或许是主人家的,或许是收礼那户人家的。甚至还可能会涉及到两家对时事、要事的倾向及选择。

真正在这些事情上能力卓绝的人,能捕捉到的重要信息远超旁人想象。

再有,借调而来的管家也是管家!

除了这些帖子、礼单的具体内容,管家还一定会深入到府邸内部。

不论是府邸内部的具体格局,还是府邸内部人手的能力、性情和渊源,那位管家显然都需要在协调内外的时候有所了解。

孟彰这一句借调说得是轻松,但如果借调来的管家生出歹意,届时孟彰府邸里的信息情报可就危险了。

俑人梧说到这里,不由得怒瞪了孟彰一眼:“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严重性!?”

且莫说孟彰未来府邸内部人员的信息泄露到底会有多危险,只单单是孟彰府邸内部的具体格局和种种布置流传出去……

孟彰如果不想舍了那座府邸,就得再想办法调换府邸里的种种禁制、法阵!

俑人梧怒目,孟彰却没有害怕,他甚至还笑道:“借调是会有许多问题,但只要借调过来的人能信得过就没问题了。”

红楼梦里,宁国府上为了操办秦可卿的丧事,不也从荣国府那边借来了凤姐?

俑人梧面上怒色一收,眯着眼睛看孟彰。

“看样子,你这会儿居然就已经有了人选了?”

孟彰冲俑人梧笑得讨好。

“人选孙儿暂时是没有,但孙儿想着……”

“若孙儿真的被这种事情烦扰,阿祖必定不会舍得的。”

俑人梧深深看孟彰一眼。

这个主意……

阿彰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就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管家人选,就干脆直接地从孟梧这里借调……

是的,孟梧府上,有的是能力不俗的管家。

以孟棕为首的郡城隍府一众管家尚且不说,就连俑人梧,甚至是孟梧本人,都可以“借调”过去,充当孟彰府上暂时总理诸事、统筹上下的管家。

没听错,孟梧本人都可以暂时充当孟彰府上的管家。只要孟彰那府上宴客的规格足够高、足够大。

到那个时候,不独独是安阳孟氏,就连孟梧本人,都能通过孟彰这个联结,获得足够多的好处。

许久,他气笑了:“好啊,原来你竟是算计上了我来了?!”

孟彰冲着俑人梧又笑了笑,说道:“孙儿本来就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嘛。”

昨夜里孟彰离开玉润院书房之前,也曾说过这样类似的话,彼时俑人梧几乎盛怒,但现在俑人梧却不见那澎湃怒意,反而更多了几分妥协的无奈。

“你啊……”俑人梧长长叹了一声,“明明知道自己总有一日会独自立府,却还是总想着躲。”

孟彰只是笑着应道:“独自立府那是日后的事情,现在孙儿不还是傍着阿祖你住着?有阿祖照应着,那些烦心事孙儿暂且还不需要理会。”

“还要多谢阿祖。”孟彰站直了身体,抬手躬身,对俑人梧端正一礼,“让孙儿能够更多得几日轻快的日子。”

俑人梧摇头:“到你去往洛阳,这些事情你再不乐意,也得忙起来了。”

重新站直了身体的孟彰眨了眨眼睛,又只是笑。

俑人梧看着将偌大一个正院书房都衬得逼窄的木盒,又看看圆光镜面上映照出来的那些礼盒,目光往外放得更远,看见又在往这边过来的、显然身上随身小阴域里又装满了礼盒和各色帖子的孟棕……

孟彰顺着俑人梧的目光往外看,脸色又是一阵阵发苦。

“棕管家这就又来了?”他问。

俑人梧冷呵一声:“不然你以为这书房里的东西是怎么堆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孟彰闭紧了嘴巴。

俑人梧再一次按上了额角,对他道:“该说的事情都跟你说得差不多了,你也别在这里站着,带上这两本簿册回去吧。”

孟彰哪里还敢再有别的话,乖乖点头应下。

他对书案后头几乎被埋在木盒影子里的俑人梧躬身一礼,抱起放在书案上的那两本簿册转身就走。

俑人梧站在原地,看着似慢实快的孟彰不过三五步便走到了门槛边上。

“等再有名录和礼单整理出来,我会着人往里那边送,你记得也一并细看。”

孟彰的脚步一滞,却只能转身,苦着脸低头,应道:“是,孙儿记得了。”

“嗯,”俑人梧应了一声,不等孟彰转身,他就又道,“不是说要找人带着你熟悉族里?”

孟彰面上一喜,直接就冲散了原本的苦意。

俑人梧神色不动,只嘴角微微扬起。

“合适的族人我已经单给你列出一些来了,就在那名录里头,你仔细看看,便挑一个合适的吧。”

孟彰点头,高兴地应了一声:“是,孙儿知道。”

就在孟彰以为俑人梧已经将话说完了的时候,他又听到了俑人梧的话。

“趁着这个机会,你索性将你未来的管家也一并给定下吧。”

孟彰心神一动,目光却很自然地抬起,直直望着俑人梧。

“管家?”他问,同时拧起了薄而淡的眉,“由我自己来定?”

“阿祖不帮着我挑了吗?”

俑人梧没甚好气,与他道:“你都说了必要的时候要从我这里给你借调管家,那你府上管家的能力如何,还重要吗?”

孟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为自己辩解道:“怎么不重要?如果那管家太差劲,孙儿就得时常来阿祖这里求人了。”

“孙儿也不想太打扰阿祖,所以孙儿也觉得,管家的能力还是越强越好的。”

俑人梧摇头:“能力再好,能有人追得上你的脚步?”

孟彰不说话了。

“所以与其按着能力挑,倒不如按着你的心意来挑。毕竟是你的管家……”

俑人梧顿了顿,叹息一般说道:“总是要合了你的眼缘和心意才好的。”

这句话,你为什么最开始为他盘算管家人选的时候说呢?若不是他说了借调,说了借调的人可以从郡城隍府里挑,这句话是不会有的吧。

孟彰心湖深处掠过这样一道思绪,只面上分毫不显,还甚为孩子气地憋了憋嘴。

俑人梧摇摇头,安抚他道:“这不会是多麻烦的事,你且只按着你的意思挑就行了。”

孟彰近乎赌气地问:“孙儿出了门,随手只一个人也可以?”

俑人梧沉吟一下,对他点头道:“如果那人也愿意,又能过得了孟棕的考核的话。”

孟彰这才缓和了脸色。

俑人梧见状,连忙叮嘱他道:“虽然只要是你挑的人、只要他能过了孟棕的考验,谁都可以成为你的管家。但阿彰,我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还是能够更慎重一些。”

“否则到时候忙乱的,可就是你的府上。”

“借调毕竟只是借调,总要给我还回来的。你不能完全指望着我郡城隍府这边。”

孟彰面上的随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慎重和深思。

半饷以后,被从外头走进来的孟棕动静惊醒的孟彰抬眼,对俑人梧郑重点头。

“阿祖放心,孙儿省得的。”

俑人梧摇着头叹道:“你是真省得才好。”

说罢,他看了一眼站在门槛外头等着的孟棕,对孟彰挥挥手:“好了,你既然没想要帮忙的话,就先回去吧,别在这里站着了。”

孟彰对俑人梧一礼,转身走过门槛。

经过也跟他行礼的孟棕时候,孟彰脚步一停,高抬着头看掩不住面上倦色的孟棕。

“幸苦你了。”孟彰诚心诚意道。

孟棕心头一暖,下意识就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冲散了他面上的倦怠,倒让孟棕的气色好看了不少。

“分内之事,小郎君不必介怀。”

想了想,他往书房内看了一眼,又对孟彰道:“府里上下虽然都忙都累,但我们也都很高兴。”

“这不仅仅是小郎君你的光彩,也是我郡城隍府上下的光彩,更是郎主的光彩呢。”

孟彰怔了怔。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

孟彰心湖最深处,又是一个念头闪过。

这个道理他懂,何必总是时时处处地、只要找准了机会就提醒他呢?

孟棕又笑着对他一礼,往后退了两步。

孟彰细看他两眼,转身离去。

看着孟彰先走了,孟棕才转过身,继续往书房那边去。

回到了玉润院里,孟彰将收在随身小阴域里的那两本死沉死沉的簿册取出,直接放到书案上。

待青萝奉命将茶水、小食送了过来,他才开始将其中一本簿册拿翻开。

“孟玑,安阳孟氏第六十五代子息,寿年七十又九,在运送孟氏物资往来安徽一带时遭遇盗匪战死,阳世中尚存一妻四妾,留六子三女于世。……”

“孟琪,安阳孟氏第六十五代子息,寿年八十又七,生时任职安阳郡尉,于缉捕鬼物时遭群鬼围攻战死,阳世尚存一妻六妾,留五子六女于世。……”

“孟玒,安阳孟氏第六十五代子息,寿年九十又二,生时……”

不得不说,俑人梧送给孟彰的这一本簿册里收录的信息很对得起它的厚度。

簿册上,每一页都是一个安阳孟氏族中郎君的详细信息,从生时到死后,从家室到交友,从面容到能力……

所有可以被登记在册的信息,都在这本簿册上了。

孟彰捻着一页书纸,无声地勾起唇角。

说起来,安阳孟氏族里真的很有诚意了。就这一本簿册,怕是比孟椿那位安阳孟氏在阴世里的当代族长手里收着的孟氏族谱,都要来得详尽。

也所以,倘若这一本簿册泄露出去……

孟彰手腕一动,将书页翻过。

安阳孟氏族里怕是会有不小的麻烦。

一页接着一页,孟彰越翻越快,直到足足翻过二十页后,他的动作才再度放慢。

无他,只因那列在前头的二十位孟氏郎君,都跟他一样,出自孟梧一脉。

第六十五代的那些王字辈郎君,是跟他阿父孟珏一辈的,是他阿父的堂兄弟,亦即是他的堂叔伯;第六十四代的那些氵字辈郎君,则是跟他阿爷孟渺一辈的,是他阿爷的兄弟,亦即是他的叔祖伯祖。

若真是选了他们……

孟彰接下来的日子,大抵就会是一个被自家长辈领着走遍整个安阳孟氏的小郎君。

倒不是说做一个这样的小辈没有好处,有的。

作为被自家长辈领着见人的小郎君,孟彰可以更简单地只做一个小郎君。

然而,这样一来,孟彰这个被孟椿承认的“麒麟子”就更多是孟氏一族的麒麟“子”。

不论日后孟彰走到哪里、做到什么程度,只要孟彰没有拿出更为强硬的姿态来刷新族里对他的认知,他在大部分的安阳孟氏族人眼里,就始终只是一个小儿郎。

而小儿郎,谁都知道,是没有多少威望可言的。

何况孟彰还是年幼病夭而亡,他大概率不会有长大的时候。和其他人比起来,本来就是他更容易给旁人留下懵懂可欺的刻板印象……

这就是第一印象。

而第一印象,到底能有多重要,俑人梧知道,孟椿知道,孟彰也很懂。

只为了一时的轻快,只为了安抚孟梧的其他支系血脉,就给自己留下这样不大不小的麻烦……

孟彰摇了摇头。

反正俑人梧那边他已经用“借调管家”这个提议安抚过了,就算他最终选定的这个要带领他熟悉安阳孟氏的人选,不是出自孟梧的血脉支系,俑人梧那里也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簿册的第二十一页,并不意外,是孟椿那边的血脉。

“孟庙,安阳孟氏第六十五代子息,……”

孟彰低低念着,面上笑意深了深。

“宗房一系,还是嫡支,只比宗子差一等了……”

虽然说是比宗子差一等,但孟氏的宗子还好好地在阳世里活着呢!所以认真说起来,这位已经是安阳孟氏在阴世里第六十五代族人身份最贵的那一个了。

“很有诚意。”孟彰低低评道。

他捻着书页的手指清点,在簿册上留下属于他自己的一点气机。

“就你了……”他漫不经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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