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建房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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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建房
三
伴随着熙熙攘攘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邻居家两个打架躺在床上的儿子,撑着腰跪倒在大门口,送了老母亲的亡魂远去。
痛哭流涕的呼喊呻吟着,“是儿子不孝,是儿子不孝啊!”
只是可惜了人世间往往最大的遗憾和仇恨都来自于至亲挚爱。时光不会回转,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不论你是平凡还是不凡。
因为亡灵远去,我们家的新屋也停工了七天,第八天,人人都以为我爸爸受了重创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的确也许会如此,毕竟这是在他血气方刚三十岁的年纪,正邪只在一念之间。
古人常说:三十而立。什么才是立起来了呢?
他一心一意的想为了这个家好一些--努力想在田里有一番作为,辗转在出门和归家的途中,只为了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好一些,我能理解的那个年代的父辈们艰苦的日子太久了,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独门独户建起一间新屋。
新屋的意义,绝不仅仅是因为老屋年代久远即将倾覆就像新时代替换旧时代一样,我想一是显示出新的一代人在村里成长起来了,更重要的是新一代人所代表的小家族终于站在了村里话语的前头。
人为一张脸,树为一张皮。
但是他并没有一蹶不振,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人,或者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一个人。人总会说,成家立业以后,人就身不由己了,与其说身不由己,更不如说是甜蜜负担吧,毕竟只需短暂的幸福便可抹平一切的苦和难。
伴随着敲敲打打,热火朝天的深秋,新屋的第二层已经建好,架上了横梁,准备铺瓦。
新屋落成,按照村里的习俗,放鞭炮,丢喜糖,贴红色的对联。因为年初爹爹去世,所以一手江湖好字的小姑爷并没有为我家写新屋的落成对联。
只是去乡里买了一大包的纸裹的冰糖在二楼洒向大地,放了一架鞭炮,宣告了新屋落成,这个新屋至此也成了我们一家人出门在外牵着的绳,有了它,无论我们走的多远,永远都有家可回。
新屋落成的那天上午,远远的我就听见叮,叮,叮的声音有节奏的一前一后传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对老夫妻。此时,我们三个小鬼带着我会跑的弟弟和其他抢糖果的小娃儿们一起跑跑跳跳的玩,哪里知道遇到了两只狗,比我家的狗还大,看着身上脏兮兮的,也很消瘦,几个大孩子都围着看,我们也好奇的加入了观战的队伍。
之字河岸上的桥旁边的大柳树底下,那里曾经是我们跟着大堂哥捅马蜂窝的地方,两条狗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相互缠着尾巴不放开,一边一个头的吵我们汪汪的乱叫,我们家的小狗见状一溜烟儿的丢下我们跑了,这个胆小如鼠的小狗大概也想去找伴儿了,虽然她是母狗。
我们村里的这些大娃小娃们,舔着布拖鞋手里捡起在路边铺路的大石头扔那分不开的两条狗,嘴里还含着在我家抢的冰糖,口水直滴,可是一开始两只狗尾巴连在一起坚决不分开。他们开始疯狂的嘲笑它们,那只看着大一点的公狗在狂吠,似乎也在嘲笑我们这些小子们根本还不懂这世界的爱,哪怕是狗的世界。
在平常我们害怕野狗,但是今天我们不怕,毕竟我们人多势众,平常我们两条腿跑不过狗的四条腿,但是今天我坚信可以,因为他们的八条腿实际变成了一条腿且分不开,而我有两条,即使它抛弃了自己众多配偶中的一个追上我们,
我们也不怕,因为我们手上还有两把石头可以和这个畜生对抗,尽管我们的手并不大抓的石头不多,尽管我们还必须护着我们那补丁口袋里面的纸包冰糖。
见到小狗终于被我们无情的分开了,他们又开始嘲笑它们--仿佛以战胜了畜生为荣,虽然我们也不知道有啥好笑的。反正,他们笑,我们也笑。
大概狗被石头砸疼了,又面对人多势众,觉得你们人类实在是太无理取闹了,不跟他们这些不如自己的小畜生一般见识,于是汪汪汪的也跑了。
他们似乎还没有尽兴,眼看那一对老夫妻叮叮叮叮的响声搀扶而来,竟然也开始扔他们石头,大概是欺负他们看不见。那个瞎眼的男的恐吓声道:“小狗日们在搞什么?信不信老子一篙子打死个小狗日养的。”
“你们在搞什么?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啊!”我爸突然看到,厉声喝斥我们。
然后转过身对算命先生说:“家里新屋建成了,去喝杯茶。”于是拉着两夫妻的篙子,一前一后慢慢的往我家门口走去。两个堂姐也被大妈喊回家去,我带着弟弟跟着回新屋。
我爸跟我们说:“这是隔壁村的两个算命的先生,学问好得很,以后不许乱丢石头。要恭恭敬敬的。”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对那一对老夫妻那么客气,但是后面的谈话,我知道他们还挺熟,算命先生还知道我爹爹的大名,知道我爸是老二。
算命先生回了一段:
“瞎子走路不知坑
人见利来不见害呃
鱼见饵来不见凶
稀里糊涂受了骗
眼睁睁的把石头扔昵。”说一句就顿一句儿化音结尾。
我仔细的观察他们,他们夫妻每人手上一个手掌大小的圆形的铜锣,一个细长的铁制的敲击钉,黑色的布缠的很好,在右手上挂着,中指动一下,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左手持着一根又结实又长的竹篙用于探路。身上斜挎着一个包,里面就是我看不懂的替人算命的纸牌。
我家门口还是架着高高的木头,长长的跳板,所以他们并没有进屋,夫妻两坐在我家门口喝了两碗水喊着我爸的小名说:“老二啊,恭贺你们建了新屋啊。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我爸说,“哎,呈您你的吉言啊。”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事。
算命的男先生说,“见面就是缘啊,来抽个签吧。”
我爸一边伸手一边说:“那就抽个签。”只见算命先生乘机就去挠我爸的痒痒,然后大笑,只可惜我爸爸不怕痒,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讲究。
只见我爸抽出一支签,红色的纸牌签很是讲究,小小的一个硬纸配着两扇门,打开左右两扇纸门,签文徐徐展开,我看不懂签文上面的字,只看到纸牌的签文左右两边都是竖排写着小字,中间是一个毛笔画的的古人,大概是在表达这个故事。
算命先生一摸:
“劝君一步好前程
出入求谋事事亨呃
人似中秋明月朗
财如杨柳正逢春昵”
签面上画着一个古人在大树底下锄草。
我爸说:“那恁说下,是不是好签啊。”
算命先生说:“签是好签,人是好人。但是:
你这几年是非多
该合不合受伤财
应头撒下天罗网
别人背后巧安排
独木桥上让你走
你要不走过不来
老二啊,屋里不行,出门求财,财源来。”
“那再抽一个吧?”
“一个就够,一个就够。儿子有几大啊?”
“大的马上六岁,小的两岁。”
“大的来抽一个!”
一面被算命挠痒痒我缩紧嘎吱窝,一面我去抽签。我看了一眼,直接把签还给了他,其实我还是挺怕他的,因为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盲人瞎子,他们的眼睛往外翻,我觉得很吓人,加上我刚才还准备一起跟着丢他石头。
“儿子抽的也算是好签啊。
家中有两孩呀
大学是要上名牌阿
一阵忧来一阵喜
一步高来一步低
一阵东来一阵西
一把水来一把泥”算命先生。
“瞎子爹爹说的是什么啊,我没听懂。”我问我爸。
“娃们童言无忌,恁不要放心上啊。”我爸笑着解释,大概是我喊了他瞎子。
“忧喜参半,好好搞,伙计儿!”算命先生说。
算命先生后来成为了村里的风景,早上从我家门口南渡,下午从我家门口北归。
我不知道两个算命先生的子女后代是不是瞎子,但是我希望他们不是,能替自己的父母能看到这个世界。
他们的寒来暑往有意义吗?我不知道,也许他们替人算命,他们也不会当真,只是宽慰彼此罢了,只是算命的瞎子早已经超凡脱俗,睁着眼睛的反而看不透这人间世事。
至于哪一种人生是有意义的人生呢?也许哪一种都有每个人自己生下来活下去的意义。
没有几天,我们借了几个月的牛棚,终于干干净净的还给了那头老牛,老旧家具坏的丢了一些,其他搬过了河岸,一起搬过河岸的还是我们一家四口和那条狗,打着地铺一起住到了二楼。
尽管新房子还没有完工,但是对于常年住在工地里的我爸来说这是常态,而且终归要比住牛棚要好。
一楼继续开工,做室内的初步装修,因为没有那么多钱,只能全部先抹上水泥,也是为了加固房屋。
“赖皮,快帮我再递上来两桶灰。”我爸站在一楼天花板底下的跳板上。
我们听到我爸这么喊他,一个我爸的小工,关系不错,就是爱喝酒,每天晚上干完活就和我大伯对饮,中午要不是我爸制止,估计每天都是浑噩不自知,只是干的是建屋的危险活计,可不能让他们对影成多人。
“好好好,就来就来!”赖皮中午偷偷喝了,晃晃悠悠过来。
“赖皮赖皮,你是周扒皮吗?周扒皮,皮扒周......”我嘲笑他,毕竟我从小知道,我爸是工头,我自带优越感。
“小狗日儿养的。”他骂道。然后抓起一把泥灰给我嘴里吃。我的牙齿上面全部是砌墙的泥灰,我爸就骂他:“喝酒冒得事搞,回去睡觉。”
然后拉着我去洗告诉我说:“不许再骂人周扒皮,小心他打你。他喝酒了,恍混的狠。”至此我也不敢再骂人周扒皮。
也许算命先生说的对,我的人生就是不能太得意。
…
冬至是在甘蔗的香甜中到来的。
大伯今年夏天在田边开垦,种下了两分田的甘蔗,有时候我觉得大伯大妈是真的神奇的存在,因为很多新鲜玩意儿都是他们起头的。
尽管也有人说他们不务正业,但是娃儿们还是蛮开心的。
收甘蔗的时候已经到了秋天,只可惜我们这边雨水还是不够,只能种出那种白色的细细的甘蔗,但是有的吃,哪有那么多话挑三拣四的。
秋天吃了两根就饱了,主要是咬的牙齿疼还废牙缝。眼看大家都吃不下了,大伯也并不卖掉,在婆婆的屋后,挖了一个超大的坑,多大的呢?深不见底。
大概真有一间牛棚那么大,大伯一个人驾着梯子挖的坑,不许我们下去,说太深了。
“爸爸,你挖坑干嘛?”小堂姐说。
“这些甘蔗吃不完就会烂掉了!”大伯说。
“那挖坑干嘛呢?”又问。
“甘蔗埋进去,就不会坏,冬天到了再挖出来吃,好不好?”大妈说。
“大妈,冬天吃,那不冷吗?”我问。
“哈哈哈,你怕冷就不吃。我不怕。”小堂姐说。
“我要吃,我要吃十根!”我把双手伸出来看了看说。
看着大妈一根一根的甘蔗递送到超大坑里面,大伯一一码好。我只觉得里面太黑了,不敢往里面看。
大伯在坑上面铺满了木棍,然后把稻草也压了几层,确保不会有雨水漏进去,然后搬来不少砖头压实。
嘱咐我们:“你们几个要听话,千万不能在这上面爬,知道吗?会掉下去的。”
“哦!”
大人说的话就是圣旨,我们不敢不听,再说了,万一我们掉进去了,谁救我们起来呢。
今天冬至,我们村没有吃饺子的传统,只是知道这是冬至了,冬至过了就是年了。
大伯说,冬至这天难得的大太阳,今天吃甘蔗。大伯打开了地坑的门,就像开启宝藏一样,我们全部的小家伙都围过来,一根一根的绿皮甘蔗又传递上来。
婆婆用刀削了皮,砍成小半截的给我们吃。我们边吃边吐,满满的一地甘蔗渣渣,几只小鸡就动着爪子子在里面拨来拨去。
“晚上留一根我啊。”我爸说。
“你要的话,自己拿,随时有,又吃不完。”大伯说。
“爸爸,你晚上要吃甘蔗吗?”我问。
“晚上在灶里烤热了给你们两个撒尿宝吃。吃了烤甘蔗,就不带我们下汉口了。”我爸大笑。
“我才不是撒尿宝呢!”我说。
“我也不是,爸爸才是!”弟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