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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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未羊下山已有一月,起初满心欢喜,但新鲜感一过,便觉无聊。又听江湖谈论牧鹰教河北二十一路分坛以刘符挟持教主,恐吓地方为借口,叛教而去,而刘符亲自前去平叛。遂恨自己下山,错过这大好机会。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南方气候已是温热。李未羊偏离大道,走了半日,也见不到酒家,正口渴难忍。然而一打眼,便见前头隐隐有个庄园,忙打马飞奔。
既到门前下马,却见门板破败,围墙老旧,不闻人声,似无人居住。李未羊索性把马系了,敲了几下,果然没有应答。于是翻墙跃下,竟是一片桃花林。
李未羊穿过桃林,自言自语:“这主人难得雅致,竟有如此桃园。”刚绕到正院,看那厢房也是破败不堪。李未羊料得无人,便推门欲入,忽觉不好,侧身一避,谁知左肩仍中了一道劲气,“阿”一声叫出来。又听屋内有人道,“你这身法,怕不是三奇之一李家的?”李未羊心中吃惊,忍痛道“前辈好眼力,在下李未羊,家祖名讳上南下寻。不知庄中有人,一时冒昧,望前辈海涵。”那人嘿嘿冷笑几声,突然道“进来罢!”李未羊进去作揖,不敢抬头。然而那人也不动作,李未羊觉得脖子酸麻,心下烦躁,猛一抬头,望见那人一头乱发遮了脸,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那人见他抬头,“果然不错,与李光头一样长相。”“敢问前辈……”“傅艳阳”“原来是傅前辈,久仰……”“禸你娘!”
“前辈你。”李未羊脸色涨的通红,双拳紧握。“前辈与我素不相识,为何辱骂家母?我帮你说了罢!哈!”那人干笑一声,“我看你不像那些只会敲门的笨蛋,没想到你也只会久仰阿,今日一见三生有幸的屁话。”
“你怕是有脑疾!”李未羊冷冷道。傅艳阳反而大笑“不错。继续说。”“跟你这种狂人,我言已尽也。告辞!”李未羊行礼便出。傅艳阳冷哼一声,纵身飞出。二人在桃林前站住,李未羊突然想到:此人必然是遭遇极大变故,心性失常,我乃小辈,何必与他争强?
傅艳阳见他看了桃花,又看向自己,喝道:“你这么看我做甚?”李未羊低头致歉“未羊不知高低,得罪傅先生。请傅先生不记前嫌,放我去罢!”“小子有意思,能骂能说。我还非要你留下帮我。”傅艳阳指指自己的腿,“我的腿已经废了十年了,你只要胜了我,自然放你走去。”
李未羊听他言语,再看他腿果然比常人要萎缩,而他只是勉强支持,若一口气散了,只怕要当场瘫坐于地。于是迟疑不决,傅艳阳突然又口中不干不净地叫骂。李未羊怒从心起,蹂身而上,傅艳阳仿佛知道他身法,虽然腿脚明显不便,但总是能在其间堪好躲闪。李未羊心下起疑,停住道:“先生可是认识家祖?”“松下居士名传四海,他虽然也知道我,但我却不想认识他。”傅艳阳倚着一颗桃树,“你这身法,比起令尊可差远了。”
“先生是认识家父了!”李未羊连忙施礼“小子五岁,家父见背。不知家父往来,多加得罪。”
“我是认识你爹。”傅艳阳捏起一撮桃花瓣,在手里慢慢揉着“我就奇了怪了,你爹死的早,你爷爷就不怕你学你爹那样,呃,英年早逝?还把你教成这个样子!”
李未羊见他言语粗俗,但显然不是鲁莽无知之人,这与他之前所识之人大不相同,一时竟不知如何与他回答,只好嗯嗯几声。
傅艳阳被他逗的又气又笑,
“不要装样子!在我这只管说,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我问你,你爹是不是一个光头?”“这……是的。”“知道他为什么变秃吗?”“不知道!”“就是因为你那祖父天天叨叨,吵得他脑子都大了,我在房顶都听得快疯了……”“房顶?”“对啊。总之,我最看不起他还是他听你爷爷的话,娶了个一样叨叨的,窈窕淑女。”傅艳阳冲他眨眨眼,“你爷爷给你说亲了没?”“没……说了。”“小子还脸红。看来你的日子也不多了。早晚被家里一老一少压得死死的!”
傅艳阳见他低头不语,“小子,反正你好日子不多,不如陪我干个大事,怎么样?”“你这个样子,还能干什么大事?”李未羊脱口而出,却没有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他想象中被刺痛的表情。傅艳阳拍拍手,“小子迂腐。只要我还想干,就一定能干。”“那你要我陪你干什么?”“我要你看着,人只要心还不死,就永远不会老。断了腿又如何?至少我没有拿它用来下跪。最怕是你不敢站起来大喝一声,滚你妈的吧!”傅艳阳挥舞着拳头,眼中的光芒逐渐清亮起来,李未羊突然觉得他是在对他父亲讲话,不,他是在对一种神秘的、强大的而又无情的力量发出宣言,他要用自己残存的身体向李未羊父亲那一代人的命运进行嘲笑。这是一场战斗,现在傅艳阳正向李未羊发出邀请,李未羊已隐隐地感觉到这场战争的结局,即不顾一切的放纵和彻底的毁灭。他想要退却,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回到那个由李南寻构造起来的世界,那个由规则和道义组成的江湖。
傅艳阳静静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在等他的决定。就在这时,李未羊轻轻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牧鹰教刘左使叮嘱我的话。你有什么准备?”“没有!”傅艳阳很痛快道,“只要你答应,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也就是说你什么准备都没有喽,那么……”李未羊抬起头看着那初生的桃花,又看了看傅艳阳,叹了口气“对不起了,爷爷。”傅艳阳大笑起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没什么好对不起他们的,来吧!你去前头开门,我收拾就来。”
一刻钟后,两人便已奔驰在道路上,“傅先生可有去处?”“杭州。”傅艳阳在马上叫道。
那杭州城本就是十道花柳巷、千里繁华地,而今天下承平已久,商贸交通往来,又兼文风鼎盛,故多诗礼簪缨之族,亦有富豪之家。宋人曾有词曰;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自南国破碎以来,休养生息,复见当年烟霞,至于李未羊,早看的眼歪嘴斜,傅艳阳在旁气他不争气,暗地里替他扯了好几回。
二人进来城时,已过了辰时,李未羊便要寻个住处,傅艳阳一拉他道,“骗死你个傻小子,看他们笑脸迎,却把银来偷。你跟我来,包你开眼界。”
只见那傅艳阳带着李未羊七拐八绕,李未羊心下疑惑:这老货腿脚不便,怎么如此精神?正想间,二人就在一处低矮的平房前停了下来。李未羊四处打量着,二人正夹在逼仄的巷尾,一种含混的潮湿气味淌开来,墙边是爬到半人高的青苔和野藤蔓。
傅艳阳敲过门,却不见回应。良久才从门后又传出三声咳嗽,像是个年轻男子。傅艳阳凑近低声道,“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里面却不回答,只听里面用指甲嘶啦刮了两下后,便阒然无声了。“你胡闹什么?”李未羊笑着问。“好了,我们走罢!”“走?不是已经到了……”“还远着呐,继续走罢。”傅艳阳招招手,出了巷子往右一拐,李未羊无法可想,只好跟上。
“这是西湖?”李未羊惊呼出声,傅艳阳扶额叹道,“你爷爷难道从没带你出来过?”“不曾。自家父离世,家祖便不许我离家一步。”“哼哼,糊涂!”傅艳阳嘴角耷拉着,“李南寻以为把你拴在家里,你就不会像你爹那样……学坏,呵哈!”“我爹?什么学坏?”“你祖父一直怕你爹被所谓的江湖渣滓所骗……说白了,就是你爷爷怕自己的儿子再不听他的话,跟他唱反调罢了。他已经把儿子逼死了,可他却把过错全推到我们这些朋友身上。呵哈,他以为变本加厉把你锁在家里,再给你有了妻儿,哼哼,你小子这辈子就完了。”傅艳阳顿了顿,仿佛终于吐出了心中的郁气,“没想到你居然能跑出来,又恰好遇上了我。我老实与你交代罢,我不是像你祖父和父亲那样的人,你若是现在走,就罢了。等你跟着我学坏了,可莫来怨。”李未羊怔怔看着他,“家父他到底……”“我不知道的,你爷爷没跟你说?呵哈,我说了不知道……你究竟什么打算?”“我,我心里很乱……”“一瞬间决定一生。”傅艳阳眼神飘过那夕阳下的西湖,微漾的湖面洒满了碎金,刺得他忍不住要流泪。但他还是感受到身边少年依偎着他,傅艳阳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走不动,你扶着我罢。”李未羊轻轻嗯了一声。又行数百步,就是一座大宅。
“你去把门上刮两下。”傅艳阳低声道。李未羊走上前用指甲刚刮一下,门就呼啦一下大开,涌出一群姑娘来,差点把李未羊撞倒,甚至李未羊还感到有只手在自己下面抓了一把。
“刚才还说到傅先生呢,这可不就来了!”众女簇拥着傅艳阳进门,随即砰一下把门带上了。李未羊忙上去拍门,却无人答应,莫名其妙地站在门外,忽一阵风过,猛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