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字:
关灯 护眼
66读书 > 三丫头,顾小敏 > 第九十章 一个住在墓地里的老人

第九十章 一个住在墓地里的老人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三丫头,顾小敏!

大片大片的雪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洋洋洒洒,不远处的山川与河流、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落光叶子的柳树上,挂满了厚厚的雪、亮晶晶的冰凌儿;山坡上冬夏常青的松树和柏树,屹立不倒,鸟儿在上面跳跃寻觅着枯萎长藤上的种子,像是踏着烧红的烙铁,烫红了它的脚和它的小嘴。

马车走在山间羊肠小路上,路那边是一条河,河水已经结冰,冰上覆盖着雪。

霸王山上的聚义厅的的确确建在霸王墓上,远远看着,就像一个蒙古包,白色的雪覆盖着它的顶;三处有悬崖峭壁,地形复杂,无论鬼子,还是其他土匪想侵占此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四周一里多路都属于霸王墓。

山上十步一岗,百步一了望塔,每个塔里有四个至六个喽啰放哨,谁累了就地休息,吃饭有人送,纪律严明,有条不紊,这是戚老大的本事。

聚义厅是几根梁柱子搭起一个龙脊,大厅中间有一张几十平方米的大桌子,桌子四周是长凳子。四周墙壁都是镂空的,这儿风更大,更冷。中间有两个大火炉子,火炉子上放着两口大锅,一口锅里水冒着热气,沸腾的水翻滚着浪花,水烧干了,专门有人往里倒水,锅炉旁边有一个柜台,柜台上有半个葫芦做的水瓢和几十个瓷碗,谁渴了直接用水瓢子舀水喝,大家喝一锅水,吃一锅饭。另一口锅里炖着肉,香气四溢,那是霸王山上的野鸡、野兔、野猪……的肉,霸王山最多的就是肉,最缺粮食。

聚义厅里面还有一个屏风,屏风前有一张大椅子,这是戚老大的太师椅;屏风旁边有两间大屋子,屋子隐藏在一颗梅树后面,这是戚老大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

聚义厅外面寒雪飘飘,这棵生长在霸王墓上的梅树繁花似锦,若干枝丫间一簇簇红艳艳的花束,像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金钟,随着四周的风发出细小的“叮铃叮铃”声。

花朵吸收着大火炉的蒸汽,一滴滴露水点缀着它的色彩,晶莹剔透,更像一个淡雅温柔的女子,傲雪斗霜,高雅英气,又不畏冷风刺骨与冰袭雪侵。

在霸王山的聚义厅,巴爷带小敏和小九儿拜见了大当家的戚老大,还有他的夫人梅三姑,梅三姑是霸王墓的二大当家的。还有小少爷戚世军,一个翩翩少年。

大当家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有一个魁梧高大身形,浓眉大眼,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不紧不慢,嘴里没有废话,说话时喜欢挥动大手,见了巴爷抱拳行礼,喜出望外:“焦巴爷,天津紫竹林一别,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咱们兄弟能在山东地界相逢,可贺,可喜,咱们今日不醉不休。”

梅三姑抱拳行跪拜礼,“巴爷在上,您受俺梅三姑一拜。”

巴爷伸出大手在梅三姑头顶做了一个请起的动作,然后把拳头抱在胸前,往外一推,还礼说:“戚夫人快快请起,在威县地界,早听说了梅三姑打鬼子的事情,真是女中豪杰,每每聊起来,大家深感敬佩。”

梅三姑身穿一件深蓝色棉袍,外套黑色披肩,内衬红色里子,黑红搭配甚是好看;长裤,外衬百褶裙,一行一动,裙摆随风飘摇,英姿飒爽;脸上没施胭脂水粉,皮肤不白不黑,眉梢少挑,细眉细眼,也有四十岁左右的年龄,与普普通通农家妇女没什么两样。梅三姑曾是义和团红船上戏班的武生,有一身武艺,红船走到哪儿唱到哪儿,用唱戏的影响力宣扬扶清灭洋,巾帼不让须眉。

戚世军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头戴貂皮帽子,帽檐下露出一缕刘海飘在眉宇之间,细长眉毛下双瞳清澈明亮。一身灰白长袍,外套一件白色羊毛坎肩,像唱京戏的翎子生,温和而又自若。

几个大人互相寒暄了一会儿,巴爷站起身向梅三姑抱抱拳,说

:“戚夫人,叨扰了,给俺两个孩子找个休息的地方,俺有几句话要对大当家的说。”

戚老大看着他的夫人,嘱咐道:“梅姑,把两个孩子带到老娘那儿,老娘见了一定很高兴。吃饭也在她老人那边吃吧,待会儿,锅里的肉熟了,你再回来端一碗送过去。”

“好,俺就不打扰你们兄弟说话了,二十多年不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梅三姑说着从小敏怀里接过小九儿,“这孩子不认生,让俺抱会儿,丫头,一路上累坏了吧”

梅三姑的眼睛在小敏的身上转悠,眉眼之间带着温和的笑,嗓子眼里自言自语不知念叨什么,像是在欣赏一件心意的衣服,恨不得披在身上试试大小、好不好看

小敏满脸羞红色,就像小时候常见的耍猴戏中的猴子一样,被眼前的女人打量着,她不敢抬头,眼睛瞄着自己脚上的鞋子,因为踏过雪,这个时候雪化了,鞋子都湿透了,鞋子前边线开了,露着脚趾头,脚丫子泡在冰冷的雪水里,没感觉冷。

穿过聚义厅的大门洞子,左右各有一个长长的走廊,上面有屋檐连着聚义厅的墙,像老鹰的翅膀,风不着雨不着,把雪挡在了廊亭的外面,顺着屋檐往下滚着,越滚越多,越摞越高,白皑皑地环绕在聚义厅四周。

梅三姑抱着小九儿走在前面,她一步一回头,叮咛小敏:“丫头,慢点走,路滑……见了老太太说话声音大点,她有点耳背……”

小敏“嗯”了一声,她的脚步紧紧跟着梅三姑,就怕跟丢了。

老太太的房子在几棵梨树之间,这个季节梨树只剩下了乱枝纵横,搭在矮矮的院墙上;梨树和院墙旁边堆积着一摞劈柴,像是梨树的枝条,还有几捆玉米秸,上面落满了雪。

院墙不高,两片篱笆门半敞着,院里有水井,有树,有烟囱,与乡下民宅没有多大区别。高高的烟囱上冒着一缕缕烟,在纷纷扬扬的雪中穿梭,好像水在雾气腾腾里蜿蜒;院井里没有多少雪,扫过了,留着扫帚印,只剩下刚刚飘下来的、薄薄的一层;院子里的一颗石榴树上挂着几块抹布,抹布结了冰,看着硬邦邦的,几根枯枝左右摇晃,抖落几片雪;墙角竖着一把竹子扫帚,每根竹条上包裹着冰,亮晶晶的。

三间正屋,东西两间各有一扇窗户,窗棂上的纸已经泛黑,在风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中间屋子有两个锅灶,西锅灶前坐着一个弓着背的老人,锅底里的火苗舔着乌黑的灶火口,照在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听到脚步声,老人把掉落在灶外的几根树枝往锅底里推了推,扭着脖子往院门口瞧,她的一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另一只眼睛使劲瞪着,她看到了她的儿媳妇怀里抱着一个呀呀学语的婴儿,身边走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白茫茫的天色照在女孩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含着笑靥的脸颊透着俊秀。

老人的上身往前抻了抻,松开拉着风箱的手,把挡在眼角的几缕散发抿到耳后去,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神,声音里带着惊诧:“世军的娘,你,你带着谁呀,这是谁家的两个孩子”

“婆婆,这是老大的朋友巴爷家两个孩子,让他们到您这儿歇息歇息,走了半天路,雪大、风大、路滑,走不动了。”梅三姑对她婆婆说着,垂下眼帘看着小敏,压低声音:“老太太说她呀,必须自己做饭,霸王墓才有点人气和烟火……这个小院是仿照河北老家老屋建的,她喜欢每天烧大炕,屋里很暖和。”

老人扶着锅台颤巍巍站起身,昏花的、皱巴巴的眼睛躲在她灰白的眉毛下面,一会儿看看小九儿,一会儿打量着小敏,她心里很是欢喜,嘴里喃喃着:“不知多久山下没上来人了,今儿俺屋里可有了人气……丫头快进屋。”

梅三姑抱着小九儿跨进了烟熏火燎的屋子,东西间的两扇窗户紧紧关着,柴火的烟在三间小屋里拥挤着,呛得人喘不动气。很少一点烟顺着门口流出来,从小敏的身边挤过,飞到了院子里,空气里弥漫着柴草烧焦的味道。

小敏向前迈了一步,靠近屋门槛,深深弓腰,头低垂到胸前行见面礼:“您好。”

“嗨,不必拘礼,不必拘礼”老太太嘴里念叨着,木然地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着她的儿媳妇,把一只手放在耳边,意思问这丫头说什么呢

“婆婆,丫头她问您好。”梅三姑稍微斜着肩膀,眼睛看着老人的脸,撩着嗓子:“丫头准备去八里庄,路径咱们这边。”

“去八里庄!”老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重复着这几个字,似乎她对这几个字很熟悉,耷拉着的眼角使劲往上睁睁,“是去老二住的那个庄子吗”

梅三姑点点头。

老人扭过脸去看着她的儿媳妇,悄悄问:“这丫头和谁去八里庄

呀他们坐马车来的吗俺能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去好久没看到俺二小子了。”

“婆婆,近两年鬼子盘查的紧,怕您路上出事,如果鬼子用您要挟我们,您说我们该怎么做您的大儿子会不顾一切找小鬼子拼命。婆婆呀,为了大家都好,请您老多担待。”

“鬼子认识俺是谁是不是你们两口子多虑了。从河北跟着你们到了山东,本指望安安稳稳过日子,没成想,躲到了墓地里,这是什么日子……”老人抽泣了一下,把身体转到墙角去,抓起衣襟柔柔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

老人的动作让小敏心酸,听巴爷说青峰镇离着八里庄只有五六十里路,天气好,路上顺利,一天就到了,这么近,三年多老人都没有踏出霸王墓半步,无法与她的二儿子相见。

过了一会儿,老人觉得守着外人絮叨她大儿子的不是,心里有点不得劲,她看着小敏,尴尬地笑笑:“瞧瞧俺这个老东西,都忘了有客人来,让小丫头笑话啦,丫头,别站在院里,天冷,瞅瞅你的小脸都冻红了,进来吧,进屋里来……”她的一双小脚往西间挪了一步,一只手撩起门帘,一只手扶着门框。

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高大硬朗,有点驼背,她故意挺着前胸,站得很直溜。

西间屋子里摆放着简单的家具,一个靠窗户的大炕,炕西头是一个木柜子,占了炕的三分之一。炕对面北墙根有两把椅子,椅子中间有一个四方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张老头的画像,画像前面有一个香炉,空气里残存着清幽的焚香味道。靠着西墙根是一张四条腿的桌子,一条腿用一摞砖支撑着,桌子上有一个针线笸箩,笸箩里放着一摞纳好的鞋垫子,几乎都是男人脚那么大的,每一双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

靠着炕沿的墙上挂着一盏煤油灯,灯亮着,被从外间锅灶下面钻进来的烟包裹着,看不出房间有多明亮,还不如院子里的天亮。

梅三姑走进了房间,她把小九儿放在炕上,俯下身对着老太太的耳朵说:“婆婆,俺去给老大说一声,如果可以,您跟着丫头他们一起去八里庄,去看看他小叔,那边的人捎信过来说,他小叔挺好的,您老别担心。”

“真的可以吗俺可以去八里庄看看他小叔,那感情好。”老太太笑了,笑的像个孩子,露出嘴里稀疏又不整齐的牙齿。

“婆婆,锅里熥的什么还有两个外地人住在老三的屋里,是一对父女,是世军把他们带上山的。这季节山上也没有多少吃的,只有一些萝卜和土豆,老三在大厅锅里炖着兔子肉,给您和这丫头盛一碗过来吗”

老太太白楞了一眼梅三姑说:“你是知道俺不吃那玩意,不知丫头吃不吃”

小敏没吃过兔子肉,听到兔子肉三个字她有点害怕,慌忙摇摇头。

梅三姑走到锅灶前,弯腰打开锅盖,从篦子上抓起两个热乎乎的菜团子,用一块布包了包,攥在手里,抬头看着小敏,脸上挂着难为情,“丫头,不好意思,我们这山上没有什么好吃的,没好东西招待你们,肉不缺,满山都是野兔子……你和老太太慢点吃,俺去看看那一对父女。关上门,不要让屋里热乎气跑出去,”她在踏出屋门槛时,低头看看小敏脚上的鞋子,向老太太吆喝了一声:“婆婆,抽时间您把世军小时候穿的靴子找出来,丫头脚上鞋子不能穿了,都开口子了,进去雪水了,别把她的脚丫子冻坏了……”

听了梅三姑的话,小敏鼻子酸酸的,心生感激。低头看看脚上的鞋子,实在不能穿了,鞋底和鞋帮快分家了。在青峰镇时,她想买双鞋子,绣舞子每月给的七块钱买不到一双鞋子,多次站在鞋摊子前,攥攥手里的钱,犹犹豫豫,郁郁不乐走开了,回到家里,拿着针线缝缝补补,又穿了大半年。脚丫子长了,鞋子小了,前面都撑开了,雪钻了进去,一迈脚留下一汪水。

小敏想对梅三姑说一些感谢的话,抬眼看去,梅三姑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秀才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他向梅三姑抱拳行礼,一抬头看到了站在屋门口的小敏,他远远地点了点头,然后与梅三姑耳语了几句,梅三姑瞬间怒气冲冲,她掂了掂手里两个菜团子,迟疑了片刻,又狠狠塞进了秀才的手里:“他们不仁咱们不能不义,这么冷的天,也不能饿他们父女肚子,把这个拿去给他们……”

秀才撅起了嘴巴,把菜团子推给了梅三姑,“咱们还没有吃的呢,给他们俺不给。”

“听话,不要磨蹭,去吧,让麻子兄弟带几个小兄弟,严密盯着他们父女就可以了,俺去前面岗哨看看,看看兄弟们吃饱了没有今儿晚上,大家都要提高警惕。”

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小敏身旁,看着梅三姑他们远去的背影,老人摇摇头说:“世军他娘是好人,刀子嘴豆腐心。”

听到老太太这句话,小敏一愣,老太太耳朵没有问题呀,她为什么要装聋

“丫头,山下有鬼子,你们走路没遇到麻烦吗”

小敏实话实说:“遇到了。”

老人的脸一下变了颜色,嘴巴怒了起来:“这天煞的鬼子,没有消停的时候,唉,那年离开河北,是被逼无奈,孩子他爹是铁匠,义和团打洋人用过他做的铁家伙,被清政府砍了头……孩子们跑到了山东,没地方去,就躲到了霸王墓地,前几年我住在八里庄老二那边,三年前才到了俺老大这边,这一待就是三年多,因为山下有鬼子,俺走不了……”老人叹了口长气:“丫头,山下粮食都被鬼子抢去了,俺老大说买不进粮食,只好在山上石头缝里种点土豆、萝卜、地瓜……都说土匪要什么有什么,什么土匪唉,土匪也没有粮食吃。儿子是土匪,俺这当娘的老脸不知往哪儿放”老人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小敏想起了巴爷的话,霸王山上土匪都是打鬼子的英雄好汉。今儿一见,的确如此,无论是梅三姑,还是戚老大,他们身上没有一点匪气,与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梅三姑心地善良,那么忙,坐下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却有一颗怜惜别人的心,看到小敏脚上的鞋子碎了,让老太太帮忙找双靴子给她……“霸王山上的人都是好人,不是土匪。”小敏脱口而出。

听了小敏这句话老人笑了:“希望大家都这样以为,俺的孩子们在做正儿八经的好事,不只是为了自己,有的人不明白,他们不是不明白,而是装糊涂,俺不糊涂,俺耳不聋眼不瞎,俺看得明明白白。”

聚义厅里,鬼油毛端着一盆兔子肉放在长桌上,他的一只脚踩在长凳子上,一只手抿着鬓角,他的眼睛盯着大当家的戚老大,说:“大哥,在路上,巴爷跟俺说了一些话,俺想明白一件事,鬼子今儿为什么袭击刘大仁的运煤车平日里刘大仁没缺鬼子的过路费啊,因为鬼子想攻打咱们的霸王墓,在霸王山下拦截刘大仁的运煤卡车想试探一下咱们的实力。今儿那对父女突然上山,凭俺的感觉,那两个人不地道……”

戚老大用大手捋了捋脸上的络腮胡子,点了点头,说:“俺心中有数,世军把那对父女带上山,俺就看出来了,他们不是中国人。老三,吃完饭,去通知兄弟们,做好战斗准备。”

巴爷把烟杆叼在嘴里,悄悄观察着戚老大脸上的变化。离开青峰山时,姚訾顺说鬼子想收编霸王墓的土匪,不知戚老大心里怎么想的

戚老大是大孝子,他把他老母亲带在身边,老人一直跟着他住在霸王墓里。戚老大还有一个二弟,是八里庄抗日组织的联络员。姚訾顺让巴爷给戚老二带个口信,让他说服他的大哥参加八路军,大家团结起来抗日。

没成想,半路上了霸王山,此时当着戚老大的面,巴爷不想隐瞒他去八里庄的目的,他把姚訾顺的话简单地说了一下:“俺焦巴明人不说暗话,青峰山八路军希望和霸王山上的兄弟一起抗日,保家卫国。”

戚老大瞄了一眼鬼油毛,意思是征求他的意见。聪明的鬼油毛仓促摆摆大手,摇头晃脑说:“大哥,这是您自己应该决定的事儿,不要看着俺。”

戚老大把目光落在巴爷的脸上,巴爷目不斜视,盯着他嘴里的烟杆,一口一口嘬着烟嘴,烟窝里的小火苗一跳一跳的,闪着星星之光。

戚老大站起身咽了一下嗓子,愁眉锁眼:“俺对八路军抗日游击队早有耳闻,八路军能看得起俺霸王墓的土匪吗我们一个个都是草包,有勇无谋。”

巴爷把烟嘴从嘴里抽出来,高声说:“戚兄弟,您过谦了,您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一般不惊扰当地老百姓,即使山上没有粮食也不去抢老百姓嘴里那点口粮,这点让大家器重,更佩服。你们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坚持打鬼子,为了谁”

“哈哈哈,为了谁当年咱们参加义和团为了谁兄弟们在古北口抛头颅洒热血又为了谁在古北口俺也见识了八路军游击队的英勇善战,他们是老百姓的军队,并且您焦巴爷心甘情愿跟着他们干,俺瞠乎其后。”

“哈哈哈,大当家的话重了,俺焦巴也不想隐瞒,在山下,俺把刘文杰和刘小义交给刘大仁时,已经把霸王山即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让他们给青峰山上的朋友送个信……不知是不是俺自作主张”

听了巴爷一席话,戚老大陡然抱拳,“有八路军游击队增援霸王山,俺老戚心里吃了定心丸,定能激发兄弟们的战斗精神,增强了俺必须打赢这一仗的信心。”

一旁坐着的鬼油毛“腾”站起身,拍着自己的胸膛,“好,如果您焦巴爷也参入这场战斗,俺这心里多了踏实。”

巴爷又嘬了一口烟杆嘴,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他本想安排好一切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霸王山,听了鬼油毛这句话,他开始沉默,他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开霸王山,鬼子已经提前行动了,安插的眼线进入了霸王墓,如果姚訾顺他们不能及时赶到,霸王山面临着毁灭性的打击,他要与霸王墓的兄弟共存亡。

戚老大没有理会巴爷的缄默不语,他在长桌前转了一圈,脚步停在巴爷跟前,大手一挥,说:“焦巴爷,俺戚老大有事也不想瞒着自家兄弟,鬼子曾想收编俺戚老大,被俺一口拒绝了,俺与倭寇有深仇大恨,当年参加古北口一战的兄弟,几乎都死在了鬼子的枪炮下,俺怎么能与狼为伍鬼子软的不行,想跟俺来硬的,俺霸王山的兄弟不是吃素的,小日本鬼子胡作非为,还有他们的三光政策,惹急了我们,早就想跟他们决一死战。”

“大哥说得对,咱们义和团兄弟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来,巴爷,咱们兄弟再喝一碗。”鬼油毛从桌子底下抓起酒坛子,把三个人面前的酒碗里倒满了酒,然后,一手抓着酒坛子,一手举起酒碗,“来,俺鬼三敬巴爷和戚大哥一碗,今日能与两个哥哥并肩作战,定会一举获胜。”

吃了几口饭,又聊了一会儿,巴爷离开了聚义厅,沿着长廊往前走着,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他思虑重重,拖延一天离开霸王墓,不知怎么跟丫头解释如果霸王山被鬼子攻下,丫头和小九儿是不是有危险

老屋里,老太太跪在炕上,翻箱倒柜找东西,嘴里絮絮叨叨,

“俺的二小子在八里庄开了一间铁匠铺子,自小就跟着他爹打铁,有一把好手艺……两个儿子都很孝顺,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俺……俺知道老大两口子是做什么的,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了,他们专门与洋人作对,洋人被腐败官僚惯坏了,在咱们土地上耀武扬威,仗势欺人,该打!清政府无能,只能和老百姓撒气,与洋人签署了什么条约,追杀义和团……二小子被牵连,也逃到了山东……现如今倭寇又来了,占领了咱们大半个中国,不知俺以后还能不能回家”

小敏没见过洋人,她见过日本鬼子,日本鬼子霸占了坊子矿区以后,民不聊生,被无辜杀死的矿工填满了好几口煤井;鬼子占领了弥河码头、青峰镇,沙河街到处杀人放火,有多少人饿死街头有多少人走投无路跳进了弥河有多少人有家不能回

想起回家,小敏想去前面聚义厅找找巴爷,是不是他喝酒忘了回郭家庄的事情。

院门口外面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女孩在篱笆门前探头探脑,女孩十六七岁的年龄,个子不算高,一身素雅的衣服,褐色裤子,黑色布鞋,灰白色的上衣,这是一个戴孝的女孩,她的头发上别着一朵白色的花,她的双手揣在上衣口袋里,细长的脖子前穹,眼睛眯成了两条线,使劲寻摸着屋里的情景,两扇屋门关着,西间屋里墙上亮着一盏煤油灯,灯光把老人佝偻着的背影投在窗户上,看不清屋里的情况,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断断续续从纸糊的窗户上飘出来,女孩侧着身体,把耳朵往前凑凑,由于她精力太集中,她的身体“咣当”撞在篱笆门上,门檐上的雪被她的动作摇晃了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头上、身上。她生气地嘟囔了一句日本话:“糟糕透了。”

小敏听到了女孩嘴里的话,她对日语很熟悉,虽然不知道说的什么意思,那口型与表情她太熟悉了,绣舞子经常说这句话。

小敏的手紧张地攥了攥,霸王墓里有日本人,这件事不知道巴爷他们知道不知道

这时,巴爷的脚步慢慢靠近了老屋,天色接近了午后,风比先前小了好多,雪也停了,堆积在墙头上的雪结了一层冰碴,给阴霾的天气增添了一点明亮。微风轻轻摇曳着前方两扇篱笆门,发出“吱呀吱呀”声,篱笆门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女孩低着头,用衣袖扫着头发上的雪,脚步随着动作往后退着,转身准备离开,正好与巴爷打了一个照面,慌乱垂下眼神,身子退到院墙旁边,给巴爷让出一条路。

巴爷脚步停顿了一下,凭他的感觉,眼前的女孩就是大家说的那对日本父女中的“女儿”,她怎么在这儿

巴爷皱皱眉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篱笆门跟前,推开两扇门走进了院子,他的大脚步不紧不慢靠近了屋门槛,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后,那个女孩还站在原地。巴爷故意向屋里撩了一嗓子:“丫头,在吗”

走进屋子,巴爷把霸王墓要发生的事情简单与小敏说了一下,

“丫头,咱们只能明天上路了,俺不能丢下霸王墓的兄弟自己走,本想让别人送你们,俺心里不放心。”

看着巴爷左右为难的表情,小敏知道孰轻孰重,知道巴爷仗义,她也不想看着眼前的戚家人遭难。

“俺等着巴爷打跑了鬼子一起走。”小敏心里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好丫头,你们要好好保护自己,小心霸王墓里的日本人,那个女孩和她的‘父亲’是日本的奸细……要提防他们。”

小敏也把她心里的怀疑告诉了巴爷,巴爷点点头,他知道丫头聪明伶俐,一定会照顾好她自己和小九儿。

老太太听到巴爷的声音从炕上爬了下来,踢蹬上鞋子,走出了内屋。巴爷上前给老人见礼,他知道眼前的老人就是戚老大的母亲,老人不容易,老伴被清政府砍了脑袋,两个儿子被清政府追杀,她跟着儿子来到了山东威县地界,每天担惊受怕,没有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您快屋里坐,俺给您烧点水砌壶茶。”老太太说着准备去拿水壶。

“老人家,俺不渴,您不要忙活了,明天俺带您一起走,去八里庄见您的小儿子。今夜俺这两个孩就住在您这儿,叨扰您清净了。”

老太太急忙摆手说:“哪里呀,俺不喜欢冷冷清清,喜欢热闹,中午儿媳妇把两个孩子送过来,俺这心呀高兴,听说你们去八里庄,俺这心里更高兴,唉,俺三年多没见到俺二小子了……俺给他纳的鞋垫子放包袱里啦,俺把路上要穿的棉袄都找出来了。”

戚老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屋门口,听着他娘嘴里的絮叨,他心里也很难过。

巴爷用大手呼啦一下脸,把眼眶里的泪水握在拳头里,把身体往门口挪了挪,给戚老大让出一条路,低声说:“你们娘俩好好聊聊吧,俺替您去山坡上转转,看看老三布署的怎么样。”

看着儿子出现在面前,老人心里一哆嗦,她知道儿子又要去打仗了,每次出去打仗他都要先来看看她。老人蹉跎着小脚走近儿子,踮起脚尖,伸出瘦骨嶙嶙的手摸着儿子的脸。

戚老大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半蹲着身体,让母亲的手够着他的脸。借着墙上的煤油灯的亮,母亲仔细端详着这张胡子拉碴的脸,年轻时候街坊邻居都夸缵说:您家老大真英俊,男人要想俏一脸胡。岁月不饶人,在这张气宇轩昂的脸上刻上了一道道褶皱,深深浅浅布满眼角四周,一双剑眉下,明眸之中透着刚毅。

“去吧,娘不会让你分心,一定好好的回来。”

“娘,对不起,让您老人家跟着儿子吃苦,打完这一仗,俺带着娘离开霸王墓去青峰山,那儿山清水秀……”

“好,娘等着,等着俺儿子带俺离开这儿。儿子啊,去吧,不要担心娘,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去打鬼子……”老太太从皱巴巴的嘴角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儿子每次出去打鬼子,都过来与她唠唠嗑,儿子是怕他回不来,她心里明白,她不想给儿子负担,“娘等你,等你们都平安回来。”

“娘,这次打仗在家门口,俺把兄弟们都安排到前面阵地上去了……娘,您注意安全,听到枪炮声您别害怕……”戚老大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在他母亲身边像个小孩子,泪眼婆娑。

“娘听不见,听不见,你不要挂挂着俺,俺就待在屋里,哪儿也不去,等着你们回来。”

小敏咬了咬嘴唇,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滑落,落进了嘴里,咸咸的,她猛然想起了巴爷,她奔向屋门口,眺望着巴爷远去的背影,他身上的破长袍随着他铿锵有力的脚步飘荡,灰色的棉絮钻出了一个个碎补丁,在半空飞着,慢慢落进了雪里,小敏真想喊住巴爷,给他老人家缝缝棉袍上的破洞。

拂晓时候,鬼子开始攻打霸王墓,枪声擦亮了黑夜,还有黑夜的雪。

鬼油毛带领着他的兄弟从老屋前的路上跑过,他们手里拿着枪和刀,一串串火急火燎的脚步踏在结冰、坚硬的地面上,“咔咔咔”响。

手榴弹的爆炸声震得老屋“哗哗哗”往下掉泥块,震得煤油灯左右摇晃,一会儿火苗窜的老高,一会儿就要灭了似的,屋里忽明忽暗。

老太太把双手抱在胸前,在屋里地上焦急地跺着脚,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灯光把她清癯的身影一会映在墙上,一会拖在炕沿上,她嘴里祷告着:“打仗了,打仗了,老天爷呀,保佑我的儿子和他的兄弟们平安回来……”

小敏紧紧抱着九儿,虽然巴爷已经与她说了霸王山突发紧急情况,鬼子时刻准备围攻霸王墓,她心里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鬼子会来的这么快。

突然,烦躁的老太太撩开门帘窜到了正间屋,摸索着锅台,弯腰抓起一块木棍攥在手里,冲到屋门口,打开了屋门,随着两扇屋门的打开,从外面窜进一阵冷风,煤油灯的火苗颤抖了一下灭了,一切都黑了。

小敏想喊住老人,她嘴里吐不出一个字,一种从没有过的害怕袭击了她的小心脏,抱着小九儿的双手变得无力,她把双手的手指头勾在一起,紧紧揽着小九儿的腰。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听到枪炮声,那么激烈,那么响亮,似乎看到巴爷破烂不堪的长袍上溅满了血水,他老人家手里挥舞着大刀,狠狠劈向鬼子,鬼子和伪军乌泱泱而来,他们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刺刀……

这时,从院门口走进一个年轻的身影,借着朦胧的夜色,老人认出来人是她的孙子,她往前疾走一步准备迈过屋门槛,她的脚没有抬起来,被门槛挡住了,她的身体前扑。

戚世军眼疾手快,连忙扶住老人,“奶奶,您慢点。”

老人猛地抓住孙儿的胳膊,着急慌忙地问:“世军,你爹呢”

“奶奶,俺爹和俺娘在前面……俺爹说让您带着妹妹弟弟待在屋里,不要出去。”

“不,俺儿子在前面,他不怕死,俺老太婆更不怕死,世军呀你带着丫头和她弟弟去屋里,俺出去看看……俺听到了鬼子的嗥叫声,听到了爆炸声……世军,奶奶老了,不怕死,把你的枪给奶奶……”老人说着把手里的木棍扔在了院子里。

“奶奶,您快进屋里去,俺爹和俺娘交给俺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们。”

山下,手榴弹爆炸声像爆米花机“轰隆轰隆”直响,间或传来一阵阵厮杀声,还有鬼子声嘶力竭的咆哮。小九儿突然哭了,他闭着眼睛,咧着小嘴巴哇哇大哭,那么伤心,那么无助,那么凄凉,听着小九儿的哭声,小敏惊恐万分,她仿佛看到巴爷满身是血,踉踉跄跄向他们奔来,张开血淋淋的大手准备抱小九儿……“巴爷受伤了,俺要去找巴爷。”

戚世军看看他的奶奶,老人步履维艰,脾气焦躁;屋里,怀里抱着婴儿的小敏,神思恍惚,语无伦次。

戚世军提高了嗓音,怒视着失魂落魄的小敏,厉声呵斥:“你,你不要添乱了,那个巴爷还说你懂事,俺看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听到戚世军的叱责,小敏收住了脚步,她使劲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谁是胆小鬼俺,俺不是。”小敏无力为自己辩解,刚才她确确实实慌了神。

看着小敏垂下头,戚世军暗暗高兴,他的激将法管用了,眼下局势紧张,没时间拖延,他很快换了一种口气:“俺知道你不是胆小鬼,俺三叔给俺说过你,你勇敢机智……今儿俺做错了一件事,把那对日本父女带上了山,俺不能再错了,俺是男子汉,俺要去打鬼子,小丫头,俺把俺奶奶交给你……”

小敏没有回答戚世军的话,她踏进霸王山时跟这个男孩见过一面,没说过一句话,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英俊的男孩,他一双清澈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勇敢的光。

又一阵阵“轰隆隆”的炮火擦亮了院子,老人的身体颤栗着,情绪激动,“我的儿子,我要帮我的儿子……”趁戚世军没注意,老人猛地从他的腰上拔下一把手枪。

老人疯狂的举动让戚世军惊慌失策:“不可以,不可以,奶奶,这枪您不会用。”

“俺会用枪……俺老太婆虽然不像你小子是神枪手,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小时候,你爹给你一把没有子弹的枪,俺天天看着你玩……”老人用粗糙的手握着枪柄,食指触触扳机,这是她第一次握着真枪,她的手哆嗦,她的脸也在哆嗦,她站不住,身体“咣当”靠在门框上,眼睛直呆呆注视着前方。

“奶奶,您老不要慌乱,镇定一下,您平日里不是说,要装聋作哑,不给儿女添乱吗”

戚世军的话管用了,老人一只大手捂在胸前,大口喘着粗气,

自己宽慰自己:“对,要冷静,不能给孩子们添乱,不能让他们分心,一定会没事的。”

正在这时,一个矮小的身影窜到了房山外面,那里有一堆劈柴,她弯腰抱起一些劈柴,又抓起一些玉米秸,转身往前跑去,是那个日本女孩,戚世军往前站了一下,把老人和小敏挡在他的身后,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看看小敏,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意思是不要出声。

看着日本女孩慌里慌张的背影,小敏皱皱眉头,日本人用劈柴做什么这种情景下不可能点柴取暖,只有一个可能,用火给鬼子指明袭击的目标。

小敏猜测对了,日本女孩和她的“父亲”杀了身边两个看守,逃离了别人的视线,准备点火向鬼子炮兵发送信号。

“给,帮我抱着小九儿,俺出去看看,看看日本人要做什么”

小敏把小九儿硬塞进了戚世军的怀里,趁戚世军发愣的瞬间,她飞快地蹿到了院子里,直奔院门口,拉开一扇门钻了出去。

看着小敏匆匆追出去的背影,戚世军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他抱着小九儿跑进内间,摸索着把小九儿放到炕上,转身从老人手里夺过枪,追赶着小敏的背影而去,老人碾着一双小脚磕磕绊绊追在她孙儿的后面。

在聚义厅的西门口,日本女孩停下了脚步,把胳膊弯里的劈柴扔在地上,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小敏行如脱兔,一下冲了过去,身子向前一扑,脚丫子一滑差点摔倒,她拼命用脚趾头抓住湿淋淋的鞋子,否则脚丫子就会从鞋子前面破碎的口子里蹿出来,一伸手,从日本女孩手里夺过火柴,用一双大眼睛瞪着日本女孩,厉声质问:“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日本女孩张皇失措地盯着小敏的脸,当她看清眼前只有一个小丫头时,她轻蔑地笑了一声,嘴里一边喊着,一边扑向小敏,

“拿过来,你找死……”

“你是日本人!”小敏把火柴装进了口袋里,攥紧了拳头,跳开身子,日本女孩扑了一个空。

对面墙角旮旯里,站着那个日本男人,他狠狠盯着小敏,举起了手里的枪,扣动了扳机,听到响声,小敏身体往后一翻,双手扶地,小身体像一个倒写的“u”字,子弹像一颗流星划过衣服前襟,穿进了身后的墙里,溅起一溜火花。

小敏的眼睛贴着地面看过去,日本男人背后的墙角里,还有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那个影子投在地上,那个矮小的身影让她很熟悉,特别像那个麻子脸,他怎么在这儿他看到了日本人为什么不开枪小敏迅速蹦起来,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根硬劈柴朝着日本男人抛过去,日本男人一歪肩膀,躲过了劈柴。

麻子脸趁人没注意,“噔噔噔”跑了。

看着麻子脸远去的背影,小敏张开了嘴巴,她想喊,没喊出口,如果麻子脸想打鬼子不会等着她开口,更不会逃跑。难道他是汉奸是日本人一伙的想到这儿,小敏紧紧闭上了嘴巴。就在这个空挡,身边的日本女孩从怀里又掏出一盒火柴,小敏再次扑向日本女孩。

在两个女孩互相抢夺火柴的时候,戚世军赶了过来,他举着手里的枪,却不敢随便开枪,眼前两个女孩扭打在一起,他怕误伤了小敏。

墙角的日本男人调转了枪口,向戚世军扣动了扳机,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老太太气喘吁吁冲到了戚世军眼前,用她孱弱的身体狠狠撞了孙儿一下,戚世军往前一趔趄,差点摔倒,鬼子的子弹穿过了老人单薄的身体。

听到耳边枪响,小敏呆了,眼睁睁看着老人擦着戚世军的身旁倒下去,一切来的太突然,就在同时,日本女孩手里火柴“呲啦”划着了,火苗映在日本女孩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上。

戚世军手里的枪响了,日本女孩倒在雪地里,她手里燃烧的火柴杆掉进了雪里,灭了。

看到日本女孩没有点燃劈柴,日本男人准备铤而走险,他窜出了墙角,再次向小敏举起了枪口。

小敏没有注意危险正一步步向她逼近,她蹉跎着脚步,想去看看倒在血泊之中的老人,她看到老人擎着一只无力的大手,半张这嘴巴,似乎有话要说。

不远处的戚世军抬起头,不经意地一瞥,发现日本男人一双穷凶极恶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寒光,他手里的枪一触即发。

戚世军想向小敏喊:趴下,已经来不及了,他疾速蹲下身体,左脚前弓,脚尖点地,右脚伸直,向小敏双腿猛地横扫过去,小敏感觉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身体不稳,前扑,整个身体趴在雪堆里,她双手支撑着地面准备爬起来,一发子弹掠过她的头顶,飞进身旁一棵树里,抖落一层雪落在她的脸上。

见眼前两个少年毫发无伤,日本男人气急败坏,把枪口指向了戚世军,说时迟那时快,戚世军身体后仰,膝盖前穹,双脚使劲蹬着溜滑的地面,滑出三丈开外,掉转手里的枪口,朝着日本男人后背扣动了扳机,日本男人没来得及吭一声,身体“噗咚”栽倒在地下,一命呜呼。

远处的枪声在夜幕下呼啸,子弹擦着刺眼的火花在头顶上盘旋;手榴弹在前面的树林里爆炸,掀起一片片厚厚的雪,在半空飞扬。

小敏从雪堆里爬出来,爬向躺在地上的老人,老人胸前的枪窟窿眼“咕咕咕”冒着鲜红的血。小敏用小手掌堵在那个血窟窿眼上,血水顺着她的指头缝隙肆流。

戚世军“噗通”坐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抱起老人,放在他的怀里。

老人艰难地睁开眼睛,声音微弱:“世军,奶奶给丫头找出一双靴子,还没来得及给她……世军,告诉你爹,不要让他伤心难过,俺,俺去找你的爷爷啦,你爷爷会带着俺回家……”

戚世军明显感觉到,奶奶沉重的身子从他的胳膊上滑落,慢慢地滑落……“奶奶,俺知道,俺知道……奶奶……”

老人最后几句话让小敏泪如雨下,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人,今中午听说去八里庄见她的儿子,高兴了半天,老人不愿意住在墓地里,想回家,她的家在哪儿她的家被日寇占领了,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相聚……蜷曲在戚世军怀里的老人永远闭上了眼睛。

一颗讯号弹划亮了夜空,撕破了黑色的缀幕,照亮了霸王墓,接着,更加密集又激烈的枪弹,撞击着沉睡的大地,震撼着云霄。

姚訾顺带领着八路军战士冲上了霸王墓,抄了鬼子的后路,战士们手里的手榴弹抛向黑压压的鬼子和伪军。

戚老大和巴爷他们不顾一切、像火一般扑向鬼子,他们一只手里抓着驳壳枪,另一手里抓着手榴弹……

鬼油毛和他的兄弟们举起手里的大刀劈向鬼子的脖子……

一刹那,鬼子与八路军和戚老大的人厮杀在一起,几个伪军举起枪投向,鬼子嘴里“呕呕”叫着垂死挣扎,硝烟弥漫、枪炮声震耳如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