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竹先生的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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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听说了吗,竹先生家里那位……回来了!”
“啊?李方士不是死了吗?你从哪听来的。”
“她是听来的,我可是亲眼所见啊,李方士活得好好的呢,看着比以前还精神。”
“可是之前那件事……”
在江林这种小地界上,八卦总是传得飞快,尤其是竹先生的八卦。
在竹先生“丧偶”后,全江林所有家里有未婚女子的都盯着这块香饽饽,要不是他大病一场后精神不太正常,媒婆早就踏破家门了。这回原配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还活蹦乱跳的。三天两头就有些个不信邪的上门来看看这个死而复生的竹夫人,搞得竹山夫妻不厌其烦。
李微言被围观了几天后干脆立了个牌子在竹林外,上书:“人没死,别来了,无事概不招待。”
竹山看着牌子上的笔迹,忍不住笑她有多少年没有练过字了。李微言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四五百年了吧。”
竹山一回来就得去看望一遍他的患者们是否有旧疾复发,连带着李微言也得跟着被围观一遍。这几日只要一出门就被一群人围着问东问西,她光是糊弄都糊弄累了,『与同行斗法』这套说辞一天要说个十来遍,后来直接开始摆烂,问什么都答“嗯嗯嗯,对对对。”
本以为立了牌子应该就不会有人进家里来围观了,谁知林县令居然都来凑热闹,名义上说是来探望竹先生,但是一到院里就开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在旁边洗菜的李微言。
“我脸上有东西吗林大人?”李微言黑着一张脸,一边摘着菜梗一边瞥着林羌。
眼见着货真价实的李微言在眼前,不是他人假扮也不是竹山的妄想,林羌也终于信了她没死的事实。而人总是无法战胜自己的好奇心,他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借口是探望竹先生,转而与她攀谈起来。
林大人是个头脑清明的,不像乡野百姓那样好糊弄随随便便说点什么就会信,问的问题也更清晰犀利,李微言只能皱着眉头嗯嗯奥奥的附和着。
竹山知道妻子这些天被烦得头疼,便替她解围:“林大人不是说有医经上的问题想讨论一二么?不如屋里坐坐?”
林羌被竹山给支走,李微言终于松了口气,抬头又见郑直还在,道:“郑捕头就杵在这看我洗菜?”
闻言,郑直便在一旁坐下,问道:“李方士,在下想问……”
下半句还没出来李微言就翻了个白眼,他要问的东西她都听的耳朵快起茧子了,于是应付都懒得应付干脆实话实说:“问大家做的梦是啥,我到底死没死。我若是说我确实被人弄死了,但是没死透又从地府爬回来郑捕头信不信啊。”
“原来如此。”
“?”李微言有点疑惑地看向他。“你这就信了?”
“为何不信?”
若是别的女子说这样的话,郑直肯定不会信,可若是李微言,就非常合理了。以她通阴阳的本事,往来于地府人间听起来也并没有离奇到不可思议。
李微言不擅长应对这种耿直性子的人,便回了一句:“哦,那便是了。”
竹先生家的八卦热闹虽大,但这种新鲜好奇劲儿,过几天也就散去了,像是『李方士是他人假扮的』亦或者『这个李方士是妖怪变的』这种离谱的谣言,只要见到方士本人说上两句话便不攻自破。
而那些打竹先生主意的狂蜂浪蝶们也终于偃旗息鼓,不再暗戳戳地纠缠。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过往那些关系着人间存亡九死一生的大事情好像从未发生过似的。世间也似乎并没有多出一位传奇般的无名神君,也没有了那个会与皇帝谈笑风生的天师大人,只有那个往日里摆摊挣钱、择菜刷锅的李方士,依然还在摆摊挣钱、择菜刷锅。
心情好了就出摊,没有出摊的心情就跟着夫君行医。通天的本事只用在出门前看看今天有没有雨,若是有雨几时放晴。
至于算命?
哈,人们算命那是为了预知未来吗?顶多是求个安心问点八卦,给人算命根本用不到卜算的本事,街头巷尾跟三姑六婆聊上半个时辰,两条街外的裁缝家里的母鸡每天下几个蛋都能清清楚楚。
若真要按卜算的结果实话实说,一天摊子被掀三遍都是乐观的。这是李微言这几百年来在人间混出的一点人生经验。
闲来无事时就晒太阳睡大觉,反正不用像过去那样给总务司卖命,也不用为了什么衙门绞尽脑汁,在风平浪静的江林县过上养老的安逸日子也不错。除了会因为太安逸了被夫君抓过去看医书。
李微言看那种乱七八糟的书很快,什么奇门遁甲,阵法经略,兵法丛书,志怪奇闻,就算写得晦涩难懂她都看得进去,但是看医书就很头疼。嗷嗷叫唤一番还得夫君端着点心来哄,不像个几百岁的仙人,倒像个七八岁的小孩。
她不愿意看书,竹山就把自己厚厚的一箱子医案取出来让她看,上面记载的五花八门的病例确实比死板的医书有趣很多,除了病人本身的描述,还有许多他自己的批注,比如某些病症是因为当地的饮食习惯,有些又是因为气候,有些则是因为村子封闭近亲结婚所致。
又或者某些病症在一些群体中非常严重,在另一些群体中无伤大雅。还有在治疗过程中发现有些药材的药效与医书记载有差异,特此修正。
这些医案李微言看得津津有味。
李微言能从病例的记载里得知竹山去过哪,当时是什么心情什么想法,比起医案,这些倒更像是游记。只不过别人记的是山川景色,他记的是人文病理。
一些严肃的病例记录中间还会夹着几张竹山自己的随笔,有些是记录期间发生的特别的事情,有些是因为病人们的遭遇而伤心。他在旁人面前总是礼貌疏离、少言寡语的,许多情绪只会写给自己看。
可能是因为太久远,他自己都忘了写过这些东西,所以把一箱子医案给李微言的时候他忘记把这些东西拿出去。于是李微言翻着翻着就翻到某一页的角落写着:『遇到了个死缠烂打的女子,着实讨厌。』
“阿竹确实是容易遇到这种烂桃花的。”李微言心想。
不过她也没多想,便继续往后翻。
医案中关于瘟疫的部分病例有不少缺失或是混乱的部分,其中文字更是触目惊心,连记载这部分的册子都显得比别的更破烂些。
『封村,官兵戍守,无人可逃。离村者当场格杀。』
『封村五日,已寻得药方,但可惜已无药可用,无粮可继,疫者未死于疫病,先死于饥饿。』
『封村七日,村中熬了一锅肉汤。锅中是以前曾为我引路的小乞丐,他前两日饿死了。我不愿吃。人间地狱,不过尔尔。』
随笔的字迹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潦草,看起来像没有力气再写字了。其中还被撕掉了几页。
『那个纠缠不休的女子居然跟到这村子里来了,实在胡闹。不过她带来不少粮食和药材,外边兵荒马乱,也不知她是如何弄到的。』
这会李微言才意识到这个死缠烂打的讨厌女子说的是她自己:“我给阿竹的第一印象居然差到他特意写一句来吐槽吗……”
李微言想起那会初遇竹山,正是瘟疫肆虐的时候,她在四处忙于消除枉死者的怨念和业障的空隙中,一眼便看见惊为天人的竹先生。于是她就学着人间女子追求男子的方式,不过显然效果不佳。还被对方在随笔里吐槽。
跟到疫村什么的,说是巧合的话……阿竹也不会信吧。
继续往后翻几页,由于有了药材,终于出现了几例症状减轻的病例。
『她似乎并非如我想象中那般是浅薄轻浮的江湖骗子,这几日她忙于救助灾民昼夜不休,又不知从哪里又得来了粮食和药材,如今世道,想必这些东西极难取得,村子应该很快就会脱险。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是羞愧难当。』
李微言刚要得意地摇摇尾巴,就看到底下墨色不同的补充:
『果真是个纠缠不休的花痴女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了?李微言记不清自己干了啥会让他有这种反应。难道是因为她的路线跟竹山行医的路线巧合结果被当成跟踪狂了吗……
可是他往死人多的地方钻,她也往死人多的地方钻,真的只是巧合啊。
再往后翻便都是医案病例记录,又翻了十几页才看到下一篇随笔。
『世间竟真的有鬼魂,她并未骗我。可为何鬼怪存在,作恶之人却没有遭受报应呢?她说世间事不总是遂人心愿,可这世上,遂人心愿之事才是极少。』
『她总是笑,我并不讨厌。在这片地方,很少有人笑,这笑容很难得。』
『怎会有她这般不晓得爱惜自己身体的女子,她难道不晓得休息吗?又不吃饭又不休息,如此年轻,恐怕要落下病根。今日若不是我及时发现,她便死在路边了,真是,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他的随笔里越来越多地提起李微言。这会已经微微现出几分唠叨的苗头了。
『好几日未见她,也不知她如何了,若是又闷倒在哪个没人看见的路边可如何是好。若是遇到兵匪或是土匪又如何是好。我虽仍不喜欢她,可若是她平白死了……』中间涂涂改改几个字实在看不清。
“啧,嘴硬。”李微言放下的尾巴又摇了起来。
『与人结伴而行,似乎也没有那么糟。仔细想来,她也有些可爱。』
李微言正津津有味地要往下翻,却见竹山突然面红耳赤地冲进屋来夺下了李微言手里的医案。他看了眼医案的内容,脸红得更厉害了。
李微言伸手去抢反被扣住,她立刻就撇起狐狸耳朵装的一副委屈样子:“阿竹怎么这样,让人家看书又出尔反尔欺负人。”
竹山背着手把医案放进箱子里,结结巴巴地说什么医案还没整理好,整理好了再给你看。怀里的狐狸撇着的耳朵立刻缩到脑后,眯着眼睛往他脸上凑:“阿竹连骗人都不会骗。”
竹山目光游移。
“我就要看!”
“不行,等,等晚些时候的。”
“不我现在就要看!”
面对开始无理取闹的妻子,竹山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堵上她的嘴,让她老实一会。同时双手探着狐狸敏感的耳朵和尾巴,吻得她酥软下来才松开。
“阿竹……赖皮。”李微言红着脸缩在他怀里。
“言儿乖。”
至于后边的随笔写了什么呢?在竹山把所有随笔整理一遍,只留下一些游记类的随笔连着医案给李微言之后,李微言趁他不在家把家里翻了一遍也没有翻到剩下那部分随笔。
在床上娇声婉转地吹耳边风也没把那几页纸的下落吹出来。她甚至为此多翻了几本春宫学了些新东西,而竹山的嘴就是死活撬不开,哪怕是几乎失去理智的迷离状态,也没有松口的迹象。
于是李微言想了想,又换了个战术,使上自己学的为数不多的媚术撩拨得他心火中烧的时候,穿上衣服直接走人。这个计策如果不是之后没逃掉反而被按在桌子上要了的话,应该还是蛮有用的。
阿竹真是小气鬼。早知道应该看得快一点,不过那么点东西有什么好害羞脸红的。李微言懊恼地想着。
她自然不会知道她没看到的部分都是些什么腻歪的少年心事。
『想要见她。一日见不到她便觉心焦,我想,我应该是完了。』
『只是看着她便会觉得心情大好,她这样小,若是将她拥入怀中不过也才到胸口……我在写什么失礼的东西…』
竹山想,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当时平日里冷着一张脸,结果回头写的都是这些东西,当真要羞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