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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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白的亮眼。
顾星见轻缓地抬起眼帘，从指缝间透进的，只有无休无止的炫目光亮。
白皙细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周遭的事物才从那一整片白茫茫中一寸寸渐次显出颜色来。
是七月盛夏的午后。
灼眼的日光从落地窗外毫无保留地泼洒进来，在木制地板上落下一团美妙光影，照见粉色装潢的小房间。
长耳兔子、趴趴小熊、金发娃娃，还有一本半开的童话书，都沐浴在这场天光之下。
顾星见抬眸，见到了天花板上垂下的各色气球，其中几个大大的亮色字母组成了“happybirthday”。
今天是她的五岁生日。
小女孩微微一笑，粉嫩的脸蛋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明媚可爱。
“小星……小星……”
门外忽而响起一阵呼唤声，打破了这场一丝不苟的静谧，只是那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顾星见却清楚地分辨出这是妈妈的声音，自她记事起，无论妈妈有多忙，在她生日这天，都会为她庆祝。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她忙不迭从小床上爬起，小跑着打开了房间的门，却在迈出房门的一瞬隐去了脸颊的浓浓笑意。
她环顾四周，并未寻到母亲，只是那声音依旧在耳畔轻轻响着。
她着急起来，步子也不自觉加快，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个遍，却依旧没有半点母亲的身影。
“小星，生日快乐……”
母亲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只是这次万分清晰，她甚至能听出其间慈蔼的笑意，仿佛母亲此刻就握着她的手，蹲在她的身侧。
她急出了泪，自眼角轻轻滑落。
“妈妈……妈妈……”她再也忍不住，抖着声音大声唤着。
泪水模糊朦胧了她的视线，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陷入混沌之中，她无法思考，只是停不住地跑起来，双手不停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发觉只是徒劳。
突然不知脚边绊到了什么东西，她一下扑了空，重重摔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依旧是满目的白。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有嘈杂纷乱的蝉鸣声在她耳畔迂回缠绕，空气中满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周遭是形形色色步履匆匆的人。
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盯着面前毫无纤尘的白墙发愣。
“56、57、58、59……”
她的目光望向白墙上悬着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在跳动，她不自觉小声跟着数了下去。
终于，在数字跳成了14点整的时候，她侧头，看见手术室的灯熄了，与此同时，窗外响起了最后一声蝉鸣，似乎那只蝉已然用尽了这一生最后的一丝力气，接着天地间只剩下静默，一种刺骨骇人的悄无声息。
她看到有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摘下口罩，露出了紧缩的眉头和满脸的疲态，他走过去和舅舅说了些什么，舅舅听后双手掩面，蹲在白墙下，肩膀不住地抖起来。
“小星……”
她恍然间又听见了那个声音，连忙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转头，这一次，在长长的走廊尽头，她看见了母亲慈善的笑颜，一如无数次自己望向她时那般，温婉柔善地笑着，张开双臂等待着自己的拥抱。
顾星见急忙站起身，摇摇晃晃朝着走廊的尽头大步跑去，越近些却越发觉，母亲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等到她终于大张开手臂扑进母亲的怀抱时，她早已没了踪影。
她又一次扑倒在地上，空旷的走廊尽头，除了冰冷的地砖，什么都没有。
“妈妈……妈妈……”
她大哭起来，却发觉自己身处的空间在慢慢扭曲变形，万物都仿佛归于虚无，最终眼前一黑，她醒了过来。
原来是一场梦。
是一场她重复做了两年的噩梦。
两年前，她五岁生日那天，一个人在早早装饰好的房间内等着母亲回家，从清晨等到午后，却只等到了急忙赶来的舅舅，舅舅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领到了医院，一直守在手术室外，她等啊等，等啊等，却再也没等到母亲。
舅舅将她接回了家，说以后这就是她的家，顾星见不明白，她明明有自己的家，为什么要住在舅舅家。
她缠着舅妈问母亲去哪了，舅妈开始只是沉默，后来被自己问的烦了，就直言母亲死了，在自己五岁生日那天出了车祸，没能抢救过来，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时她还太小，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在一次次无边梦境中期待着再见母亲一眼，能再一次在她的臂弯里听她轻轻的低唱。
可她从来都没梦到过，每每都是，她使了大力气，却什么都抓不住。
突然间一道刺目白光劈开了窗外浓重的黑幕，狂风四起，豆大的雨珠不停拍打在玻璃窗上，院内的树木花草被摧折了腰，伴着轰鸣的雷声，狂风发出哀戚的嚎叫，仿若来自地狱的怨歌。
顾星见扯紧了被角，尽力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包裹的严严实实，将头整个埋进了沾满泪水的枕头里。
她害怕打雷，不仅仅是因为那电闪雷鸣般骇人的模样，更多的原因是，她五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正巧是这样的天气。
她就这样缩在被子里，颤抖着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有了前一晚的大雨涤荡，空气清新美好，夹杂着潮湿的泥土的芬芳，甚至裹挟着一丝清甜的味道。
早上六点半，顾星见准时起床，洗漱后下楼，却在楼梯拐角处听到了舅妈急迫且带有怒意的声音。
“我还要去给小凡开家长会呢，哪里有时间去那个顾星见的。”
“我知道，她妈妈没了，她自己一个人很可怜，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妈妈又不是我害的！”
舅妈的声音越发大起来，语气中的怒气也抑制不住地喷发出来。
“她就是个扫把星！她爸爸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坐了牢，妈妈又在她五岁出了车祸，你把她领回家两年，自家的生意越发不景气，谁知道是不是她克的！”
“好了好了，我不想和你吵！”
舅妈挂断了电话，叉腰大喘着气，似是在尽力消散自己的怒火。
顾星见瑟缩在楼梯拐角的暗处，不敢再迈出一步。
她大约能猜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舅舅，舅舅在国外做生意，不常回家，而自她进这个家两年来，舅舅每每打电话回家谈论到她的时候，都会和舅妈大吵一架，最终以舅妈怒气冲冲挂断电话为结。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讨人厌，但是舅妈是不喜欢自己的，顾星见知道。
“喂，小屁孩儿，在这偷偷摸摸的干嘛呢？”
身后响起一个小男孩清脆的声音，紧接着有一种难忍的痛感自头顶传来。
顾星见吃痛转头，看到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小男孩，是罗鸣凡，舅舅的孩子，大她八个月的表哥，他不安分的小手刚松开自己的头发。
舅妈听见声音向这边望了过来，顾星见只好跟在罗鸣凡身后下了楼。
沉默的早餐过后，舅妈叫来张婶送她和表哥上学。
顾星见在门口纠结了许久，终于也没有开口提家长会的事情。
倒是罗鸣凡在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后，大喊道：“今天开学第一天，别忘了来我的家长会。”
“知道了，知道了。”舅妈边涂着口红边应着。
顾星见和罗鸣凡在一个学校，她在二班，罗鸣凡在三班，新学期第一天要召开家长会，这是学校建校以来的传统。
但是顾星见不敢提，她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顺着舅妈，祈求她不要过于讨厌自己。
对于自己突然闯进舅妈和表哥的生活，她一直很抱歉。
早上八点，上课铃响彻在整个校园里。
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也逐渐停息了，班主任老师踩着高跟鞋，落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一步走到讲台上。
顾星见尽力缩了缩身子，天真地希望自己可以就这样缩到课桌底下，这样就可以不被人发现她身旁空荡的座位。
那是为家长预留的位置，而整个班级里，只有她这里空了一块，一眼看去，突兀非常。
“顾星见，你的家长呢？”
无论她怎样努力使自己尽可能缩小，老师还是一眼发现了她，语调轻缓又不失严肃地质问着她。
顾星见小心翼翼站起了身，却没勇气直视老师，只好垂下头，两只小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声音细小如蚊蚋。
“我……我……没有……”
她想要解释，却实在不知如何说，班级里无数双炽热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全身都烧红了，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有点点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你是没有告诉家长今天有家长会吗？这个家长会很重要的，每位学生的家长都要出席。”老师看着她缓缓说着。
她却再没力气答话，只是默然立着，心内翻腾难受，好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静静等待着老师的批评。
两相沉默良久，许是看穿了她的异常窘迫和不知所措，老师才缓了脸色，语气却仍旧严肃道：“好了好了，你坐下吧，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