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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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欧阳通死后，玄英眼见的变了许多。
她重新制定了又一坊的坊规，并将所有人的职务都打乱重排，包括她最为倚重的绿绕。除了近身的四位婢子外，额外提拔了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先前安插在各处的“影”也尽可能调用，暂时无法调动的都另外下达了任务。
最关键的是，她将所有权力收拢，先前设立的十二州主不但换了一半人选，还剥夺了对所在州域的绝对掌控权。
这样大的变动按理说会引发不小的震动，甚至会使本来健全的制度系统崩盘，可是又一坊最重要的就是绝对的忠诚和服从。
对圣人的忠诚和对坊主的无条件服从。
玄英自接手以来有过两回变动，这其实是第三次。先前任何不服从或因为调动而生出的异动，都被她以雷霆手段镇压，因此这次的变动，除了人员迁徙外，没有一点风声。甚至考虑到短时间内大部分人更换职务会引起外界的探究，她将所有人分为二十四组，规定时间分别搬动。
没有人问玄英这么做的原因，但他们心里也或多或少有了猜测，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倍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和清白。
最为显著的成果就是负责监察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的影合力送来了几部册子。
《罗织经》
这是来俊臣他们共同编著的，一共有十二卷，从如何阅人、事上，至刑罚，里面有许多刑讯手段，最为典型的十个被称为“十号大枷”。
由于内容十分骇人，那些影都不敢细看，直接亲送至玉清观让玄英定夺。
玄英一开始没有特别在意，她自诩读过各家经典，哪怕帝王之术也颇有研究，并不相信能有什么书让见识广博的又一坊众人都避如蛇蝎，还是绿绕再三强调才让她放下手中事务，暂时捧起了其中一卷。
“什么样的人能写出这种可怕的东西？不仅洞察人心，还把权术诡辩融于一体。”不过读了几页，她就被其中的言论震撼，虽然在日常行事中，她也有相同的处事方式，可从未想过这也能著书立说，有些甚至能从百家典籍中找到佐证衍生一二。
赤条条、直白的，将心机写在上面。
“坊主，要做些什么吗？”绿绕看着她额前冒出的汗珠，有些后悔。她要担忧的事儿太多了，一个裴炎的案子就已经消耗了许多精力，自己还把这捅到面前。
“帮我准备一下，先告诉宫里一声，我再去。”武则天令佛教为尊，玄英也再没有以女冠身光明正大进过宫，每每都乔装一二，由宫内的影来接应。
“需要下令搜查销毁吗？”绿绕熟知玄英心思，因此也不希望这种书流传。
“查，把所有拥有这书的人列个单子给我，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再有人获得，想尽方法阻止，其他的，等圣人裁决。”玄英倒是想直接命人偷偷销毁，可是鉴于写书的人是酷吏之首的索元礼以及近两年来一路直升的来俊臣等人，她不能轻举妄动。
“属下遵命。”绿绕想要为玄英揉揉肩颈、按按穴位，却想起如今自己的职责已变，即使还在近身侍候，可此类事宜都交予年纪最小的绿绣来做了，于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培养绿绣，不让坊主劳心。
又一坊内关于来氏兄弟的情报并不多，即使在此前来俊臣也是酷吏中的一把好手，但远不如索元礼受器重，来逸臣更是一直在教坊，直到去岁才被圣人委以重任，排演十万宫廷乐舞。
“索元礼，胡人，爱好有三：美酒、美人、金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玄英找出了他的档案，可其中的记载不多，连一些案件都被掐头去尾，难窥全貌。
在又一坊，连身为坊主的她都没有随意抹去真相的特权，而且这些内容大多在她接手前，要么是上一任坊主纵容手下所为，要么就是……
若是从前，她必然不敢多想，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近一年来的诸多事情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即使答应了裴崇道要做自己，她也没那么快适应。
闭上眼，玄英任自己的思绪放空了一会儿，才让绿缨进来：“去大理寺告诉九号，把索元礼入朝来涉及到的所有案件全部找出来，秘密行事，如果被发现了，和上次一样，坊规处置。”
等绿缨一走，她也在绿绣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准备进宫。
玄英将《罗织经》送到圣人案上，边汇报边等待裁夺，就听到有内侍通报“狄相国到”，她正要退下，却被圣人制止了。
“臣参见圣人。”狄仁杰于九月升为宰相，今日进宫也只是与武则天商讨西域诸事。
“国老啊，你看看这个。”武则天命人将玄英才刚奉上的册子递给狄仁杰。
他不明就里，只当是什么复杂的案子要问自己的建议，可看了两眼后就神色一凛，紧锁眉头，快速扫过几页后有些迟疑地问道：“圣人，这是何人所著啊？”
在武则天的示意下，由玄英为他解答：“狄相国，这《罗织经》共十二卷，乃游击将军索元礼、侍御史来俊臣等十数位共同编撰。”
因为久等不到回应，玄英不免有些奇怪，微微抬头看向狄仁杰，而后者此时又被手里的册子吸引，目光灼灼盯着其中一页。在玄英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狄仁杰的手微微颤抖，鼻尖也冒出了汗珠，随着一页一页的翻阅声，他忍不住用手帕擦拭额头。
“望圣人恕罪，臣这也是骇于其内容，这才殿前失仪。”狄仁杰看完已然一身冷汗，他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将这些东西堂而皇之的著成书，来教导后人。
“国老不必如此，且不说你，我初看此书时，都大为震撼，”武则天支颐，另一手掌心翻上，立马就有宫人将另一套奉上，她翻阅一二，“如此机心、谋算，就算是我也未必能超过了。”
狄仁杰自然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绝不能流通于世，可就算圣人下旨查抄，只要那写书的几人还在一天，就断然不可能禁绝。朝中酷吏盛行，圣人也是乐见其成，哪怕今岁已经斩杀了周兴和丘神绩，也仅是因为他们意图谋反。
想要彻底断绝，没有那么容易。
“国老似乎有话要讲？”就在狄仁杰暗自犹疑时，武则天开口发问了。
他心下一紧，面上倒很是绷得住：“启禀圣人，臣觉得此书还是禁止为妙，不论著书者意图如何，总归让百姓和官员们看到也不太好，若人人效仿，岂不是助长了众人钻营之风，于圣人之江山社稷无益。”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劝谏一二，只是话没有说死，毕竟圣人目前绝不会拔除整个酷吏集团，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武则天许久不吭声，把下首位的玄英和狄仁杰都晾在那里，两人极有默契地目不斜视、装聋作哑，哪怕心思百转千回，也绝对不表现出来。
“既然国老都这么说了，那你就照办吧。”这话听着平淡无波，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玄英上前行礼，举止完美无可挑剔：“是，臣领命。”她能感觉到斜后方那若有似无的目光，比起先前只把她当寻常宫人时多了几分探究，却点到即止，不会让人生厌。因此在告退时，她也不吝啬冲狄仁杰一笑，才拜别帝相。
“圣人，不知刚才那位是？”狄仁杰毕竟是狄仁杰，丝毫不为那笑靥动容。
武则天此时倒毫不掩饰对玄英的偏爱，笑容里也有几分慈祥：“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最是听话，又忠心耿耿，今后国老多见几次就知道了。”
还不等狄仁杰应下，就听她继续，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倒是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儿还更像我些。”
听了武则天这话，不管是在下首的狄仁杰，还是在她身边的上官婉儿，都不敢接茬，恨不得将自己化作透明人，或与那香炉里的烟雾一样飘散至消失。
哪怕上官婉儿知道玄英就是曾每月来宫中一次的陆女冠，可没有圣人的授意，她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讲。而且她也不知道为何从来只讲经布道的玉清观女冠，摇身一变竟成了圣人得用之人，甚至丝毫没有让她如以往那般回避。
上官婉儿不敢深究，可眼前不住浮现出玄英那张略施粉黛都见之忘俗的脸蛋，那长相说实话并不像武则天，毕竟太平公主才是圣人亲女，也是最像圣人之人。硬要说的话，玄英的鼻子倒是有几分像高宗李治。
挺直英气，不似汉人。
不论李唐祖先如何，单后来祖孙几代娶独孤氏、窦氏和长孙氏，后辈体内早有一半鲜卑血统，因此李治的长相就集合了汉人之柔与鲜卑人之刚。
也许这就是圣人看重陆玄英的原因之一？
“婉儿，替我送送国老。”
武则天的话让上官婉儿一惊，不由一阵后怕，她竟敢在御前走神！正要应下，又听圣人道：
“西域实乃大患，还望国老费心。”
没两日，玄英就收到了来自大理寺中的情报。虽然没有很全面，但是起码列出了几个重要的案子，特别是关于他如何被封为游击将军一事。
想不到竟然也能牵扯上裴崇道叔父当年的案子。
即便没有直接影响，可单凭卷宗上寥寥数语又怎么能窥知全貌，但凡有一点消息就不可错过。
“帮我誊抄一份，今晚我要去见裴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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