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翠影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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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躺在无边的黑暗之上,完全放松心神,将意识融入天地,将身躯交由海浪,纯粹的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自在。
心底产生了对世界真实性一丝薄弱的猜疑,那是意识即将回归现实的征兆。
梦幻般的场景已许久不再浮现在眼前,就连这无边的黑暗也正在逐渐收缩,怠惰仍做着最后的挣扎。
在惊醒的边缘,尚未脱身梦境的意识受到清醒的影响,逐渐拥有了能够思考的能力。
……
坐起。
思维的迟缓是对梦境的留恋,自己并不愿醒来——这不是初醒的懒惰,这是三思的答案。
但这个答案的诞生没有任何缘由。
这是在梦境之中,梦境本就不需要任何解释。
“没有意义的。”
“停下吧。”
意识到自己即将坠落于现实的深渊之中,他不由自主的抱紧双腿,将脸埋在了背下,如此无声的抗拒着。
梦境坍塌的速度并未因他的不情愿而减缓,代表着现实的白昼正在向他逐步逼近。
脚踝。
小腿。
膝盖。
他突然抬起头来,顺着光线望去,寻找着一个无法言说的答案。
……
光线、花香、温度。
他皱起眉头,极为缓慢地睁开双眼,看见了木梁。
真实感。
他从未体验过的真实感。
他呆滞的侧身翻起来,盯着窗外的柳树看得入了迷。
梦境的笔记在他脑海之中铺展开来,梦境的虚影缓缓从天空中降下,与现实交织、重叠,最后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喜悦涌上了他的心头。
眼泪滑过了他的脸颊。
“任鸿缘。”
这是属于他的名字。
“男。”随着记忆被唤醒,他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就像关上了一本厚重的书籍,低声念叨着那个人物的一切。
……
“14岁,家中遭遇变故,无人生还。”
他说到此处,不禁挑了挑眉头,向自己的手骨摸去。
“骨龄……18。”
他反复确认着那一幕的场景,残垣断壁,烈火焚烧,模样极为狼狈的父亲站在他的面前,手持着一把长剑……
他睁开双眼,仔细比照着,眉头越皱越深。
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
“12岁……13岁……15……”疼痛让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小。
他蜷缩起身子,捂住心口,大口的呼吸着。
漫长的时间之后,他的双手渐渐失去了力量,放松开来,他蜷缩着的身躯也缓缓向外舒展着,失去了动静。
他再次回到了梦境之中。
……
鸟鸣响起在耳畔,他随着鸣叫的频率挑动着眼皮,那是清晨的钟声。
少女的歌声娓娓动听,安抚着他满是疮痍的心灵。
任鸿缘再次苏醒过来。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位少女,她趴在床边,轻微的呼吸平缓又有节奏。
她昨晚应该是累坏了,此时睡的正是酣甜。
察觉到被子的牵动,少女也从睡梦中逐渐苏醒,她迷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坐起的身影,愣了一愣,使力揉起双眼来,盯着他的瞳孔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之中。
“灵、儿?”任鸿缘有些迟钝的叫出了少女的名字。
他轻声的呼唤让灵儿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红晕迅速染红了她的鼻头,
千言万语哽咽在她的喉咙。
“哥哥。”语音刚落,灵儿便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心底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终于得到了解放,继而放声大哭起来,抽噎着想要说些什么。
感受到从任鸿缘手中传来的温暖,灵儿才感到好受了一些。
“他们……他们说哥哥,上次醒来之后,便彻底没了生机。”
“都是灵儿的错……”
“如果……那时灵儿也陪伴在哥哥身边的话。”
“灵儿、灵儿只是想去给哥哥摘朵花回来……”
安慰的言辞在此时并不如温柔的拥抱有效,任鸿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了抱灵儿。
看见灵儿终于平复了心情,他才开口说道:“灵儿,去休息休息吧。”
灵儿并没行动,而是抬起头来,她的眼底写满了不舍。
“哥哥还得多休息休息,灵儿,乖,听话。”
听罢,灵儿直冲冲的离开了房间,刚消失在门扉的一旁,又探回脑袋,说道:“灵儿会听话的。”说完,脚步声便渐渐远去。
任鸿缘长吸一口气,再次倒在了床上,脸上尽显疲惫之意。
……
梦幻的色彩已经褪去,任鸿缘再次来到了苏醒的边缘。
这次他并未着急着将自己的梦境记录下来,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响指声响起,燃烧着的提灯出现在他的身旁,微弱的黄光照出了藏匿于黑暗中的高大书架,他所记录下的所有故事都在这里了。
他提起灯来,径直向前走去,穿过一个个书架之间的间隙,来到了最后一个书架旁,不同于之前,这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本书摆在不同的隔层。
他抬起头来到了一个会感到难受的角度,望着只有一两本书的格子。
他矗立了许久,最终还是收回了浮于半空中的手臂,挥了挥手,油灯随后便熄灭了。
他在犹豫,他在怀疑,他在努力的回忆。
“任鸿缘……”他不停重复着。
他记得这个名字,但那个故事并不诞生于他的幻想之中——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现实……么?」
这个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久远到他不得不怀疑那是真正的回忆。
但,终究只停留在怀疑上。
其它的故事是一杯美酿,只叫人沉醉其中,不必思考过去,不必思考现在,不必思考未来。
在苏醒之后,记忆的错乱将会再次打乱本就光怪陆离的故事,更为其添上一笔炫彩的颜色。
然而这个故事不同,他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孩童用着发育不全的感官真真切切的在观看一场以第一视角播放的电影。
梦境不需要解释,但他在梦境之中对真实感起了疑惑,这是大忌,梦境不会欢迎那些“清醒的疯子”,奇怪的是,他并未遭到梦境的驱逐。
他看着,闻着,听着,感受着。他始终觉得,那副躯壳就像是他的囚笼,他对这个梦并不满意,但他在每次结束之后仍是称职的记录下了他的经历,但,有些空旷。这不是他忘记了梦境的内容,相反,这是唯一具有时间轴线的故事,他无比具体的记下了每一个细节——仅限于他能体验到的。
他像个婴儿,婴儿的感官并不健全,他的视线云里雾里,旁人的对话也多为生涩难懂之词。故事也零零散散,他很快便看到了终焉。
他不喜欢这个故事,所以他将这个“世界”放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这是他封笔之后第一次来到它的面前。
他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答案。
即使是他在这永恒的梦境之中从未得到真理的眷顾。
即使他因此几乎失去了作为人的所有情感。
但,他炙热的心,正在以跳动的方式告诉他:无论如何,即使是与神灵争夺,他也必须得到,因为,那很可能是他存在的意义。
活下去。
即使是以这个腐朽的残魂。
即使是以这种苟且的方式。
即使拥抱生命的希望之后,他就将聆听告死天使的宣言。
无所谓。
只要能离开这里,怎样都无所谓。
只要他能找到仅存的意义,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所以,他放下了僭越的手臂,放低了高傲的身姿,撤下了灵魂的壁障。
机会只有这一次,他心底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苏醒,他仍然不能融入那个角色之中,这个故事就会永远的离他而去。
无论自己再怎么不喜欢故事的走向,也不能对此感到不满。
自己是棋子,不是局外人,而棋子——没有资格拒绝既定的命运。
没等白昼笼罩全身,白光从心脏的位置迸发开来,就像一个发光的小太阳。
「该主动去面对这一切了。」
闭上双眼。
……
许久之后,待到知觉彻底恢复到真实体验的地步,才缓缓睁开双眼,坐起身来,掀开被子,看向门外,那里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哎?哥哥已经醒了!”灵儿雀跃的迎了上来,将开满晚樱的枝条递在任鸿缘身前。
任鸿缘受到她笑容的影响,嘴角不禁上扬,温柔的注视着盛开的晚樱,但他并未收下这娇弱的花枝,而是起身向门外走去,直至柳树下。
他记得,故事从这里开始,他也记得,故事从这里结束。
他折下了一枝细嫩的新枝,看向仍站在屋中的灵儿。
“还愣着干什么。”
灵儿篡禁了手中的花枝,失去色彩的眼神仍然透露着坚强,内心的懊恼为她的笑意吹来了一阵苦涩。
她讨厌、唾弃、憎恨那日跑去折花的自己。
自己是这般的无能,甚至做不到照顾好自己的兄长。
她不禁撇起嘴角,仍是觉得委屈。
她被人群阻隔在门外,只得听见屋内慌忙杂乱的交谈声,她并未理会拦在自己身前的人们,她撇着脑袋,不停调整着角度,终于是透过间隙望见了忙碌的人,望见了被人随意摆弄的任鸿缘。
她自私的将花枝带了过来,期待着任鸿缘会接受她精心挑选的礼物,她不愿承认埋藏在灵魂深处事实——她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做错。
她循声走去,但只是低着脑袋看着纯白无暇的晚樱花,她在心中做着激烈的挣扎。
她恨不得将这不详的花朵丢在地上狠踩几脚,但只要一想到这是为他挑选出来的礼物,-便又心软了下来。
肩膀上传来力道,停下了她前行的步伐。她抬头望去,只见任鸿缘嘴中含着柳叶吹起了舒缓的节奏,温柔且仔细的替她梳理着秀发,随后又将柳条插在了她的耳边。
任鸿缘插完柳条之后,眼中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再注视着灵儿的双眸,询问着她的意见。
眼神的交流只在一瞬之间,一扫阴郁的神色,最后的晚樱绽放开来。
无数的故事沉淀在心中,无数的心酸与喜悦随风飘去。
在生死离别的关头上,挽留尚且不如一杯浑酒。
在漫长等待的重逢中,倾诉怎能比过一句问候。
“早上好,灵儿。”
“早上好,哥哥。”
她笑得天真烂漫,他笑得温润如玉。
也许人世并不美好。
也许命运总在捉弄着世人。
又也许神灵为每人都准备了命运的馈赠,一份足以照亮整个未来的赠礼。
但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永恒的未来也比不过一瞬的现在——那才是她所珍视的,那才是她所想要的,那才是她臻于完美时最后的碎片。
也许离别终会到来。
也许终焉只剩下了苦难。
又也许世界的火种尚且握于手中,终有一日将会重塑起希望。
但,对于那个赌上了一切的少年而言,对于那个肩负了所有大道的剑仙而言,再也寻不见的只有他曾踏上的昙花。
只是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早在一切故事开幕之前,神明便已放下了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