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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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祁震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小院,阳光明艳,湿漉漉的红砖墙上爬满了葱绿茂盛的蔷薇,靠近墙角的花圃里密密匝匝地生着一大片栀子,那植物被整整两天的雨水润透了,萌出一层雪白的花苞来,此刻那些花苞正顶着未干的雨珠在朝阳里楚楚绽放,洁白如雪,干净得扎人眼。祁震深深地嗅着风里卷裹的浓郁花香,嘴角露出一丝略嫌苦涩的笑意。他许久没有如此安宁的心境了,从前每次不得已到这里过夜不是累极了倒头就睡,便是狂灌啤酒麻痹神经,以至于他从来没有发现这院子里竟然还种着这么一大片栀子花。祁震默默扭头望向仍在沙发上熟睡的夏冰,眼神悄悄变得复杂起来,他昨晚确实有些放纵过头了,竟然跟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说了那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可他心里分明又有那么点窃喜和侥幸,甚至萌生出某些混沌的情愫来……
夏冰并不知道自己沉睡时周遭空气里弥漫着的是栀子花香,她只知道自己迷蒙之间做了一夜不可思议又漂浮不定的梦,最后一个梦里,她被困在某个雾气缭绕的花园迷宫,她急切地四处寻找出口,却总是被人故意引回最初的起点,她气急了,质问那迷雾中的人为什么要困住她,然而那人没有做声,只是悄悄朝她靠近,她紧张起来,险险看清了那人颀长的身形时,突然感觉有人在她耳畔一声轻叹,她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
客厅里贯穿着清凉的风,硕大的落地窗前空无一人,温柔的晨风轻摇着暗嵌金色丝线的米白色的纱帘。夏冰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一面揉着鼻子一面斜靠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外面明亮得有些晃眼的阳光,连续两天的阴雨连绵日夜颠倒竟让她对这样晴好的天气产生些许惊讶和陌生来。
身边旋过一丝轻微的气流,夏冰扭头的功夫,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径直过去把那扇窗关得严实了。
风,一瞬间成了窗外的景致。祁震一身黑色衬衣西裤站在窗前,从头到脚的背影线条利落得仿若用刀裁过,被窗外清亮的阳光和雪白的花朵衬托着,像极了一幅色泽明艳的油画,夏冰心里一动,毫无察觉之间把这个背影刻印在了心里。
祁震转过身,神情淡漠地看着夏冰有些微红的鼻尖道:“既然睡醒了,就快点收拾东西,我还有事。”
夏冰痴迷的目光悄悄失去了光彩,她低头掩饰着莫名产生的失落感,一边收拾茶几上干了以后有些皱巴巴的书,一边低声问道:“到了我舅舅家,你想让我怎么说?”
“你不用去了,那件事我自己处理。”祁震道,声音冷静而笃定。
夏冰吃惊地抬头看着他,“可是——”
“你和他们关系不好,去解释也未必有用,说不定还会让他们对我更加误会。”祁震说着,淡漠之外又添了几分主动的疏远。
夏冰心里倏地一冷,求证一般望了祁震一会儿,确定他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的并不会反悔之后,才默默松了口气,似是而非地品出某种复杂的味道,既庆幸又惆怅。庆幸的是自己不必再去舅舅那儿,给某些人当出气筒,虽然以她的脾气多半也会忍不住为自己辩护,可受气挨骂是绝少不了的,至于顾丽君知道以后又会是怎样的疾风骤雨,她根本不愿多想。而另一种惆怅则是新鲜而陌生的,好像某件她寄予希望的事却终究不尽人意,难不成是她对祁震抱有什么希冀么?这想法一出,夏冰立刻不明显地抖了一下,连忙把这点毫无底气的惆怅从脑海中挥散干净。
雨后的小院极其干净,空气清冽而芳香。夏冰拎着收拾好的背包推门而出,被突然灌入肺腑的甜爽空气刺激得微微耸肩,这才发觉就是这香气让她做了一夜神魂颠倒的梦的,不由得停下脚步寻找香气的来源。
“是栀子花,被前两天的雨催出来的。”祁震站在夏冰身边道。
夏冰眯起眼睛看着那片在阳光下宛如一大片新雪的白得耀眼的栀子花,皱着眉轻轻捏了捏又有些发痒的鼻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怪不得呢,被这么浓的花香熏着,难怪会做那么古怪的梦……”
祁震没听清夏冰在说什么,也没再问,只默不作声地从旁看着女孩儿白生生的侧脸,他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此时此刻的目光比环绕在他们身旁迎送花香的微风还要温柔几分。
郑岩又一次试探着敲响夏冰住处的房门,见仍然没有人应,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丫头周五晚上就不见回来,手机也一直打不通,到底是去哪儿了?他在门口徘徊了两趟,无奈地摇头走下楼去。
公寓楼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奔驰,郑岩走出自动门的时候随便瞟了一眼,发现那车窗里的女孩儿仿佛是夏冰,他有些惊喜地刚要上前确认,却看见前面驾驶室里的男人下了车,把刚刚探出身子的夏冰一把揽住腰抱了下来。郑岩脑袋轰然一热,被突然钉住一般僵在原地。
世上的事,大概眼见也不能为实。实际上,祁震这个动作基本算不上抱,因为夏冰被手里的背包遮住视线没看见车前的一滩泥水,祁震注意到地面的状况时夏冰已经迈出车门,他来不及提醒,于是眼疾手快地一手托住女孩儿的胳膊,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把她顺势朝外提了半步,夏冰双脚着地站稳的同时,他的手就松开了。而夏冰这边对祁震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虽然毫无防备,但落地时立刻反应出这动作不过是他一时的权宜之举,并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于是也只是暗暗惊讶于祁震迅捷的反应速度和强健的臂力。两人出于礼貌相互对望了一眼,倒是谈不上暧昧。可这些在郑岩眼里,却变成了令他醋火上头的双方亲密的实证。
“小冰,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两天电话也打不通?”郑岩脸色阴沉地走过来,虽然是在问夏冰,可尖锐的目光却直指祁震。
祁震瞥了一眼闯进两人之间的不速之客,不失礼貌地向夏冰问道:“这位是——”
夏冰看了一眼郑岩,猛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禁想起冤家路窄四个字,她低下头去,冷声向祁震介绍道:“郑岩。”
“哦?”祁震暗暗吃惊,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碰上“情敌”,于是将眼前这个理着寸头、五官硬挺、颇有几分西部高原人特征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是浩然正气还是莽撞之气的男生认真打量了一遍,然后嘴角弯出几分并不算友善的笑意:顾晓菲喜欢的居然是这种类型?怪不得顾伯远要找爷爷谈联姻的事。
郑岩满怀敌意地瞪着祁震那张霁月清风的笑脸,脑袋里刚刚露头的火苗瞬间膨胀了好几倍,可没等他开口,祁震却撤回笑意,朝夏冰随意挥了挥手,随后转身潇洒地开车走了。
郑岩克制地看着祁震扬长离去,压住怒火转身对夏冰一连串地质问道:“你这两天去了什么地方?在哪里过夜的?为什么手机一直打不通?”
夏冰神情冷了下来,她一向介意别人干涉她的事,于是无视前两个问题,冷淡地说道:“手机没电了,有事吗?”
郑岩被她这句没心没肺的反问噎得心口疼,喘了口气,控制了情绪道:“你怎么敢独自在外面过夜呢?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也不怕阿姨担心吗?”
夏冰听出郑岩话里明显的责备之意,任性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转身朝电梯间走去。
郑岩一愣,没想到夏冰气性如此之大,一时又气又慌,咬牙追过去时,电梯门已经毫不留情地关上了,他跑到楼梯间一路飞快地追上五楼,终于赶在夏冰关门之前堵在了门口。
“小冰——”他站在夏冰面前,面红耳赤地喘着气,一副懊恼的样子。
夏冰冷冷地偏过脸避开郑岩的凝视,她生性敏感细腻,对郑岩超出朋友范畴的关心早有察觉,之所以没有像对一般献殷勤的追求者那样毫不留情地打消对方的念头,是因为她一直以为是舅舅让他盯住自己的缘故,所以才勉强允许他以关心的名义了解她的生活,可今天他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容忍范围。
“对不起,我刚才语气不好——”郑岩说着,喘息声里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颤抖,“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是我给自己找借口,不是工作忙就是出差,拖拖拉拉,该说的话直到现在都没有说——”
夏冰皱了皱眉,抬眼瞧着郑岩微微泛红的脸颊。
郑岩望着夏冰清亮如水的眸子,紧张得脑袋一片轰响,顾不上思考场合是不是对的,冲动地说道:“我喜欢你,小冰,我是认真的。”
夏冰眼光一颤,不可置信地瞪着郑岩。
“我,是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郑岩面目通红地望着夏冰,无比真诚地说道:“我有很认真地考虑过,一直没有对你说是怕影响你的学业,所以原本是打算等你毕业那年——我一直很努力在工作,在攒钱,我跟你说过的,会留在这个城市,买房,买车,养家糊口,赡养老人,我全都做得到。”
夏冰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从前也有过不知轻重的男生对她表示过好感,可最多也只是暗示能不能约她出去吃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像他这样一上来连以后成家立业的事都安排如此清楚的,倒是第一个!可夏冰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所以乍听起来荒谬得想笑,何况,郑岩还是顾晓菲的男朋友!
“我,知道今天突然跟你说这些,很仓促,我什么也没准备,实在是——”郑岩自顾自地说着,想起夏冰刚刚被祁震抱起的一幕,心脏立刻不自觉地抽了一下,他克制地吸了口气,勉强对夏冰笑道:“希望没有吓到你,我知道你可能也会觉得很突然——”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夏冰开口打断了郑岩,表情冷淡到了极点。
郑岩牵强的笑容僵在脸上,两颊上热腾腾的红晕像是被什么东西冷却迅速消散,怔怔地瞪大眼睛望着夏冰。
夏冰看郑岩呆住不说话,便抬手想要关门,被郑岩一把撑住。
“小冰,我知道今天说这些话的时机不对,可我是关心则乱。”郑岩沉声说着,眼圈不由自主地有些泛红,“刚刚送你回来的男生是谁?你这两天都是和他在一起的么?”
夏冰心脏突地一跳,冷眼望着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问么?”
“凭什么我必须告诉你?”
郑岩伤感地长叹一口气,有些自嘲般地笑道:“凭我两年前就对你一见钟情?凭我太为你设身处地地着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克制着没有对你表白?凭我从前天晚上就开始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遍遍过来敲你的房门,否则刚刚怎么会那么恰好地碰到你?”
夏冰完全想不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忠厚沉稳的郑岩竟然也会这么冷静自若面不改色地撩人,心脏于是突突地跳个不停,可并不是心动,反而是难以言喻的愤怒。她轻轻咬了下嘴唇,带着些许讥讽地笑道:“你喜欢我?那顾晓菲怎么办?她都向你求婚了?”
郑岩一愣,眼神飘忽片刻,舒了口气道:“她是闹着玩的,我也从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
夏冰吃惊地一怔,后背生出一片毛茸茸的针刺感,顾晓菲喜欢他是全家上下都知道的事,他难道当她是什么都不清楚的傻瓜吗?
“你为什么不想和她在一起?”她问。
郑岩望着夏冰晶亮的目光,沉默片刻后坦然说道:“我不想做什么高攀的凤凰男,未来只想经营好自己的家,和心仪的女孩一起踏实过日子。”
夏冰目光微微一凝,想起郑岩的身世,却又觉得荒谬,这都什么年代了,谈婚论嫁谁还在乎是不是门当户对?她完全没有把郑岩话里的女孩子代入自己,于是很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笑,像是听到了一则笑话。
郑岩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脸上一闪而过的轻浮笑意,感到从未有过的迷惘,他说了那么多掏心窝的话,可夏冰却根本不在乎,她那空灵而自由的灵魂,仿佛翩然飘飞在空中的蝴蝶不肯在他这颗心上稍作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