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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已经辞职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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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屈膝坐在上铺背对着窗,一迭连声顺口溜一样念着一列抛物线公式,心里想着颜鸽飞许是没告诉梅淑自己独自跑到部队找他的事,为什么没告诉呢?

难道颜鸽飞也不是对自己没感觉?心有好感?碍着梅淑是自己一同长大的表姐?

可是谈婚论嫁,他娶的依旧是她的表姐梅淑。

凌慧猛地站起来,转身将白窗帘拉上,一脚在床上软软的没踩稳当,慌乱中,一屁股跌坐在被子上,小腹骤烈一阵生疼。

凌慧小心翼翼地挪到床上,坐好,郑重地把校服口袋里的一张相片拿出来放在床头箱上,颜鸽飞着军装的半身免冠相,军帽底下的一双眼睛,无名的火在心里烧起来,生命个一切充满了力量和意义。

凌慧万千柔情地望进照片里他的眼睛。

免冠相是那晚颜鸽飞遗落在凌慧家床底下的,一个意外。

凌慧在异乡工作,日夜思着想着的人,也只是一个错误的意外。

可是假如今生不认识那个人,又是多大的遗憾,宁肯在错误的意外中痛苦余生,也不肯不认识他,表姐梅淑的恋人,现役军官,颜鸽飞。

忽然门口有人敲门,凌慧想都不用想,猜定是赵树森。

因为赵树森敲门会是:“嘭—嘭—嘭嘭嘭……”的节奏,前两声试探地拖着低迷的音,后三声一声比一声低下去。

凌慧不做声,听见门外的人顿了一下,一溜脚步走了。

隔了几分钟,从窗帘的缝中看见校园中的赵树森卑微的背影,走过长方的花池,卑微的眼神回头了了一眼凌慧的窗子。

凌慧赶忙闪着躲倒到床上,侧脸枕住颜鸽飞的免冠相,细细的阳光照在相中颜鸽飞的军装军帽上,绿葱葱的,一棵长青树一样,树根紧紧扎进她的心地,越扎越深,深的疼。

凌慧心里狠狠地怨起表姐来,又深深地怨自己。

梅淑从金鱼小区出来,只提了一个乌红的圆角旅行箱,她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车里憋闷的空气使人有晕车的呕感,摇了一截子车窗下来,车外的冷风飞刀一样乱射进来,刺满了身体。

年轻的司机问了句:“这是出门哪?去哪哩?”

梅淑从喉咙里回道:“唔,去结婚。”

司机悄下声来,开了一段路又朗声道:“你是在政府上班咓,我常在政府对面的出租车停车区里等人,常见你上班下班,你跟我一个高中同学长得很像,走路也像,说话声音也像。”

梅淑唔了一声,不说话,司机也不再吭声。

无人送别的汽车站,梅淑买好票,沉脚慢步上了车。

打开车窗,呆望了一会车站顶上的大白钟,带着满肚子惆怅难言的心情,竟也这样的恋恋难舍。

最亲的人都在这里,最美的小时候在这里,最芳华的年纪在这里,最难忘的读书光阴在这里,初恋的懵懂在这里。

二十八年的春夏秋冬的每一部分故事都与这里有关,种种细碎都跟生命生长在一起。

两地交通和通信四通八达,可千山万水,仍旧是路迢迢,父母在路尽头核桃小河围绕的村庄里生活耕作。

二十八年,到了要出嫁离开的时候,又谈何轻松呢?

更何况家里是那样的反对,最重要的一份祝福还没得到,又搞得那样怨愤。

梅淑远远朦朦胧胧地看见,赵安莲穿着黑色的高筒长靴,黑皮迷你裙,白绒皮草风衣,豹纹毛围巾,一路扭扭跌跌冲上班车来。

她们从车上走下来谈私话,一路走到班车背后。

梅淑说:“到太原转车,你说坐火车,还是坐大巴好?”

赵安莲紧握住她的手说:“不管坐什么,买卧票,一觉醒来就到了,少很多辛苦,预备点吃的喝的,我都给你买好了,他停好车马上送来,我们可是连夜赶回来的,光怕赶不上,知道你从这儿走心里是最不好受的,总得有人送送,心里也算有点安慰。”

梅淑微微笑着看着赵安莲:“我又不是小孩子第一回出远门。”

赵安莲也嗤嗤笑起来道:“你这丫头,一嫁嫁那么远,还发短信不叫人来送,我也算是你娘家姊妹啊,哪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不到?”

停了停又说:“等你安顿下来,我就去看你,捎带去江南旅游去。”

梅淑笑说:“你得来,不来我们可不给你寄喜糖噢。”

赵安莲摇晃着梅淑的手说:“傻瓜。”

她们笑着笑着泪就笑出了眼。

泪眼朦胧中,梅淑看到了父亲,一双沧桑的眼睛在张望搜索着列兵一样的大巴。

赵安莲花容失色的紧张地叫道:“二梅,快,你先躲起来,不行,我开车送你到太原吧,我们从车站后门走,我回车里给你拿行李,你妈跟你姐肯定随后就到,你得赶紧走,我来给马四海打个电话,让他把车开到后门来接一下我们。”

梅淑心一紧,在车后偷偷望着父亲,父亲发现了至太原的红大巴,朝这趟车急急忙忙扑了过来。

梅淑心想,是走不成了,家里死活是要卡住她的这段异地姻缘,怎可能轻易给予他们成全?

可是没有爱,也就不会有这要命的拦拌,死死捆住她的脚。

爱这个东西,有时候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任性,野蛮,专横,溺宠,控制。以为这就是最爱的方式。

梅淑既害怕又踌躇的,心绞的躲在车后。

她望着天上的流云默默的游走,风散漫地拂过冻脸。

再往远处望,是一对比翼的留鸟自在飞翔。

她很羡慕那一对鸟。

她宁愿做一只无名鸟。

赵安莲低低地跟马四海讲着电话,手机贴在嘴上。

手机屏上染了一点唇红,是赵安莲喜爱的娇媚的玫瑰色,满唇上的水晶,金闪闪的一个摩登女郎。

梅父上车打照了一圈,见梅淑不在车上,便蒙头叹气的下了车。

他以为梅淑已经走了,整个人失落到了极点,宽厚的肩耷拉了下去,仿佛失去了支点的空架子。

太阳照着父亲虚白的脸,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也是白色的,白的像锋利的芒刺,扎着父亲的心。

梅淑不知道此刻父亲在想什么,只是心里异常心疼那个茫然失措的老男人,鼻子禁不住一酸,双脚走了出去,迎着父亲微驼的背。

梅淑走到父亲跟前,看着父亲欲哭无泪的眼睛笑着说:“爸,我在这儿呢,你怎么来了?拿到手机了吧,学会用了吗?”

谁知父亲跟孩子一样,干咽了一口唾沫撒娇地道:“哎呀,你这孩呀,说走就走,钟家二小已经给了我手机了,跟我说你前晌就走,我从家出来紧赶慢赶还当没赶上送你,就你一个人走了。”父亲咧嘴笑了一下。

“爸,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梅淑疼爱地问父亲。

梅父从清灰袄袖里探出手,手心牢牢地握着灰壳子手机,窘的一只手没地方安置,用那只空手心包住这只满满的实拳,又放下去掩进清灰的袄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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