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航线50(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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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重新开始后,苏联的孩子们几乎全部撤到了中后场,前场只留了一个前锋游荡。
他们在龟缩死守,施坦因想,打这种低级的消耗战是北极熊的长项,就象他们在上次大战时的表现一样。
后面的比赛在胶着中进行,上半场以德国孩子3:0压倒性的胜利而结束。德国观众们兴奋而轻松,而苏联人,从团长到低级职员,个个脸色铁青。至于法国人,他们似乎觉得这将是一场无聊的比赛,他们的孩子们已经被德国孩子赢得没脾气了,对德国孩子再大比分赢上一场,他们不觉得奇怪,也没有兴趣,如果上半场还算精彩的话,那下半场基本就会是垃圾时间。
交换场地后,下半场在沉闷的气氛中开始了。
德国孩子仍然在保持进攻,苏联孩子仍是全面死守。但德国孩子毕竟平均年龄略小,体能明显没有上半场充沛,对苏联队的球门久攻不下,观众席上不停地响起欢呼声和叹息声。施坦因开始觉得懈怠,他频频放下望远镜,和邻座的其他军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时间在沉闷中悄悄过去,而天气也悄悄发生了变化。
五点过后,西沉的太阳忽然被大团的阴云遮住了。云层越来越厚,天色暗了下来,从北边吹来的风开始使人感到了丝丝凉意。就在此时,德国队的一次射门又一次打在了门柱上,在全场齐声的叹息中,德国观众们惊讶地看到,苏联孩子开始了反击。皮球被迅速长传过了中场,那个一直在游弋的孤独的前锋接球后如有神助,接连摆脱了几名德国孩子的封堵,在一片瞠目结舌中,打进了一个球。
全场霎时间沉默了下来,然后,苏联观众席中沸腾了,他们终于扳回了一个球!他们靠一次完美的防守反击,终于扳回了一分!
德国孩子们似乎久久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来,几分钟后,苏联孩子又打入了一球。
空中开始下起小雨来。三月的天气,春寒料峭,场上的孩子们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再加上雨水一洒,无论是德国孩子还是苏联孩子,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观众席上的气氛再一次热烈起来,无论是哪一方,都觉得比赛必须坚持不懈地打下去。
而此时,葡萄牙裁判却不识趣地暂停了比赛,他召集了两边的教练,商议是否可以将比赛就此停止,考虑到孩子们的健康。这当然遭到了两方的一致反对,甚至两边筋疲力尽的孩子们,也都齐声叫嚷要将比赛打到结束。
于是比赛在雨水中继续进行。
重新开始的比赛一改德国队进攻苏联队防守的态势,在中场展开了激烈的拼抢,只是双方的体力都已消耗了大半,比赛的节奏变得拖沓,尤其是平均年龄偏小的德国队,他们原本的技术优势因体能的下降不再明显,反而技术动作频频变形。
雨,越下越大。
草地在雨水中变得湿滑,不时有孩子在拼抢中摔倒,溅起满身的泥水。
观众席里没有了兴奋和热情,气氛变得凝重。
苏联孩子又一次挫败了德国孩子的进攻,又一次开始了带球反击。
施坦因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片刻之后,他觉得有点可笑,一场孩子们的友谊赛而已嘛。
德国孩子开始大范围的回撤,堵截苏联孩子的进攻。
忽然,在苏联观众席上,一位年轻的母亲慢慢地站了起来,高声唱出了一句民谣式的旋律,紧接着,一百多个苏联人齐声加入了合唱。
这不是苏联国歌,苏联国歌是底层欧洲人都耳熟能详的《国际歌》,而这首同样是进行曲式的歌曲,更抒情,却似乎更有力量。
施坦因看了一眼夫人,夫人悄声说,这是一年前在苏联开始流行的歌,以一个姑娘的名字命名。
就在这齐声合唱里,苏联孩子成功将皮球捅进了德国队的球门。
苏联人再一次沸腾了。
雨停了。
这回轮到德国人集体拉下了脸,他们正在失去似乎已经到手的胜利。
双方再都没有进球,都只是在拼命地奔跑和逼抢,大家明显都不满意3:3打平的比分,但双方也都没有改写比分的能力,这已经成了一场消耗战。
施坦因希望这样的平局一直拖到比赛结束,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而这些,在比赛临近结束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卡尔也正是在这一刻,意外地受了伤。
在第87分钟时,德国队的后卫大脚将球踢出了边线,又一次化解了苏联队的进攻。葡萄牙巡边员的旗子高高举起,判了一个角球,这个球离德国队的球门很近,德国观众们的心又一次被揪了起来。
一个高大的苏联孩子拿着足球慢慢走向角旗,苏德双方的孩子们几乎都凑到了球门前,准备去争抢这个球。施坦因心里焦急,但脸上仍然是平静的样子,从望远镜里寻找着儿子的身影。
卡尔和另一个比他大的队友站在最前排,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两个苏联孩子,个头分别都比他们大了一号。在等待的过程中,这几个孩子都在疲惫而又焦虑地推搡着。
苏联球员大脚踢起了角球,全场又一次都沉寂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争顶这个球的孩子们身上。施坦因看见个子最小的卡尔高高地跃起,飘洒着日耳曼标准金发的小脑袋超过了所有的头颅。
他由衷地为儿子感到骄傲,卡尔有着这个年龄段最出色的弹跳力。
卡尔的前额触到了皮球。
球被顶了出去。
然而,意外也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争顶中,一个苏联孩子用手推了一把卡尔,使他失去了平衡。当卡尔顶完皮球下落时,处在他下方的苏联孩子正在奋力地摆头,苏联人的前额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卡尔的鼻梁上。
施坦因霍地站了起来,他仿佛听见了卡尔鼻骨折断的咔嚓声,看到了从鼻腔中喷出的鲜血。
失去了平衡的四个孩子重重地摔在了泥泞的草地上,沉重的撞击声和喘息声使在场的所有人心碎。
施坦因夫人失态地尖叫了一声,丢下手里精巧的观剧望远镜,一把夺过施坦因手里的军用望远镜,将镜头对准了倒地的儿子。
卡尔重重地摔在了一个苏联孩子的小腹上,镜头里,两个孩子的脸,都因痛苦而变得狰狞。
泥水四溅。
比赛并没有因此而停顿,德国队的球门前一片混乱,在混战中,皮球入网了。
裁判的哨声响起,3:4。
此刻才有几个队医匆匆跑进场。
施坦因恢复了平静,他铁青着脸,捡起夫人丢下的观剧望远镜,去寻找儿子。这种在上流社会里装扮优雅的道具根本不适合球场,他在此刻禁不住对夫人的矫揉造作产生了厌烦。卡尔在镜头里只是个小小的身影,被队医抬上了担架,同时被抬下去的还有那个苏联孩子。
一股怒意直冲施坦因的脑门。
他将望远镜转向场边,一身黑色套装左臂带着**红黑万字袖标的鲁登道夫。宣传部长此刻已经浑身湿透,正在焦躁地来回走动。施坦因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猜到这个忠诚的**党员的脸一定象被驴踢了那样难看。
都是这个该死的政客。
施坦因在心里骂道。
施坦因夫人放下望远镜,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比赛还有两分钟,伤停补时三分钟。
施坦因已经没有心思再看剩下的比赛了,他紧紧地握着夫人的手,面无表情。
苏联人最终将胜局保持到了最后。
当终场的哨声吹响时,双方的孩子似乎都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不约而同地躺在泥水横流的草地上。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雀跃,就连双方的教练也都在沉默。
还是那个苏联代表团的团长,他将空了的酒杯往铺着天鹅绒的贵宾台上重重一顿,站起身,缓缓地鼓起掌来。
全场响起了疏疏落落的掌声。
接下去的仪式,比如双方队员交换球衣等,都草草结束了,没有人留恋这场惨烈的“友谊赛”。
施坦因夫妇一直等到仪式全部结束,才随同大家离开了贵宾席。周围的军官纷纷向他们表示关切,施坦因则微笑着表示,体育比赛嘛,受伤是经常的,孩子需要得到锻炼。
他们来到更衣室,担架上的卡尔刚刚从昏厥中醒来,脸上还有残留的血迹,鼻梁敷上了石膏,半张脸都青肿了。施坦因夫人含着泪过去想拥抱卡尔,又担心弄疼了他,手伸到一半停住了。医生对施坦因说,孩子的鼻梁骨折断了,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半个月左右的休息。
施坦因对医生表示了感谢,这才走向儿子。卡尔看见他,支撑着想坐起来,被他制止了。他握住了孩子的手,紧紧地握着,象前不久以及二十多年前在战壕里握着战友的手。
卡尔的嘴里发出了瓮瓮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施坦因听出来,他是在问,爸爸,我们赢了吗?
施坦因看着孩子,良久才摇了摇头。
他看见孩子的泪水夺眶而出,于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孩子的手。
“没关系,”他说,“你很棒,你尽力了,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他看见孩子含着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
“你是元首英勇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