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将军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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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鸿闭上眼睛的时候，心情甚至是愉快的，他听到哭声，听到喊杀声，也听到自己的副将叫自己坚持住。但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他本来就是要去死的，所以他就没有继续坚持。

他死在战场，死在三十六岁，这个年龄已经算不上早夭，况且他这一生，比起其他任何人来说都已经很值得了。

建功立业，开疆扩土，位极人臣，翻遍史书都找不到另一个和他一样幸运的将领。他的陛下对他更是倾心相待，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毫无隔阂。人的一生还能有什么追求呢？至少对于他来说，已经什么都不缺了。

所以他自己也得懂事，现在的他和陛下关系亲密不假，但再过几年就也未必。陛下年龄渐长积威日盛，谈笑间将最后几个藩王的军队和封地全都归于自己手下，他深深迷恋着这样的陛下的同时依旧情不自禁地有些担忧。

他知道的，武将的身体状况在四十岁之后会迅速衰退，他现在的体力和二十出头相比已经有些不如了。之后的他会慢慢失去为陛下开疆扩土的那份能力，他会没用，他会成为陛下的拖累或者更糟，他会因为自己的功绩变成一个靶子。

二十出头的澹台鸿不会想到这个，他凭着自己的喜好爬到了太子的床上，他喜欢姜少泽的脸，也喜欢对方胸怀大志的模样，甚至连太子口是心非地夸奖自己的样子也喜欢。但三十多岁的澹台鸿会想到这些，他会害怕，害怕陛下看重自己、喜爱自己只是因为少年时期被他死缠烂打，甚至更糟糕。他最怕的是姜少泽当年和他亲密，只是为了安定他的心，争取澹台家的支持。

他知道自己的害怕没有理由，但他还是怕，因为比起过去更喜欢了，所以才会更加患得患失。

所以他想到了死，他解决了陛下困扰许久的一个问题，北戎的军队也已经不足为虑。他知道陛下办的什么“军事学校”有了优秀的学子，从此以后晓朝就再也会不缺少将军。他和陛下还是如胶似漆，毫无隔阂，要是他死了，在史书上他们将会永远君明臣贤，相敬如宾。

他的死半是意外，半是刻意。这一场战斗他们打到了北戎的国都，只有北戎的汗王卷着铺盖和一群亲军逃跑，不知所踪。而他被北戎的巫师偷袭，死在了异国他乡——不，现在这里已经是晓朝的领土。

他不生气，甚至还带着一种隐秘的喜悦，他在想自己死了的话，陛下以后再宠信什么将军，再临幸什么妃嫔，所有人的地位都不能越过他去。他死了，所以他会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个，这种想法放在未来，或许该被叫做恋爱脑。但澹台鸿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意，毕竟对他而言，重要的也只有陛下，只有姜少泽一人，甚至连妹妹也不如陛下那么重要。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澹台鸿曾经恨过自己，他厌恶澹台彦，但在他的身上能够找到无数澹台彦的影子。无论是率领大军近乎本能的天赋，还是飞扬跋扈不容置疑的性格，甚至是对于自己的血缘亲人也可以冷酷无情的态度。有时他甚至在想，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变成另一个澹台彦，变成他最厌恶的人。

所以在最开始，他选择姜少泽这个“垂帘太子”，只是为了和自己的父亲作对而已。既然你想要推翻晓朝，我就让晓朝延续下去，我要让你明白我不是你。然而姜少泽带给他了很多东西，让他明白原来还有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澹台鸿想过肉麻的说辞，姜少泽，陛下对他而言就像是生活中唯一的光。

他很高兴地闭上了眼睛，再次苏醒的时候，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婴儿，出生在几百年以后的未来。这个时代没有皇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政体，对澹台鸿来说那简直像是书里提到过的大同社会。他没想到自己没有喝孟婆汤就转世了，但他也算看过几本志怪小说的，这不算大事。

对他而言，全新的，普通人的童年乏善可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是个孤儿。而这个时代，即使是孤儿也可以免于饥寒，甚至还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他也只是在陛下展望的未来中了解到这样的社会存在的可能性，他为那份未来深深地着迷，他也爱着诉说着未来，双眸闪闪发光的陛下。

不过现在人死如灯灭，更何况已经到了几百年之后，澹台鸿觉得自己应该开始一个新的人生。虽说是古人，但好歹是成年人的他生活如鱼得水，幸福美满，至少本应该是这样的。

最初的扭曲来自于课本，澹台鸿本能地逃避着和晓朝有关的一切，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史书。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不想看晓朝灭亡的事情，哪怕他知道王朝更迭是很普通的。然而课本中的文言文里就有姜少泽的作品，选入初中读本是因为姜少泽并不擅长文言，他知道他的陛下过去没读过几年书就在治理国家，说话并不像那些文官一样文绉绉的。

事情是因为姜少泽收养了一只野猫，导致有其他人想要献猫讨好皇帝。威势日盛，又深知防微杜渐的皇帝干脆写了一篇诏书把那些想要讨好他的人给训斥一顿。澹台鸿看着选入课本的诏书，想到的是他的陛下气冲冲骂人的样子。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偶尔会咒骂像是朽木一样的官僚，红着脸咬牙切齿的样子又狠又辣，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亲他的脸。

也是那天，澹台鸿才知道，自己的陛下活了七十六岁，对于皇帝来说难以置信的长寿。他的直觉警惕地告诉他不要再好奇下去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翻开了史书，姜少泽的谥号是光武，取得是复兴国家开疆扩土的意思。

少年丧父，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国家，最信任的是守卫边军的澹台鸿，一点点挣脱泥淖。澹台鸿看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露出微笑。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一样，他和陛下在史书之中君明臣贤，是无数人羡慕和敬仰的对象。

然而，天不遂人愿。

二十八岁的皇帝接到了澹台鸿战死的消息时是不信的，还拿着战报笑着说北戎也会用这种方法来动摇军心？直到他的部将回来，告知了事情原委之后，姜少泽在朝堂上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昏倒在地上。上朝向来风雨无阻的皇帝罢朝七日，粒米未进，再次上朝时憔悴得好像马上就会再次倒下。

他不顾臣子的阻拦让澹台鸿随葬在自己的皇陵之中，给了澹台鸿无数身后哀荣。在一年后姜少泽御驾亲征，亲自斩下了北戎汗王的首级。靠近他的士兵都能听到皇帝说了什么。

——澹台将军，朕为你报仇了。

姜少泽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澹台伽罗，在澹台伽罗死后无论其他臣子如何进谏他都再不肯让宫里进新人。姜少泽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孩子，他在儿子二十岁时退位，但五年之后他的儿子同样早死，光武帝再次回到龙椅上，年近半百的人早已满头华发。

光武帝为人严谨自律，而且越是晚年越像一个治理国家的机器，全部的温情都倾注在了自己的孙子身上。作为皇帝，他没有什么爱好，无论做什么都只是浅尝辄止，不给任何人谄媚他的机会，甚至让澹台鸿觉得这样活下去没什么意思。他看着姜少泽的一项项功绩，不知为何心脏抽搐地疼起来。

陛下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所认识的姜少泽是一个喜欢忙里偷闲，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哪怕是在国事最忙的时候都能抽出时间来，给他写一封信。姜少泽曾经跟他说过，等到继承人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马上退位，然后去陪都，太上皇没必要留在紫禁城里碍眼。他可以种花养鱼，如果身体允许他还能骑马打猎蹴鞠，什么有趣他玩什么。

陛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澹台鸿无法理解，但他明白，这和他或许脱不了干系。他以为陛下迟早会忘记他，忘记曾经烜赫一时的澹台家，但在皇太孙有了子嗣之后，姜少泽甚至下旨让皇太孙将次子过继给澹台家。

“朕不想让澹台将军绝嗣。”这是姜少泽的说法，流着澹台家的血的人只在皇家，所以只有让皇家过继给澹台家孩子。这是难以想象的恩典，大臣们纷纷阻拦，史家也说这是光武帝行事中少有的“过当”举动。

他没有忘记，澹台鸿想，姜少泽没有忘记，就显得他澹台鸿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他就像是自虐一样地翻阅了各种光武朝的史书，去观看电视里的讲座，对着那些东西试图再拼凑出一个姜少泽来。他的小皇帝不应该是这样冰冷刻板的，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他确实错过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