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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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傍晚，即使到了六点半，天色依旧明亮。
远处的车铃声，近处的招呼声，工人们下工了。
烟火气弥漫在家属院四处。
林南音把刘美玲送到她家楼下，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家去。
两家的距离并不远，同是二区隔着几栋楼。
机械厂家属院有两个区，一区是筒子楼，厕所厨房公用，主要是给一线工人家庭居住，楼房拥挤。
但即使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分不到，当初林南音她哥也没分到，她爸掏钱给厂里补才领了个名额，现在住着两房一厅的屋子。
二区是新建的，比起筒子楼，每家每户都有单独的厕所厨房，这边就全靠职位工龄和贡献分配了。
回到家，林妈姜春桃刚好也下工了。
作为工会的老干事，林妈工作一向轻松，每天踩点上下班格外清闲。
“妈，布给买来了，你看看。”
“先放着，我热下饭，今天食堂卤猪脚，我特意让陈师傅帮我留一份呢。”
林妈手脚麻利地忙活，40岁出头的人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利落的短发，干部的着装，饱满的鹅蛋脸配上立体的五官，谁不赞一句大气。
“哇，好香，陈师傅的卤猪脚真是一绝。”
林南音放好东西进厨房帮忙热菜。
母女俩站一块，相似的五官脸型，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爸怎么还没回来？”
“估计快了，他们组这几天都不忙。”
说曹操曹操到，话刚落就传来开门的声音。
“爸，你回来啦～”林南音问了句。
“欸！”
林爸拎着袋吃食慢悠悠走进来。
林妈一看瞪眼，“又乱花钱，今天有猪脚了你还买什么？兜里就留不住钱！”
“这不是咱闺女前几天想吃卤肥肠吗，好不容易国营饭店今天供应。”林爸期期艾艾地。
“谢谢爸！”林南音立马笑嘻嘻地解围，接过吃食装进盘子。
“父女一个样！赶紧端出去，准备吃饭。”
这边林南音家准备吃饭，那边林佳慧拎着米又饿又累回到家。
家里都开饭了，两个双胞胎弟弟一人一块猪脚吃的满嘴油。
她爸林建业自个儿喝着小酒。
她妈蔡玉兰边扒饭边问：“怎么才回来，快点拿个碗吃饭。”
林佳慧也顾不上什么委屈，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要是迟一会，今晚肯定饿肚子。
卤猪脚是没有的了，总共就两块，就算弟弟不吃，也轮不到她。
还好有个小炒肉，肉也不多，但配着米饭吃着也香。
缓过那股饥饿劲，林佳慧才小声地说起今天遇到林南音的事。
“踩着那辆女式自行车，载着她同学，看到我拎着米都不帮忙，我就一个人拎回来了。”
“嘭！”
林建业用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脸色通红，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气到了。
“老头子越老越糊涂，一个丫头片子买什么自行车，给个嫁妆嫁出去都不错了！哼！我倒要看看以后谁给他养老，老不死的！”
林建业愤愤不平，喝了酒更加口无遮拦了，因为自行车这事，他们家闹了好几天了，结果他爸根本不理他，他除了在家属院抱怨他爸偏心之外，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闷了一口酒，越想越不甘心。
既然他爸这么狠心，那他也不用顾及什么了。
“佳慧下学期也要上高中了吧，既然老头子不愿意给我们家买自行车，那你以后上学放学都跟着林南音那死丫头一起去，我就不信，同个学校她还能甩开你，要是她敢不载你，你就在学校闹开，让她没脸上学。”
林建业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他爸和继母不是最疼这个丫头片子吗，他就偏不让他们如意！
“可是爸，林南音她根本不怕这个的”
就像之前在学校，她想要林南音帮忙，她却不帮，最后害得她被同学笑话了好久。
明明她们是亲戚，她居然都不肯帮她。
“叫你去你就去！”
“爸，我”
“你去不去！”
林建业突然站起来吼了一声，脸色通红，目光凶狠得瞪着林佳慧，仿佛这不是他女儿而是仇人。
两个弟弟吓得饭都忘了吃，颤抖着缩在一旁。
蔡玉兰也吓了一跳，从没见过林建业这个样子。
她想着估计是喝了几杯酒，再加上自行车那事，才会突然爆发。
心里有点埋怨林佳慧，干嘛提起林南音。
但还是硬着头皮拉着林建业，“他爸，消消气你吓得孩子了。”
又转过头冲林佳慧使眼色，“佳慧，赶紧答应你爸啊！”
林佳慧已经呆住了，她本来就跟她爸不亲近，甚至有点怕他。
现在直面林建业的怒火，更加吓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呆愣愣的话都不说。
“好！好！好！”
林建业也不知怎么地，今天火气特别大，连吼连三个声，突然一巴掌照着林佳慧扇过去！
谁都没想到他突然发作。
双胞胎弟弟已经吓到小声抽泣。
蔡玉兰心里一紧，赶紧过去看林佳慧。
虽说她心里儿子第一，但是这个女儿好歹是她第一个孩子，怎么样还是心疼的。
林佳慧被扇的那一边脸已经迅速肿起来了，又红又肿，说不出的恐怖。
耳朵嗡嗡嗡直响，脑子一炸一炸。
完全无反应。
一瞬间，似是一辈子。
她妈焦急得出现在眼前，她却毫无反应。
呆愣愣了好一会，才垂下眼眸敛去所有情绪。
林佳慧家的混乱传不到林南音家。
此时林南音刚刚吃完饭，殷勤地帮着收拾碗筷。
“妈，今天我来洗碗，你休息休息。”
“去去去，你洗几个碗就要磨蹭一个钟，尽添乱，还不如我自己洗。”
林妈直接拒绝女儿的殷勤。
“那，妈，我去叠衣服。”傍晚收回来的衣服还没叠呢。
“你老实说，今天又乱买什么东西了。”林妈脑子一转，就知道闺女估计又乱花钱怕被她说。
“也没有乱花，我都考虑了很久，今天才狠下心买的。”先铺垫下。
“呵，我还不知道你，跟你爸一样。到底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乐呵呵看戏的林爸表示自己很无辜。
林南音迅速回房间，换上新买的连衣裙。
“怎么样？爸妈。”
“好看！好看！”林爸第一个捧场，可惜语文水平一般。
“多少钱？”林妈摸了摸面料，心里嘀咕肯定不便宜。
“也没多少就18块。”有点心虚。
“林南音！”
真是气死，这丫头真该好好教训了，不然以后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在这世道，吃亏的就是她自己。
“18块！你也敢花，你知道机械厂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多少吗？30几块钱！你一条裙子就花了人家半个月的工资，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就敢这么花！”
林南音心里清楚这个价格贵，但是裙子她都看了好久了，再说她今年也就只买这条。
看着林南音一脸不服气，林妈叹口气，这闺女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刚想来个软的给她掰清楚，林爸也一脸不服气。
“我一个四级工程师的闺女，怎么就不能买个18块的裙子？闺女咱”
“你闭嘴，尽添乱！”
白了一眼林爸，林妈才收敛语气，细细跟闺女掰。
“妈也不是说非得你每天穿着旧衣服，但是这家属区人多眼杂，你还是个学生呢，咱们不能太高调，你前几天刚买了自行车，今天又买裙子，人家一看还以为咱们家有座金山呢。”
林妈看着自己闺女低着头不开口，软和了语气道：“再过两年你就要工作了，这两年要是不收敛点，关键时刻有人拿这些事给你使绊子，你看到时候还有没有单位收你。”
林南音当头一棒！是了，那个梦里说她去当知青，该不会是因为这些不起眼的小事情吧？
突然想通了的林南音万般不舍地决定：“妈，我明天把裙子退回去！”
“算了，买都买了就留下吧，下次别再乱花钱，要是让人家知道你十几块的东西眼睛都不眨就买了，还不知道背后怎么编排你呢。”
林妈手指点了点闺女都额头，希望能给她点醒，下买东西多想下。
“真留下吗？！”林南音高兴了起来，她妈说没事那就没事，想了下又道：“不怕他们编排我，人家问我就说是你们送我开学礼物，咱们这谁开学不买个东西啊。”
自己果然聪明！
“对！我闺女脑子真好。”看了半天戏的林爸突然开口夸了句，一脸骄傲自豪。
林南音更开心了，得寸进尺地跟她妈商量道：“开学还要好久，这周末大表姨家的刚子表哥不是要结婚了吗，我去年的衣服也不太合身了，到时候就穿这裙子过去，有人问再说是开学的礼物行不？”
林妈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半饷才慢悠悠道：“随你。”
就算她现在不答应，这闺女到时候也能找个理由穿上裙子。
“好了好了，赶紧去洗澡吧，灶台上有热水，不要洗冷水澡。”林爸扶了扶眼镜，估摸着热水快好了。
“欸，这就去。”林南音说完急冲冲跑开，洗完澡她要把下午那个奇怪的梦捋一捋。
“哎，老林，你说咱这闺女怎么就这么会花钱呢，你看看她这个暑假都往家里带回多少东西了，还是个学生呢，也不怕遭人恨。”
林南音刚走开，林妈这边又偷偷跟林爸抱怨。
“你也别太拘着她，她还小呢，能花多大钱啊。”
林爸在孩子的教育上一向都是比较溺爱的。
“你这什么话！这家属区就数她最会花钱！哪家孩子这么大手大脚啊！”
“好啦好啦，慢慢教，不要太急。”林爸见势不妙赶紧结束话题。
“哼！她这性子就是跟你学的，花钱无节制！明天开始你不许再给她零花，听到没？”
“行行，听你的听你的，我去趟老吴那里坐坐。”
“不要太晚回。”
“行！”
林爸边走边琢磨，闺女今天买的裙子是开学礼物，那就不算零花，明天再偷偷把钱给孩子补上，哪有自己买礼物给自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