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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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八马桥城
自从入夏之后，天气便愈发的炎热了起来。顾西洲牵着马走到客栈门前时，额头上也不可避免地沁了一层薄汗。小二迎出来接过他手里的缰绳，脸上带着笑道：“这日头真的要晒死个人了，客官快进来歇歇脚吧。您今天想吃点什么？别看我们店不算大，但是菜品全的很，在这方圆百里内都是有名的。”
“是么。”这阔别已久的大堂依然是顾西洲记忆中的样子，他迈步走进去，头顶的阳光被挡住后整个人也顿时感到了几分清凉。他道：“一碗凉面，两个凉菜，再来一壶酒。”
“好嘞，您稍等。”
“明明是中午就要喝酒吗？”
两个声音交叠着响起，顾西洲疑惑地转过身去，看着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的等星沉皱了皱眉。然而他还是走了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缓缓道：“等小姐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侍剑和酒楼主呢？”
“出来玩。”等星沉用左手撑着头，右手拿着筷子在盛着酱肉丝的盘子里随便扒拉了两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顾西洲看了觉得好笑，便道：“这里离边境线已经很近了，地处偏远材料匮乏，做的菜自然是不能和财神阁里的珍馐美味相提并论的。”
等星沉看着他好奇道：“你对这里很熟悉？有没有什么推荐的特色菜。既然是在边境线附近，应该会有带着外族特色的菜吧。”
顾西洲道：“我听说再往北走，会有一些外族人开的酒楼，那里才能吃到他们正宗的菜肴。不过等小姐要是问马桥城的话，我猜这附近应该是没有的。”
“你猜？”等星沉问道，“可是你家不是就在这附近吗？难道没有来马桥城逛过吗？”
顾西洲表情一冷，但还未等他开口，等星沉又接着道：“也是，你也有十几年没回来了，不知道也正常。”她说着，把那盘只动过一筷子的八珍豆腐推到顾西洲的面前，对他说：“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尝尝看。”
顾西洲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豆腐不够鲜嫩，外皮也炸的不够酥脆，一入口，就像吃了一口渣滓一样，果然是离好吃二字还差得远。顾西洲把它咽下去，又倒了杯茶漱了漱口，不疾不徐地问道：“等小姐知道我的事？还是专程来这里等我的？”
“等你做什么。”等星沉微微歪着头望着他。她的眼睛很漂亮，带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像个小孩子一样。在顾西洲几乎都要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时候，她却突然开口道：“阻止你杀人吗？”
顾西洲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就在这他们两个兀自沉默的空当，小二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大堂内响起。他走到顾西洲的面前把菜和酒摆在桌子上，笑着道：“客官，您的面来了，您慢用。”
“……那你是来阻止我的吗？”顾西洲低声道。
“不是，我来玩的。”等星沉说，“这个面好吃吗？”
顾西洲见她的眼神盯在自己的凉面上，上面摆着的红红绿绿的蔬菜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看上去确实比她点的那两道炒菜要开胃些。
“要吃吗？”
“嗯。”等星沉点点头，“或许原汁原味的生菜，才是这里最值得被称赞的料理。”
顾西洲失笑。他拿过她的碗来，分了些面递给她，自己则倒了一杯酒，沉默地抿了两口。
等星沉问道：“这酒好喝吗？”
顾西洲摇了摇头道：“等小姐要尝尝吗？”
等星沉想了想道：“这里的酒不好喝的话，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地方的酒味道还不错。听说之前都是只有皇上才能喝到的。要不我带你去尝尝？”
顾西洲摸不清等星沉的意图，她说她不是刻意等在这里阻止自己的，可是言语行动都在表明她对于自己的事情一清二楚。如果两个人只是单纯的遇见的话，他们两个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好到这样的程度。可是若说她是要阻止自己，那她说的这些话除了提高自己的戒备心之外也别无用处。
于是顾西洲决定跟她走这一趟，他倒是想看看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如此再好不过了，还请等小姐带路。”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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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等星沉会带他去哪里，顾西洲有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她要带他去的酒馆里有沈湘月，或者他的父母在等。
但他没想到等星沉比他预料之中的，胆子还要大得多。
两个人在一间漆黑的地窖里面停下了脚步。等星沉擦亮了火折子，点燃了地窖里原就有的未燃尽的蜡烛。顾西洲望着眼前这一排排的酒坛子，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等小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是镇北将军府吧。”
等星沉点了点头道：“这里的酒是除了皇宫之外最好的了。”她见顾西洲神色似乎有些复杂，于是又多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没事。”顾西洲道，“只不过听酒楼主说，等小姐似乎不喜欢饮酒，却没想到你对于哪里有好酒这件事竟然也知道得那么清楚。”
岂止是这样，他们一路轻功飞过高墙，绕过这些巡逻的侍卫，顾西洲留意到等星沉的轻功虽不算太好，但也并不弱，想起之前侍剑说过的等星沉不会武功这件事，他竟然有些分辨不清财神阁的这群人的口里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嗯，我是不喜欢喝酒。”等星沉在酒窖里逛了一圈，挑了一小坛上面贴着的红纸上写了鹤字的酒，揭开了酒封递给顾西洲道，“不过不喜欢并不代表不能懂酒吧？你尝尝这个，这个是北边进贡的贡酒，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她递给顾西洲一坛，自己也拿了一小坛，两个人倚着墙并排坐下，各自喝了两口。顾西洲道：“入喉清冽，回味绵长，果然是好酒。”
“是吗？”等星沉嗅了嗅自己坛中的酒，怀疑地道，“我怎么尝起来除了辣就没有别的味道了。”
“这酒的口感相对于那些新酒来说的话已经好入口许多了，等小姐如果还是不习惯的话，不妨选些果酒尝一尝？”顾西洲提议道。
等星沉摆了摆手，又喝了一口道：“算了，我喝什么酒都是这样。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大概是因为，一醉解千愁吧。”
“你有烦心事？”等星沉问道。
顾西洲半眯着眸子，心里飞速地过了一下等星沉在把话题往她真实目的上引的可能性，脸上却不露声色地道：“我不是跟等小姐说过了吗？我是要来杀人的。”
“杀谁？”
“我的父母。”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配为人父母。”顾西洲道，“如果我杀了他们，你会认为我做的是错的吗？”
等星沉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但你离开家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要回去杀他们呢？”
“我之前也试过，但是被我师父阻止了。现在他死了，我终于可以来做这件我一直想做的事了。”
“你一直想做……那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你为什么没有抽出几天的时间来杀了他们呢？”
“我……”顾西洲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问住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先在心底捋顺了自己要说的话，重新开口道：“因为我的师父武功很高，如果让他知道的话，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但是杀人是犯法的。就算朝廷抓不到你，武林盟和江湖会也同样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到时候你不一样是死路一条？”
“……那也只好到时候再说了。总之我如今已经不打算再放过他们了。”顾西洲道。
“哦。”等星沉安静了片刻，正当顾西洲在想接下来用什么话题引她开口的时候，就听她说，“我还以为你是对你师父不满，才故意要在他死后做他最厌恶的事，以此来泄恨呢。”
“咳咳咳咳咳。”顾西洲呛了一口酒，咳了好几声，等星沉疑惑地给他拍了拍背，问道：“你没事吧。”
顾西洲摆了摆手，咳完后深吸了一口气，用带了点沙哑的嗓音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的话。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你要做的事，自然有你自己的理由。对或者不对，别人的想法，也不重要吧。”等星沉道，“但你如果要问我的意见的话，我会建议你不要去做。”
来了。顾西洲想。
他就着等星沉的话继续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你自己也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那就干脆不要做。”等星沉道。
“或许我做了就知道了呢？”
“但是如果做完了之后后悔了，也没有退路了。”
“很多人都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没有吃过这样苦。鞭子没打在身上，自然不会知道有多痛。但我相信等小姐不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我说的后悔是，这样做不管用。”等星沉道，“林执白已经死了。就算你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他也不会气的活过来。你为他做了这些，毫无意义。”
“我不是为了他。”顾西洲冷声道。
“如果他没有留下那两封信，或者信没有被你看到的话，你还会选择这么做吗？”等星沉问。
顾西洲没有说话。
“你被人下了毒，就算杀死了下毒的人，也还是解不了毒。但你当然可以选择杀了他们，这是你的自由。”
顾西洲嘲讽一笑：“这是等小姐的经验之谈吗？”
“不是。”
“全不是？”顾西洲问。
“不全是。”等星沉回答得也很痛快。
于是顾西洲重新拎起手里的酒坛，跟她碰了个杯道：“来吧，不说这些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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