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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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这声音并不大，像是啤酒瓶掉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很正常的声音。
谁都会打破东西。
它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缺少的。
杂乱的城镇里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声音，除此之外，包括招呼，打骂，嬉笑……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倾倒或翻找垃圾堆的，车轱辘在泥土路上的，然而这声音从天花板出现，就有些着实奇怪，尤其是这里已经是最高一层楼了。
谁都不希望自己家的头顶——屋顶有人在上面随意走动。
邻居休莱巴坐在窗边，聚精会神地将耳朵贴靠墙壁，手下还不停地绕毛衣，一把破椅子倒扣在地板上，四个高低不平的凳脚上缠绕着旧毛线，那声音就突兀的——放大了数倍，出现了。
邻居还没听到隔壁的吵架，这让她非常生气，她愤怒拽着针线推开窗破口大骂，一个干瘦的身影从上面落下来，邻居捂着胸口，嘴巴张得老大，像一只癞□□，眼睛瞪得滚圆。
显然有人从屋檐上跳下来。
还是三楼！
碰！！
身影重重落在下面平层矮房，看起来那家伙可以死了，但是没有，她飞快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钻进了堆满垃圾的小巷中。
邻居扑到窗外，惊恐喘息往下看，愤愤不平地缩回头说：“该死的，该死的！”
她的女儿茉莉还在拆自己的旧毛衣，打算给哥哥弄个软垫，老姑娘头也不抬，对这一切仿佛就像是窗外飞过两只鸟，一点也不惊异，显然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嗤笑了一声：“也不是第一次了，妈妈，没必要大惊小怪。还记得前几天那些大老爷还问这是不是当地习俗——爬屋顶什么的。”
休莱巴坐回矮凳子上，用力地拉过毛线球：“没教养，没礼貌，和她妈妈一样！给我们雪山小镇丢脸。”
女人仿佛听到了笑话，轻快地咯咯笑起来：“你真该刚才用力地骂过去，如果亚摩真像她妈妈一样，她们家早就换套大房子了。”
休莱巴将窗户关上，这才大声说：“是！没人认为她是个女孩！瞧瞧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永远擦不干净的脸，穿着麻布袋，草鞋！就是我也会给你们找衣服穿，她还那么野蛮，和一群小混混搞在一起！”
茉莉说：“不要管她了。”
休莱巴嗯了声，安静了下来，她们继续做衣服，没过多久，她挪到了窗户边。
茉莉说：“妈妈。”
休莱巴回答：“就看一眼，就一眼。”突然，她拍手乐了，发出最大愉悦的声音：“哈哈，终于给我抓住啦，亚芙拉完蛋了，她肯定会被打死！”
茉莉抿着嘴，用眼神指责母亲，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学着妈妈躲在窗户边，探出一侧的脸颊，只看到一片晃动灰色衣角，老旧破损的柜子将走道塞得满满当当，女人有些遗憾自己动作太慢，就看见那衣角的主人又重新出现在柜子边上——背对着她们，而亚芙拉正在男人前面，被屋檐挡去一半，只露出下半身的红裙子和暗红色的旧款式皮鞋。
那双有些年头的、却被擦拭干净的红皮鞋……茉莉挪开视线。
男人宽阔的背影，挺拔，披着面料质地优等灰袍子——茉莉瞬间得出来这个决断，这是个上等人。
“哦，哦，”茉莉捂住嘴巴，但是不可思议的惊愕叹声还是从指缝中透出来，“天呐。”
自从两年前休莱巴认定是亚摩破坏了她那件衣服后，休莱巴就再也没去隔壁过，她也不允许女儿去，免得对方连累了几代的清白名声，事实上这些不痛不痒的闲言碎语没有给约什家造成太大的损失，因为一个城镇就只有一家打铁店铺，当然今年除外。
休莱巴没法去隔壁，但时刻准备挖掘他们家的秘密，便得意洋洋：“我就说这个女人不检点，瞧瞧，她在私会外男……一个陌生的，年轻的，看起来还很有钱的绅士！”
茉莉的脸色煞白，强忍着不适说：“妈妈，别说了。”
那男人转身，露出一张过分严肃的脸……还有身边的棕卷发男孩，邻居看到那张熟悉的男孩面孔惊呼一声：“皮特蒙？！”
“妈妈你太大声了！”
“你的声音更大——”
两母女互相护住对方的嘴巴，休莱巴用力把手拿下来，不可思议地说：“皮特蒙和约什长得那么像，不可能不是亲生的，更何况约什还看得那么牢。”
茉莉则说：“所以他们根本不是在私会，只是顾客，只是。”显然她自己也不相信眼前的情景，陌生男人有着明显良好的修养和着装，她没办法给隔壁亚芙拉找合适的理由，毕竟亚芙拉是他们这里的名人，人们口中的漂亮的、不会顾家的女人。
只要提起亚芙拉，就会和一些不体面的词汇联系在一起，只要瞧瞧她的大女儿——亚摩那一身的麻布袋似的衣服！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个女人克扣自己的女儿，没人指责约什，那根本不关他的事。
休莱巴贪婪地盯着下面看，底下的声音太小了，她用力凑过去，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几个词，正是约什家大儿子的名字和简单的“你”、“就是他”，她看到十来岁模样的皮特蒙露出僵硬的笑容，被他的妈妈亚芙拉推到陌生男人身边，那裙摆晃动了几下，走近来，露出她的胸膛、脖颈儿、还有城镇全部女人都嫉妒的脸蛋，是那么的示弱、讨好和不安。
亚芙拉缩回手，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衣角。
“就是他”——休莱巴瞪大了眼睛，捂着胸口：“我的老天，老天，我听到了什么魔鬼的声音，她竟然说‘这个孩子就是当年的孩子’。”
茉莉顾不得太多，直接站在窗前打开窗户，开窗的声音很小，毕竟是三楼，并没有惊动底下的人，休莱巴竖起耳朵，底下的说话声清晰了起来。
里屋传来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是亚芙拉现在的丈夫，或者姘头——两个人只是搭伙过日子——约什粗声粗气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忽略的愤怒：“要走就走，赶快！别让我看到！”
休莱巴无声地看向自己的女儿：怎么还有他！？
她的女儿拼命地摇头，看上去就要晕了。
“我想，就算是十五岁的孩子，也不会这样子，”陌生男人像是停顿了片刻来短暂措词着接下来的话，他微侧着脑袋，观察着面前的皮特蒙，男孩摆脱了最初的忐忑挺起胸膛用力瞪过去，紧接着抬头去看自己的妈妈，想要让亚芙拉说些什么。
陌生男人缓和了语气，慢慢说：“他看上去很健康、强壮，但是……但是，他也许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孩子。”
亚芙拉急促地打断他：“是他，就是他！只是长得慢，男孩子都是这样的，如果你带走他，过上好日子，吃多点，他会一下子长得更高！”
陌生男人说：“好吧。”他看起来仍然不太相信，因为一个男孩光长体重却不长个子，这实在奇怪，或者他也不愿意相信同样继承血脉的孩子会长得像一头猪。
亚芙拉屏住呼吸，那是非常紧张的表情，紧紧盯着陌生男人，男人说：“亚芙拉小姐，我想你得知道他的生父是谁。”
“是的。”亚芙拉脱口而出，她飞快地看了一眼约什，脸上青红，那也许是因为被当众揭开伤疤的恼羞，有过一个孩子并不是她极力掩盖的原因，更也许是因为孩子的来历不明让她无法再找个体面的婚姻家庭。
她在十几年前拼命地寄信，却没想多年后的这个时候来了。
“那想必你也知道，我来的目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说，摘掉自己的黑手套，从宽大的口袋中掏出一块暗旧木质的星盘，上面还有指针和刻度，看上去有些年头，上面还有奇怪的刀痕和凿刻凹坑。男人将星盘夹放在柜子上，“他的父亲从来不会在意血脉外流，但如果要接他回去，那就必须是他的孩子。”
亚芙拉这时候看上去有些放松了，顺从地说：“请便。”
男人抽出银匕首，另一只手握住皮特蒙的手腕，在男孩的手指上划上一刀，冒出的血尖被抹到指针上，指针顺时有了生命般来回疯狂地转动，不停地摇摆。
“很好，很好。”
亚芙拉看着指针最后停在某个方向，说：“就是他，你带他走吧。”
本来很紧张的皮特蒙也大口松了口气，用力缩回手，大声地说：“你弄疼我了！”
男人从善如流地松开宽大的手掌：“抱歉，我的男孩。”
“妈妈说那是个大城堡是吗？”皮特蒙滑稽地笑起来，看上去又得意又充满了希冀，小小年纪的眼里充满了贪念，他整个人就像肿大刚出炉的面包，饱满的额头上布满着细细的汗珠——看样子刚才够紧张的，现在则是兴奋地挥舞着粗胳膊，“那都是我的，以后就是我的了！”
男人说：“那的确是座大城堡，那属于兰斯洛德，兰斯洛德总共有四个儿女，只有他们放弃了，最后才轮到你，如果你的父亲的确是兰斯洛德的话。”
亚芙拉抬着下巴，双手互相紧紧抓着，说：“你已经检测过了，还有什么问题……我知道去那里的路程很远，如果你真的着急找到他，就该早点启程。”
男人看够了男孩，这才吝啬地将视线挪到亚芙拉身上，这个动作让女人微缩了下身体，他收于眼底，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他的年龄是十五岁而不是九岁的话，现在就可以出发，亚芙拉小姐，你离开魔法世界太久了，万物都在革新，魔法永远在进步，而不是会被一些小把戏糊弄过去。”
亚芙拉强忍着不安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皮特蒙跳了起来，大叫：“我就是，我就是兰斯洛德的儿子，你该听我的，你是仆人吗，你该听我的！我要告诉爸爸弄死你！”
亚芙拉脱口而出：“皮特蒙，礼貌。”
皮特蒙立马反驳：“你竟然这么对我说话！”
男人将帽子戴上：“亚芙拉小姐，原本夫人体谅您的辛苦，特批准我带回两人，可事实上……您好像不太愿意离开生活了十年的城镇，这里充满了美好回忆和熟悉的朋友们不是么——以及新家庭的孩子们，我想我应该下次再来拜访您，再会。”
男人走了。
没过多久，一身横肉的约什冲了出来，他一直在旁边听着一切，等男人不在后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一巴掌将亚芙拉打倒在地：“就让那小畜``生离开！我养了你们十来年，她得给我很多钱！不然我不会让他带走的！”
亚芙拉披头散发跌倒在地上，皮特蒙呆呆看着他们，他叫着：“我才是，我才是兰斯洛德的儿子！”
约什哼了一声，讥讽地说：“你只能是打铁匠的儿子，再怎么装也装不成上等人的，瞧瞧你的身材，你的脸蛋，你的发色，就连亚摩也比你更像你妈妈，至少她拥有一模一样的栗色发。”
皮特蒙反驳：“亚摩是浅棕色的，和我的差不多。”他眼珠子一转，用力地推了亚芙拉的肩膀一把，“都是你，是你说花了大价钱不会有问题，你是故意的！”
亚芙拉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着，约什露出阴翳的表情：“我可以放亚摩离开，我知道她这样的性格早晚要离开，就跟你一样不安分，不检点——至于你，皮特蒙和小波比比她更离不开妈妈不是么。”说完，他拽着皮特蒙往里面走去，“臭小子，上等人？嗯，告诉你没那个命，我就是你老子！”
皮特蒙不甘示弱地吼着：“叫亚摩别去，让给我，我要去——我去了给你拿钱，很多很多钱，我会接你去住大城堡——”男孩的声音小去，显然是被带到了前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