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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离开爱的日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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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在国内的儿孙辈们都回来了,济济一堂,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老人。一年一度除了除夕,就数这天最热闹。老人家看到守守更是高兴:“丫头!今年送我什么?”

她笑着拿给外祖父看:“笔洗。”

东西是清代的,并不贵,青花的松鹤延年,取个意头罢了。外祖父果然很喜欢,又说:“还是丫头对我最好,知道我喜欢什么。哪像沂勋那小子,就送我一套奥运门票,撺掇我这把老骨头到时还去看开幕式。”

盛沂勋是她的大表哥,听到自己被点名,于是开玩笑:“爷爷这么多年最偏心守守,要是换了守守送您门票,您又该说,还是丫头有孝心,早早就打算陪姥爷看开幕式了。”

老人家大笑:“不得了,这混小子,连我的说词都猜得到。”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七嘴八舌哄老人家开心,甭提多热闹了。吃过长寿面后守守又陪着姥爷在走廊上遛弯儿。老人家快九十岁了,可是精神很好,根本不用人扶,步子迈得比守守还稳当,一边走就一边数落:“丫头,最近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守守伸手摸了摸脸,说:“实习有点忙,正好当减肥了。”

“胡说。”老人家虽然是呵斥,可是仍是疼爱的语气,“小孩子减什么肥?再说我就不明白健健康康不好么?非得瘦得像排骨一样。”

“姥爷!”守守撒娇,“等我吃两顿好的,马上就长回来了。”

“那你常常回来,我叫老张给你做狮子头。小时候你最爱吃狮子头了,有次一口气吃了三个,那么大的肉丸子,你吃了三个,把带你的刘阿姨都给吓着了。忙给你喂消食片,最后还是积了食,上吐下泻……后来你就学乖了,再爱吃,也只吃一个了,知道吃多了受不了哇。”

守守想起童年糗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老人家却慢慢地说:“所以不管喜欢什么,都得节制。前一阵子,沂勋把小虎揍了一顿,我说你打孩子干吗?不就是玩个游戏吗?等他吃过亏,明白事理了,自然懂得凡事要节制,哪怕再喜欢,喜欢到伤心伤身,那就不值得了。”

守守有点怔,原来连姥爷都知道了,自己的这点伤心事,原本以为是瞒过了父母,没想到原来谁也没瞒住。老人家说:“孩子,人生在世,哪会样样都称心如意?况且你还小,将来遇到的人会更好,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如今这点烦恼,实在不值得一提。”

她心里一酸,小声说:“姥爷,我懂得。”

是啊,这些她都懂得,可是她早就明白,这辈子她也许会遇上很多人,也许会遇见比易长宁更好的人,可是,再好的人,都不是易长宁。

就像小时候偷偷看《倚天屠龙记》,杨不悔说:“无忌哥哥,你给了我那个糖人儿,我舍不得吃,可是拿在手里走路,太阳晒着晒着,糖人儿融啦,我伤心得甚么似的,哭着不肯停。你说再给我找一个,可是从此再也找不到那样的糖人儿了。你虽然后来买了更大更好的糖人儿给我,我也不要了。”

那时候不明白,觉得张无忌更好,为什么杨不悔偏偏要喜欢那个殷梨亭?武功不够高,为人也优柔寡断,更弄不明白他爱的到底是纪晓芙还是杨不悔,可杨不悔就是对他痴心不改--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到了认识易长宁,才知道,原来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道理,亦没有别的办法。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只得是他,再没有别的办法。

姥爷有午睡的习惯,散步后就上楼休息去了,几个表哥也改到去花园打牌,她和表姐盛芷玩一盘跳棋,很多年没玩过了,还是小时候的游戏。盛芷看她有点心不在焉,于是问她:“你的感冒还没有好?”

“什么?”

“失恋如同一场感冒,其实不需要任何药物,最后也会自然而然地痊愈。”

她挺佩服这位表姐,歪头打趣:“姐,有没有兴趣替我们写个文案?”

盛芷粲然一笑:“等你们改版成情感频道吧。”

晚上有小型的家宴,所以陆陆续续有客人来,都是世交好友,来给老人家祝寿。

守守没想到纪南方会来,他是陪他母亲来的,他妈妈看到她很高兴:“哟,守守这姑娘越长越漂亮了。”

她叫了声:“陈阿姨。”然后也叫了声:“三哥。”

然后趁长辈们说话,她顺势就走开了。纪南方却跟着她一直走出来,她有点恼,猛然转过身:“你干吗跟着我?”

她气鼓鼓的样子很好玩,像小时候跟他斗嘴斗输了,其实色厉内荏。于是他就笑了:“过几天我请你吃饭吧,去吃四头鲍?”

就这么一句话,她就放下心来。看来那天他真是喝高了,所以一时酒后失德。算了,看在这么多年手足的分上,她原谅他了。

于是她很高兴地说:“不行,你请客吃什么四头鲍啊,听着就腻,我要吃沂蒙风光。”

这顿饭终究没吃上,因为快到年底的时候电视台非常忙,每个人都恨不得有三头六臂,守守虽然是实习生,但她非常勤快,又不娇气,连主任也对她另眼相看,于是相应的工作任务也逐渐加重。而纪南方向来神龙见不见尾,所以守守一段时间没看到他,早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

这天赶一个节目,整个栏目组忙得昏天黑地,已经快晚上八点了还没吃晚饭。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跟她同组的糖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哎,可算弄完了,我都饿得有点幻觉了……好像闻到蛋糕的香气了。”

守守本来不觉得,被她这么一说,胃倒一抽一抽地疼起来。是真的饿了,她也有点幻觉,空气里好像真的有蛋糕的香气。两个人正面面相觑,突然听到有人敲门,门本来没关上,回头一看,原来是保安。

托着一只大大的蛋糕盒走进来,帅帅的保安笑眯眯地说:“蛋糕店送来的,按规定不让进门,所以我就帮忙拿上来了。叶小姐,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糖糖先尖叫了一声,守守也怔了:“我……忘了。”糖糖说:“真是,你自己都不记得!”其实家里人一贯按旧历给她过生日,所以她自己把公历生日都忘了。

糖糖接过蛋糕去,守守笑着招呼同事:“来来!快吃蛋糕!”

“哎呀,小叶今天生日都不说一声。”

“凯宾斯基的冰激凌蛋糕,呵,订蛋糕的人真有心!”

嘻嘻哈哈热闹起来,都放下了手头的事,围过来簇拥着守守,替她点上蜡烛,让她许愿。有同事把灯关了,薄薄一点微红的烛光,朦胧地跳跃着,映在守守脸上。守守突然有点难过,因为这情形,似曾相识。

只有易长宁给她过公历生日。去年的这一天,易长宁忙着加班,她给他打电话,他哎呀了一声,说:“我忘了。”

那次她忘记他生日,她曾非常心虚地说:“要不,下次你也忘记我生日吧。”

他斜睨:“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生日的。”

结果他却忘了,她郁闷了差不多整整半天,直到回到宿舍,才看到大捧的蓝紫色睡莲,还有生日蛋糕。原来他只是逗她,他根本就没忘。

整间宿舍的人见到那束空运来的睡莲都吸气,涵秋说:“这男人真浪漫!别人都送俗气得不得了的玫瑰,他却送睡莲。”

舒熙园看到蛋糕垂涎三尺:“是冰激凌的哦,再不吃就化了!”

关夏手一挥,替守守了话:“吃!吃!赶紧!”

大家嘻嘻哈哈,点上蜡烛让守守许愿。

那时候许了什么愿?

易长宁,希望我们永远这样幸福。

真是傻啊,这世上哪有永远,幸福是夜空的烟火,瞬息万变,盛开得美丽眩目,然后转瞬即逝,再也不见。

易长宁第一次送她的花,也是睡莲。

那天他请她吃过水煮鱼后,第二天易长宁又打电话给她,约她吃饭,她说:“师姐他们还没回来呢。”

他说:“我知道。”停了停又说,“其实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我们当面再说吧。”

守守觉得很奇怪,不晓得什么事,所以按时赴约,结果他送她一束睡莲。

她轻轻“啊”了一声,又惊又喜。睡莲仿佛还带着池塘清凉的露水,开得正好,亦有小小的紫红花蕾待放,舒卷如意的碧绿叶子,不过手掌大小,仿佛是一掬郁郁青青的夏意。

她不是没收到过花,在国外的时候有男孩子送她大捧的向日葵,金灿灿的花,耀得人眼睛都痛。回国后也有人送玫瑰,九十九枝,俗气得不得了,又不巧被叶慎宽看到,笑话说真是叶家有女初长成。

可是没有人送过她睡莲。

心里有小小的窃喜,仿佛是风乍起,伏在荷叶上的蛙跃入池中,溅起点点涟漪。

她很喜欢,看了又看,说:“这花不像花店里的样子。”

没有玻璃纸、皱纹纸的包裹,亦没有花俏的配叶,只是几片莲叶,那样随意的一束,仿佛是随手撷下来。让她想起硕大的景泰蓝大缸,四合院夏季树荫底下的幽静,浮一点绿的萍,而她还很小,踮着脚,看姥爷养的鱼。鲜红色的一尾两尾,悠然划开墨玉似的水,是童年最清凉的记忆。

他说:“不是花店买的,我庭院里有个小池塘,种满了睡莲,今天开了这些,我早上摘了,然后放在办公室里,拿清水养了这半日,只想着送给你。”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这样含蓄的话,却又这样动人。她从来不曾想到原来工科出身的人也可以这样浪漫,正如她从不曾想到他会在第二次见面就表白。

他曾经那样对她好,他曾经那样爱过她。

她在盈盈泪光里吹熄蜡烛。

同事们鼓起掌来,每人分一碟蛋糕,糖糖冲她做鬼脸,偷偷问她:“是不是男朋友送的?”

她的手有点抖,脸上却笑着。凯宾斯基的冰激凌蛋糕,她一直很喜欢,她偶尔不回家在学校宿舍过夜,他总会记得叫司机替她买一份,送到宿舍去。

明明是怕她晚上饿了胃疼,他偏偏说:“我加班肚子饿,想吃东西,于是给你也买一份。”

宿舍里的女孩子每每分享,个个嚷嚷:“要叫易长宁负责啊,我们都长胖了。”

那个时候她也有一点嘟嘟的婴儿肥,照镜子的时候总是沮丧,上镜头不好看。上镜头要那种小脸,只有巴掌大才好。

说给他听,他左右端详好久,才点点头:“再长点肉才好,最好长成小肥猪。”

她恼了,跳起来打他,他一低头就吻住她,说:“这样就没人跟我抢你了。”那吻是甜的,比世上所有的甜品都甜。

他已经离开了她,可是,他仍记得她的生日,送她蛋糕。

她很镇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放下纸碟打开浏览器,跳出来的是熟悉的Flash欢迎界面,然后她怔了很久,才点击BBS。

出乎意料,没有听到那一声系统的拒绝声,很快,或许是一秒,或许一秒钟都不到,熟悉而又陌生的BBS界面已经出现。

仿佛整个遗失的世界轰然而至,一切如此突然,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以为自己这一生已经被拒之门外,可是却奇迹般地打开了论坛--她刚刚才许了愿,难道真的灵验?她有几秒钟不能动弹,后来想起来,急急在在线名单里找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令狐冲”。因为她老爱叫他大师兄,所以他给自己注册了马甲,就叫“令狐冲”,她还曾笑嘻嘻地开过玩笑,说:“那我注册马甲叫小师妹好了。”

他没有答应她,给她注册的名字叫“八戒”。

她知道他的意思,因为令狐冲与小师妹,最后是天人永隔,再没有成双携对,所以他不肯。

可是现在孙悟空,也不要八戒了。

西去迢迢万里路,他却不要她了。

或许是嫌她懒,或许是嫌她笨,或许是嫌她真的是呆子,反正他不要她了。

他也许换了ID,可是他的笔记本一定开着,软件也没有卸载,不然她不能连上BBS。她没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一眼看到有置顶套红的醒目帖子:“易生的婚礼”。

有人贴出他婚礼的照片。

南加州,宾客笑容灿烂,阳光更烈得几乎令人眼盲,新娘的婚纱却像雪一般,在她眼中迅速消融。

嗓子眼里渐渐泛起腥甜,是心口蚀出一个洞,在每一个日夜,缓慢腐蚀,终于在一刻崩塌。握着鼠标的手开始慢慢抖,近乎机械地翻页,一张张往下看,每一张照片就如同一枝箭,刺入心窝,疼得她没有办法呼吸。

如果这是万箭穿心,她却不能闪,不能避,只能哀哀受着,连痛楚都不能呻吟。眼里渐渐涌起热意,是辣的。

新娘笑得很幸福,有一对新人的合影,他穿雪白的小礼服,很英俊,灿烂的阳光下仍是白衣胜雪。其实脸庞晒黑了一点点,可是还是那样的朗眉星目,乌黑的眼珠隔着显示器看着她,微蕴着一点笑意,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她终于站起来,有点踉跄地往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又关电脑,按“注销”键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登陆了。

他这样狠,用这样的方式来毁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念想,决绝地,吝啬地。连记忆都不肯给她留一分。她一遍遍地在心里想,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糖糖惊诧地问:“小叶你怎么了?”

她说:“我不舒服,我想先回家。”

糖糖看她脸色苍白,整个人似摇摇欲坠。明明是生日,刚才切蛋糕的时候她似乎还挺高兴。糖糖以为她是病了,说:“那你快回去吧,反正没什么事了,组长那儿我帮你说一声。”

她道了谢就走出去。

走到电梯前糖糖追上来:“小叶你的包。”

她有点麻木地接过去,糖糖很担心:“要不叫大伟送你吧,你脸色好难看。”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疼……”

糖糖以为她胃疼,“哦”了一声,说:“那你快回家吧,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胃疼一定要吃东西的。”

她不是胃疼。

她只是胸口那里,疼。

她梦游一样出了大门,上了的士,出租车司机问:“小姐,去哪儿?”

她听了两遍才听懂,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电影院。”

司机把她送到附近的电影院,她独自买票,随便看了一部电影。

上座率并不高,只有寥寥可数几个观众,有情侣在最后的包座中旁若无人地接吻。而她坐在前排,一动不动,泪流满面。

是《公主日记》的续集,名字叫《皇室婚礼》。迪斯尼的片子,轻松明快的欧洲小国,精巧的园林,梦幻的城堡,浪漫的邂逅,那一瞬间,喷泉齐齐绽放,如同鲜花缤纷盛开。

王子骑着马朝教堂狂奔而去,米娅公主终于在三十天内找到了真爱,从此,他们在城堡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明明是童话,她却独自坐在黑暗的影院流泪。

是真的没有出息,她只会流眼泪。

因为除了流泪,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她没有回家去,也不想回宿舍,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胃里空空的,疼得难受。站在街边看到酒吧闪烁的霓虹,想起这酒吧的名字仿佛听谁说过,也许是叶慎宽。

以前她跟同学偷偷泡过吧,实习开始后偶尔同事请客,也去酒吧里见识过。但这间酒吧跟平常去的不太一样,不仅要买门票,而且气氛异常Hgh,舞池里男男女女,摩肩接踵,灯光狂乱,音乐震耳欲聋,连DJ都疯狂到了极点,仿佛群魔乱舞,午夜狂欢。

Watr问她要什么,她说长岛冰茶。

其实她酒量寻常,在国外的时候叶慎容偷偷教未成年的她喝Tqula Bang,用杯垫盖着杯口,往桌子上使劲一蹾,然后一口气吞下。结果只喝了两杯,她就身子一歪倒了,吓得叶四公子差点打999。

点长岛冰茶,不过是因为好入口,容易醉,醉了哭起来,总会有个理由。

喝了两杯,并没有醉,不过灯光越来越闪烁,音乐越来越飘忽,有陌生男人在她身边坐下来,跟她搭讪。

她不理会,但那男人不屈不挠,她觉得烦了,把杯子一撂,走到舞池里去。

音乐正劲爆,所有的人都在扭曲着身体,她只觉得浑身热,酒力上涌,不知不觉已经随着强劲的节拍开始舒展身体。

她跳得很Hgh,十二岁前她一直学芭蕾,虽然自己不喜欢,但外婆微皱眉头:“不好好练琴倒也罢了,难道连Ballt都不肯好好学?”

外婆出身于晚清世宦名门,家族显赫无比,直到民国仍保持了洋派开明的家风,外婆毕业于著名的七姐妹之一的Sth Collg。盛家所有的女孩子都被她调教得优雅如公主,只有守守是异数,叫她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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