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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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生来便是斯斯文文,就连同议理时也是和风细雨的,但有些人就恰巧相反,且不说是不知避讳男女之由,反倒死皮赖脸的随了我一路。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莫要再跟着我。”听见那一前一后搭来的脚步声便心生窝火,我索性停着不走了,吊高了嗓子别过身去冲着他吼去,想是能将他呵退。
谁知他竟是不看路的,横冲直撞!
“啊……痛……”他这下颚骨怎生得跟石头似的扞格不入,戳在我脑门子上。若蝇蚊嗡嗡作响,顿时跟脑瓜子裂开了一般。我伸手捂着头,那处却跟鼓起了小疙瘩一般,轻轻摁上去还叫人后痛得不得了。
都是拜他所赐!
“你究竟要叫我如何?”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将他推了一把。便管不得多少男女间云泥之别的规矩和以礼待人的教诲,对付泼皮无赖即是不可留情面。
“呲——”他一屁股瘫坐于地,“你这姑娘口齿好伶俐,怎的能恶人先告状反咬我一口。”他一手揉捏着下颚,一手反撑在地,急促喘着气,显然是被我吓得不轻。
总算瞧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出了一口恶气,我反手扶着腰,一副若有所得的气傲睥睨那人。“谁叫不瞧着路,还能将错处推我身上么?”
“谁叫你突然停下来,也不同人说一声。”他也倔得不肯松口,说什么都是理。
“谁叫你折辱我,还一副洋洋得意的姿态。都是侍奉的宫人,岂能容你一人逍遥快活去了。”今日我非要挫挫他的锐气,好叫他知晓莫不是人人都得欺负的。
“谁同你说我也是宫里人?”他悻悻开口,薄唇稍有颤颤,语气甚是有些嗔怪的意思。
“你住在宫里,还能矢口否认么?除了主子和宫人,我也没瞧见有第三种人。”他种种话都讲得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如若真是甚么贵人,又怎会沦落到掖庭来,便是同我以前一般身份,也是家仆众星拱月般护着。他又与宫里那些寻常做工的黄门内侍不同,人人有他这番语出惊人不知谦让,怕早叫中常令赏顿板子逐出宫去了。
他莫不是……
“喂,你别这番打量我。总归我说不是那就不是。”他摇摇晃晃爬起来,顺手拍了拍身后黏上的土,“诶,你叫什么?”
“桑……”那字竟脱口而出,幸得我反应过来还未发满音便转了口,“额……我,你叫我燕子罢。”倒吸一口凉气,总算圆过去。
“燕子?是‘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的燕子么?”他问道。
我轻快地点了点头。不敢苟同他口无遮拦的习惯,原以为是才短气粗之人,未曾料到他竟也见过几句《诗经》。
“差矣差矣。”他咂摸嘴,手负于身后,私塾先生学得是有板有眼,“你该用‘雁’字,取归雁的义。家燕总是是少了些气度,是写深闺里的贵千金。你是困不住的,‘大雁’更衬你。”
“竟还有这番说辞讲究。”见他这么一剖析,我竟觉着有些道理。“那你呢?你叫什么?”
“刘病已。”
“那‘病已’二字又有何说法?”我却是不太明白他人用“病”字作名讳,爹爹说诸如那类寓意不吉的字眼是需避讳的。
“寻常百姓家的叫法罢了,能有甚么说法。”他似笑非笑,虽说是嘲讽自谦,我却瞧见了他的不自在,说不出是种悲悯还是无可奈何,就连眼底最后那点神采也拿走了,刹那黯然失神。
此情此景难为情,从前过风光无限,如今一贫如洗才会更添悲戚与寂寥。
我好像在他的眼底,也瞧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