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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诸事必有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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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陈乐山在用早点的时候,话语很少,萧薇薇问了几句,发现他心情不佳,很纳闷。

今日本应该是去工坊看一看,萧薇薇也未曾去过,兴趣很浓。

在堂上等了会,侍女来说,三持和尚还在诵经文;落尘道长也是姗姗来迟。

陈乐山看看落尘的脸色,便觉得有事,让侍女带着去寻三持。

到了和善的门前,三人驻足,听得里面传来清脆空灵的诵经声。

陈乐山听了会,不明所以,听得久了,才发觉这个和尚在反复地诵一段经文,不禁皱皱眉头。

他转头想问问落尘,就看到落尘持身站立,面色有些凝重。

好一会,三持和尚推门而出,见三人在外,也不觉惊讶。

“和尚诵的什么经?”

“《度亡经》。”

萧薇薇听了忙问:“谁死了嘛?”

三持不答,落尘不语,萧薇薇疑惑地看向陈乐山。

“去茶园再看看。”陈乐山试探地说,二人依旧不语,三持面无表情,落尘则是看着陈乐山,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萧薇薇就知道了,也明白茶园只怕有些不妥了。

当几人带着一队人,到达茶园的湖边,正见到一群茶农围在一起。

陈乐山下马走上前去,推开外围一个茶农,围在一起的人才发现了他们,顿时都让出道来。

茶园的管事远远看到,忙也向这边跑来。

在一堆茶农的脚边,躺着一个老农,正是昨日炒茶的老农,显然是已经死了,面上带着微笑,很是诡异。

“怎么回事?”陈乐山心里有点思想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

“谁干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围茶农都不说话,大部分人看着地上的老农,并没有理会陈乐山,只有一个半大小伙子,一只手有些残,愤怒地瞪着陈乐山。

这个时候,茶庄的管事赶到了,忙着给公主等人见礼。

陈乐山问道:“他怎么死的?”

管事忙回答:“老邱头昨夜喝了一壶酒,年岁是大了些,竟然醉死了,城里也派人来验了的。”

他转头对围观的茶农喝道:“不是叫你们把他安葬了嘛?在这里围着不做事,干什么?”

他使劲地拍打那个手有些残的半大小伙:“看什么看,快去做事!”

小伙子挨着打,没有退后,也没有抵抗,眼睛盯着地面。

三持和尚走上前,轻声说道:“小僧已经为他诵经超度,来世必定是有福之人,快些安葬了吧。”

他的话似乎很有魔力,周围的茶农停止了啜泣,抬起老邱头,翻过了茶山。

管事似乎还要解释,落尘道长打发他走了,对陈乐山说:“不用看了,是心脉断了。”谁会来杀这个茶农?”

“他是自己震断自己的心脉,却不是被人暗算了。”

陈乐山吃惊地看着落尘道长,后者移开眼神。

萧薇薇站在陈乐山身边,也奇怪:“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三持和尚收回看着茶农的目光,转身向着三人,面色依然平静:

“山主不知道吗?小僧是知道的。”

落尘道长到:“三持,是你告诉他的对吧?”

三持点点头:“是的。”

落尘道长有些怒了,似乎很想斥责这个和尚,却终是没有开口。

萧薇薇问:“告诉他什么了?他就自杀了?”

三持和尚脸上终于有些表情,显示了些诧异:

“朝廷规制之法,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规制之法?”萧薇薇很疑惑:

“不就是诸事必有规,这又怎么了?”

她想了想:“哦,他昨日炒茶,好像是有违规制,那也不至于自杀啊?”

“他在殿下和山主面前,显示炒茶新法,可是得到两位贵人的称赞?”

萧薇薇很是气恼:“那又如何,难道我觉得他做得好,他就得死吗?”

陈乐山默默地看着两人对答,有所领悟:

“和尚的意思是,他把炒茶之法,向我们显示,这个举动有违规制吗?”

“正是如此,朝廷规制,诸事必有规,但有新法,须得层层而报,待聚贤殿确认定夺,而后层层下达,其中改制之事非同小可,事务繁杂,没有个一年半载,可是改变不了。”

三持和尚继续平静地讲着:“改制未成,呈新法者斩,改制既成,规制未下发前,行新法者斩,知新法者圈禁。”

陈乐山无比惊愕:”你是说,我们所有人也必须圈禁?“

“我等自然不会,但也少不了聚贤殿的斥责,只是这一园茶农,直至管事,那是必定圈禁,最终只怕难留性命。”

萧薇薇显然也是这时,才明白什么叫做诸事必有规:“那这些茶农岂不是也要被牵连了?“

她知道陈乐山最见不得这样事情,怕是要发作的了,赶紧望向陈乐山。

落尘道长补充一句:“现在既然这老农醉死了,所谓新法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这事情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陈乐山这才彻底明白了。

这个老邱头,分明是想好了的,从三持和尚口中,知道了自己九顾书院的意图,特地在自己面前显示新法,然后又自戕,来保护茶农的性命。

一切都是做给自己看的,三持知道,落尘昨日显然也是知道了。

可是为何要用性命,做给自己看呢?

如果换个方法不行吗?

陈乐山问三持和尚:“他难道不可以上报炒茶法吗?”

旋即他醒悟过来:“是不是上报新法,一旦不成,层层问责?”

三持和尚点点头。

原来如此,陈乐山这才明白,什么叫做一家独大,什么叫做积重难返了。

全天下犹如一张巨大的铁网,捆着所有,动弹不得。

陈乐山想想觉得不对头:

“如此做法,难道就不怕草原和东燕的工艺提升,竞争力过强吗?”

他思路飞快,这句话不觉用了些特殊词汇,说得大家听得不太懂,都望着他。

他于是再换个说法:“就不怕草原和东燕,生产粮食更多,工具更好,于是战力更强大吗?”

落尘道长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回答:

“师兄说,整个呼兰山脉,南北迥异,在呼兰山以北,少雨多旱,再怎么折腾,粮食产量也是不够,哪有什么能力威胁到大汉。若不是得了燕云八城,东燕到如今每年都吃不饱的。祝文卓整日里说是崇敬儒家,实则不过是相要山南的土地而已。”

陈乐山想起前世所说的降水线,心中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也就是说,草原和东燕再怎么骚扰,终究打不得持久,只要中原不乱,也就安全得很!”

落尘道长点点头。

陈乐山继续说:“所以,大汉治国,不在于外,而在于内,是这个意思吧?”

这时候三持和尚说:“我师尊在朝中,也听过山主所言的道理,朝中的确如此看的。”

陈乐山还是觉得不对:“可是天下安定,人口必然也会上涨,规制不改,粮食产量可就上不去,如何吃得饱。”

三持和尚淡淡地回答:“聚贤殿易大学士有言,民即多,则刁者众,必反复,替天平之,国乃安。”

陈乐山感觉浑身冰冷:“韭菜长起来,显得乱了,割一批,再长起来,再割一批。”

三持和尚到:“正是如此。“

可是这不是韭菜,是人啊。陈乐山简直无法相信,他抬头望向这一块秀丽的茶园,突然想,这茶树之下,是不是累累的白骨。

萧薇薇整日里无忧无虑,求道访仙,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浑身都有些发抖,伸手拽住陈乐山的衣袖,感觉到陈乐山也在颤抖。

陈乐山慢慢抬起手,让萧薇薇的手脱离他,萧薇薇急到:“乐山,你要做什么?”

陈乐山沉着脸,没有回答萧薇薇,但是用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没事。

落尘道长上前一步:“乐山,冷静点,此非一事一日之事,切要从长计议。”

三持和尚没有说什么,面色极其平淡。

陈乐山苦笑:“我能做什么?我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三持这时候也上前:“陈山主,老邱头如此做法,我等可不要辜负了。”

落尘道长愤怒地望着三持,后者不为所动。

陈乐山口中苦涩:“回去吧。”

萧薇薇和落尘道长都松了口气。

三持和尚却道:“那湖中还有三泡茶叶,我且带走,免得有所不妥。”

说罢,他施展莲花步,如昨日一般,在茶叶从中飘过,于水上行走,捞起三个袋子,有如此而回。

每一步都是轻盈,却入重锤,压得陈乐山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举世皆敌。

三人看着他一如昨日的飘逸潇洒,只是昨日的老农却是已经不在。

回程路上,落尘道长拉着三持和尚,落在陈乐山和公主身后甚远。

在三持和尚的注视下,落尘道长很不高兴地说:

“你这个和尚,这么心急做什么,你用一条人命,来给乐山施加压力,你身为修行人,不觉得惭愧吗?”

三持和尚平淡地说:“若是需要,我可以代替老邱头的。”

落尘道长觉得这秃头,没法讲道理,真感到气闷。

三持接着说:“道长难道这十来年,竟是一句未曾说过吗?如果说过,老邱头何至于此?”

落尘道长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毕竟还小。”

三持和尚看看东面的天空:“可是,时日无多了啊!眼看又是一个三十年,要到了。”

落尘道长心烦得很,觉得这个秃头很是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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