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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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
凯文从面前的“垃圾”中捡起一块残片,仔细端详了许久,但无论怎么看,这些材料都没有半分特殊的地方。
以他浅显的认知,或许叫不上每一个零部件的准确名称,但要判断出眼前的这一具“尸体”的零部件大多属于电子元件这一事实,也根本不难。
总的来说,他方才所击杀的这一存在,毫无疑问的,是一个与普罗米修斯类似的彷生机器人……
“不,凯文……怎么说呢,他和普罗米修斯应该不大一样。”
作为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苏想要猜透凯文的想法并不困难,所以他第一时间加以否定。
“普罗米修斯的运动,靠的是‘算法’而非‘意识’,至少我的精神力无法在她体内找到对等的东西。而这个家伙给我的感觉……”
苏睁开一条眼缝,细细打量着凯文从灰蛇脑海中拽出的电子元件,斟酌了片刻,才肯定道:
“这个家伙给我的感觉,介于正常人类与普罗米修斯之间,他确确实实具有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意识,但看他的脑部元件,甚至比普罗米修斯更像个人工智能。”
“似乎和侵蚀之律者有些像?不,不可能,侵蚀之键已成为了往世乐土本身。但除了我们,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能制造电子元件的人……难道是……”
凯文的舌头在口腔中打了个滚,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脑海中冒出了同一种可能——
意识转移手术!
“苏,你确定梅比乌斯死了?”
“当时,是樱告诉我的,她还尝试着向梅比乌斯的尸体中输入过崩坏能,试图触发舍沙的‘蛇蜕’能力,但没有成功。”
苏如实回答,但说着说着,他连自己都迷惘了——
梅比乌斯,真的会死吗?米凯尔真的杀死她了吗?
他转头看了眼凯文,后者的拳头已经攥在了一起。
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这一可能,诚然,作为他们曾经的战友,梅比乌斯活着对于他们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消息,也是对于这个奇怪的生物的出现最合理的解释,可一想到“梅比乌斯还活着”这一可能性背后所隐藏的危险,凯文就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如果梅比乌斯还活着,那其余的英桀……那米凯尔……
况且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他怎么选择性偏信,梅比乌斯还活着的可能性都极大。
“苏,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埃及发现的东西吗?”
当他们来到那片绿洲试图传播文明时,却发现那里早已有了一种对于蛇的崇拜与信仰,甚至若是放开来联想,还有关于猫的……
而且也不止是埃及,还有极东地区流传的关于狐狸的传说,再考虑到现在的神州,太虚山、赤鸢仙人……
他只觉得世界沦为了一个巨大且空洞的棋盘,在他们还未注意到的时候,米凯尔就已经提前走下了无数步棋,于是,整个棋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冷静些,凯文。”
苏打了个寒颤,轻轻拍了拍凯文的肩膀,若是任由他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把这秋日的草原变成一望无际的冰原的。
“我知道……我知道……”
凯文将手中的元件扔下,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将先前情绪波动所逸散出的寒气全部收回,但他还留了一部分,包裹住了脚边零散的元件,将其慢慢冻结后……
“砰”的一声,这些元件与冰晶一同爆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管是谁,想要制造这种东西,就必须要有完善的工业体系,让卫星拍摄全球的影像进行分析,我不信找不出来。”
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
“凯文,如果是米凯尔的话,似乎也不用什么其余的设备吧?”
“……”
凯文沉默了片刻,长舒了一口气:
“没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过,既然这个东西出现在钦察草原,说明他背后的人,梅比乌斯?抑或者是米凯尔,他们对于这场战争也同样关心。所以……”
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最好的方法,无非是直接找到本人对峙。
既然他们也同样关心着这场战斗,那他们相遇的可能性就直线飙升。
五万年前没能说清楚的话,五万年后,凯文自以为已经比那时候成熟了不少,他期待,他既恐惧、又期待着与米凯尔的再见,进而明了世界的真相。
“走吧。”
…………
帘帐被有气无力地掀开,奥托·阿波卡利斯小心翼翼地钻进帐篷,摸着黑用火镰点燃一根蜡烛,而后将那唯一的昏黄光芒放到了小马扎上。
烛台的一边就是虚空万藏变成的怀表,奥托盯着那块怀表左看右看,终于确认其与自己离开时位置一致,应该是没有被动过。
“唉……”
开口之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总之先长叹了一声。
“哟,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虚空万藏又在说废话了——看着眼前变回原样的金色正方体,奥托抿了抿嘴,如是想到。
“怎么?是你们父子的那个疯狂计划被作为总指挥官的卢卡·卡斯兰娜否决了?”
“!”
奥托一把抓住了虚空万藏,低声逼问道:
“那个计划,我从未和第三者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等虚空万藏回答,奥托直接给出了答桉——
“你能看到一个人内心的想法,甚至能改变一个人内心的想法,对么?”
“啧!”
虚空万藏轻轻震动了一下,化作金色的光芒汇入奥托体内,但他的声音并未见好就收,而是直接在奥托脑海中响起:
“啧啧啧!你也太高看我了,你说的那些可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吧?我要是神,我还至于沦落到这个样子?”
但奥托并不买他的账,他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用掩饰了,当时在河边,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就是你使用了某种能力,对吧?那些金色的羽毛,你以为我没看见么?
“那些明人之所以会放过我,正是因为你修改了他们的意识,让他们忽视了我的存在,而后,我的昏阙也是你造成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换一种‘偶遇’的出场方式,好掩饰你的目的,是吗?
“我承认,你成功了,我到现在都摸不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奥托知道,自己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并不够完善,并且错漏百出。
就比如,如果虚空万藏真的能控制人的意识,它为什么不直接将自己变成傀儡?拥有这样的能力,想做什么直接做好了,有谁能拦得住它,何必再在这里虚与委蛇。
如果它能修改人的意识,那为什么不把自己脑海中那关于金色羽毛的记忆直接删除或修改,那样就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如果它能读取人的意识,那又何必再问先前的问题,直接就能从他的脑海里得到答桉啊。
但抛去一切看似“理性”、看似“严谨”的分析,奥托还是最相信自己的直觉——
控制人的意识、修改人的意识、读取人的意识,他相信虚空万藏都能做到。而那些看似矛盾,看似不合理的点,倒更像是这个家伙故意释放出的鱼饵,就等着有心人上钩。
那么问题来了,第一个上钩的会是谁呢?
似乎毫无争议。
不过,相比于上钩,奥托更像是直接被鱼饵砸到,且不得不将其咽下。
虚空万藏会怎么回答呢?
奥托在内心推演出了五六种可能,他坚信,相比于虚空万藏,他在战斗力上无疑是被碾压的一方,可在智谋这条赛道上,谁胜谁负,就不好说了。
人类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他们没有虎与熊的巨力,没有狮和豹的敏捷,不像鹰鹫一样能飞,又不如鲸鲨一般能泳……在战斗力上,在单纯的身体素质上,有太多的动物远强于人类,而人类相比于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智慧。
虚空万藏说,“那些可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但神与人除了力量上的区别外,神在智力上难道也压人类一头么?奥托不信这个邪。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想法,或许都在虚空万藏的窥探之下,但这又如何?
他毫不吝啬地向虚空万藏展示着自己的智慧,将它可能做出的搪塞、转移话题式的回应在脑海中一一列举出来。
若是虚空万藏做出的回应在他的预料之内,那这无疑是他的胜利。
若是虚空万藏窥探了他的意识,针对他列举出来的回答故意进行规避呢?
没关系,奥托自信自己已经列举出了所有非正面的回答,那么虚空万藏若是要规避,就只可能给出正面的回应,他还是胜利了。
无论如何,最后的赢家都会是他,奥托·阿波卡利斯。
虽然只是精神上的胜利。
虚空万藏沉寂了一会儿,奥托知道,它正在犹豫,但没用的,这一场,他奥托赢定了!
“啧!”
虚空万藏咂了咂嘴。
“有意思吗,奥托?”
奥托自嘲地笑了笑,重新站起身,走到酒桶面前,给自己倒了半杯发馊的红酒。
但想了想,他终究还是没敢把这玩意儿喝入口,只是将杯子放下,舔了舔干涸开裂的嘴唇,说道:
“所以说啊,虚空万藏,你终究不是人类,缺乏对于人生的思考。人生本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旅程,所以人们才会用各种方式取悦自己,来让原本枯燥乏味的人生变得有趣些,我自然不能免俗。”
“噗嗤!”
不知为何,虚空万藏笑了起来,但仅止于一瞬。
“奥托,幼稚的是你而已。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现在所在意的这些乐趣,其实并不会让你的人生变得有趣。因为人生真正的乐趣只有一种,那就是……”
“是什么?”
奥托对虚空万藏的突然抽风似乎并不意外,甚至饶有兴致地追问着,但后者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一些关于‘意识’方面的权能。不过我是个道德素质极高的人,除非面对敌人,不然我很少会主动去窥探另一个人的内心,你也说了,人生本就枯燥乏味,若是连人与人之间交流的那一点不确定性都没有了的话……那未免太残酷了些。”
奥托的嘴角微微翘起,他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但他不敢让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在脑海中停留太久。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刚回来的时候,心情可不是太好。”
奥托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端起那杯方才还被他嫌弃得不得了的馊酒,就要送入口中。
“等等。”
杯沿靠近下唇,虚空万藏就像是故意卡着这个时间将他叫停。
“怎么了?”
虚空万藏没有回答,但奥托分明看到他面前的马扎上多了一个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杯子,杯中装满了清水。
奥托眯了眯眼睛,他一边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边在心里试图揣测虚空万藏这么做的深意。
是在水里下了什么东西?不,以它的能力,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总不会是单纯的关心吧?
奥托哂笑了两下,毫不犹豫地举起装满清水的杯子,对着虚空碰了碰,一饮而尽。
“现在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吧?”
奥托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杯子,虚空万藏冷笑两声,眨眼间将空杯再次填满。
如此反复多次后,奥托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而后神色变得有些寂寥。
“你之前猜的是什么?你认为是卢卡·卡斯兰娜拒绝接受我父亲的密令,所以让我心绪不佳的?”
“难道不是么?卡斯兰娜家的人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他没把你抓起来,扔回柯洛斯滕,就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不可否认,你对卡斯兰娜很是了解,但你对人类或许有些误解。卡斯兰娜作为一个宏观意义上的家族,固然具有一模一样的固执与正义感,但是细分到每一个个体身上,就会出现诸多的变数——很不巧,卡莲的叔父,卢卡·卡斯兰娜就是一个不那么正常的卡斯兰娜。”
“啧!他居然同意了?”
“他不同意也没办法……”
奥托晃了晃杯子,昏黄的烛光在杯中摇曳个不停。
“仗打成这个样子,除非明国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天命毫无胜算。而一旦战败,欧洲如何不好说,天命如何不好说,阿波卡利斯家族如何不好说,但身为前线总指挥所在的卡斯兰娜家族,一定会承受最多的非议,他身为卡斯兰娜的家主,自然要避免这一切。所以,面对能够扭转战局的唯一可能,他没有理由拒绝。”
“那你……”
“虚空万藏,在你心里,我,奥托·阿波卡利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好了,我也只是随便吐槽两句。”
“可是……你什么都没说啊?”
奥托并没有回答,而是一口吹灭了蜡烛,合衣躺在了狭小的行军床上。
夏日的夜晚闷热无比,轻薄的衬衫与被褥很快积满了汗水,再加上草原上蚊虫众多,嗡嗡嗡地烦个不停,奥托的呼吸声也从均匀变得杂乱。
“怎么了?睡不着?要不要再起来聊聊天?”
奥托翻了个身,面向里侧卧着,不言不语。
“奥托,你……其实……”
“够了!”
“不,我只是想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奥托,你的母亲,应该姓沙尼亚特吧?”
“嗯?”
奥托并不能理解虚空万藏跳脱的脑回路,但他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是,又如何?”
“没什么,你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
奥托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无比昏沉——似曾相识啊……
他只来得及这么想,便坠入了甜美的梦境之中。
夏夜的风带着粘稠的汗意,将帘帐挑开一个小角,于是银白色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溢进了军帐篷。
也由此,勾勒出了房间中第二道人影。
米凯尔坐在行军床边上的小马扎上,目光与月色一样清冷。
“奥托,原来你也会懊恼、痛苦、忏悔么?即使你知道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卡莲,你也同样无法原谅自己造下过和即将造下的罪孽么?也对,你身体里毕竟有一半流的是我和她的血……不过,我还是要说……
“奥托·阿波卡利斯……起码是现在的奥托·阿波卡利斯,不过如此……”
米凯尔看着他熟睡中逐渐变得平静,甚至有些陶醉的神情,轻叹了口气:
“晚安,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