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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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黄沙弥漫, 马车刚刚驶出城门。
车驾内的婢女正理着马车上略显杂乱的行装,玲珑倚靠着车架,闭眸阖眼假寐。
哒哒的马蹄声渐近, 听来熟悉无比。
玲珑听着那马蹄声熟悉得紧,怔怔掀开眼帘,欲掀帘去看。
可她的手刚一搭上车帘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 便猛然顿住。
怎么会是他, 即便这马蹄的哒哒声再是熟悉, 也不该是祁祯的。
外头马蹄声在马车近处停歇, 玲珑却想,不会是祁祯。
傻玲珑啊, 这样的时候, 不是祁祯, 又能是谁呢?
玲珑想着, 祁祯总该是信守诺言的人,他既已答应了送她离开,想来, 绝不会在此时毁诺。
何况而今局势渐紧, 他有他必须要担的事,更不可能在此时追着她耽搁时间。
玲珑如此想着,摇头轻叹,心道不过是一哒哒马蹄,再是熟悉,也不会是他的, 手指微顿, 便欲往回收了手。
可这指尖还未收回, 车帘便被人自外头撩开。
车帘撩起,玲珑怔怔抬眼看去。
祁祯的面容就这样撞入玲珑眼里,玲珑指尖微颤,攥了攥掌心,不明白他怎会在此时过来。
驾马车的奴才早有眼色的停了下来。
玲珑怔怔望着眼前人,眸中满是不解。
她以为,他又骗了他。
祁祯瞧出她眼底情绪,心里苦笑,眼底隐带涩意,握着狐裘的手紧了紧,开口道:“你忘带了衣物,我给你送来。”
话落,将随身带着的狐裘送到了玲珑手边。
玲珑垂眼看去,瞧见这狐裘,心中松了口气。
没想到他竟真是来送衣服的。
玲珑心中警戒消弭,抬手去接狐裘。
可她手握上那狐裘,欲要接过之时,祁祯却并未松手。
玲珑心中一紧,抿唇抬眼看向他。
眼底戒备重又生出。
祁祯瞧着她眼里满满的戒备,心中涩痛难当,面上却装的神色如常。
他喉头微动,状似随意道:“玲珑,听闻海上的明月很是壮阔,你去了南海,若是瞧见那样的月色,可否写信同我讲一讲?”
玲珑怔了怔,似是没想到祁祯开口却只说了这话。
写信而已,倒不算难事。
玲珑颔首应了声:“好。”
祁祯笑了笑,松开了握着狐裘的手。
玲珑接过狐裘,重又在马车平稳坐下。
祁祯望着她平稳坐下,瞧着那一圈红艳的狐裘衣领在她手边夺目,眼眶微涩。
沉默了有一回儿候,道了句:“一路平安。”
终于松开了撩着车帘子的手。
车帘应声落下,隔开了祁祯和玲珑彼此的视线。
“走吧。”马车内响起玲珑的吩咐声。
驾马的奴才看了眼祁祯,祁祯微微颔首。
下一瞬,马车重又吱呀作响,驶向远方。
祁祯立在战马旁,瞧着马车的影子渐行渐远,直至马车的那点黑影彻底消逝于眼前,方才回身打马,离开城门处,往军营中去。
祁祯刚到军营,便听得亲信禀告说李睦求见。
他眉峰微挑,握着缰绳的手几番摩挲,开口道:“知道了,让他在帐外候上片刻,朕稍后便到。”
随后祁祯先是去见了一趟程渡,交代了些事情,便往中军帐处去了。
他人到中军帐时,李睦正候在帐门处。
祁祯先一步踏入帐中,李睦紧随在他身后入内。
帐中放了一副茶案,祁祯落座在一方,抬手示意李睦落座在对面。
动作之间,好似只是老友相见,全无敌意。
至于是否真无敌意,也就只有祁祯自己知晓了。
李睦瞧他一副礼数周到的温和模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洛阳城中断他生路的狠绝之人想到一处。
可再是无法想象,眼前的祁祯,却实打实是那人。
李睦落座在祁祯对岸,一旁伺候的内侍奉了茶上来,送到他二人手边。
祁祯拿起茶盏,摆手示意内侍退下。
军帐中再无旁人,只剩祁祯和李睦两人。
祁祯抿了口茶,垂眼瞧着茶盏中漂浮不定的茶叶,先开口道:“你突然过来,是为何事?李氏一族的案子还是你祖父的性命?”
他问这话时,独独不曾提及沈玲珑。
不是祁祯没有想过李睦是为沈玲珑而来的可能,只是,他实在不想玲珑的名字,从眼前的李睦口中唤出。
浮于表面的温和从容,压制着内心汹涌的嫉妒不甘。
祁祯不愿去想玲珑今生今世真正喜爱的人是眼前的李睦,一丝一毫都不愿去想。
因为不愿去想,连痛都带着隐晦。
祁祯问话声落,李睦低垂眼眸,想到自己此行来意,心里轻叹。
祁祯不曾提及的,恰恰是他此行来意。
自那日城门一别之后,李睦已然想得清楚。
他固然喜欢玲珑,这份喜欢已然是他情爱的全部了,可情爱,却不是李睦的全部。
李睦不是可以一心只为情爱的莽撞少年郎,即便是少年时都不能如此,更何况是如今。
那日祖父旧疾复发,咳血之后在医馆病榻上紧握着他的手,一遍遍问着他当真忘了满门的血冤吗。
李睦一生都为满门血冤而活,怎么敢忘?怎么能忘?
于是那时他瞧着祖父形容枯槁般苍老的脸,瞧着祖父那已如枯枝般的双手,只能咽下那些无法言说的渴望,告诉他,自己不曾忘。
因为不能忘,因为背负了太多太多,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如同为了自己一走了之。
重遇玲珑的这段记忆太美好了,美好的,像是一场幻梦,让他想起旧时所有记忆里,仅有的在云州的美好,短暂的,忘了他不得不背负的东西。
可乍然惊梦,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却再一次逼着李睦梦醒。
梦醒之后,他只能真切的明白,他舍不下祖父,舍不下满门血冤,舍不下光复家族门楣的夙愿。
许多年前的云州,他离开十二岁的玲珑,是如此。
许多年后的今日,他不得不选择放下,还是如此。
李睦,不能只是自己的李睦。
他没有办法的啊。
他做不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只能做必须要做的事。
可即便是不得不选择放下,他还是想为许多年前梨花树下的姑娘,讨一个说法。
他想替她问一问她的夫婿,为何不曾善待于她。
李睦想到那为噩梦哭泣不止的玲珑,想到郎中说的数载避子药物,握紧了拳,抬眼直视祁祯。
“陛下,玲珑她,究竟算是陛下的什么人?”
李睦从来都是恭敬守礼的,他学的是世家礼仪,读的是圣贤典籍,行的是圣人规矩,对待君王总是恪守臣礼。
今日,竟抬眼直视了祁祯。
祁祯听得耳边李睦这话,握着茶盏的手猛然一紧,望向李睦的眼神冷的渗人。
帐中静寂至极,祁祯握着茶盏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回道:“沈氏玲珑,是吾妻。”
“妻子?陛下此言不觉讽刺吗?世间哪个男子,会给自己的妻子下避子药物?”李睦声音已带质问,面色都因急怒泛红。
祁祯因着李睦这话,回想起了从前那砸了铜镜的血玉镯。
彼时东宫雪院,玉碎镜裂,沈玲珑恨他怨他。
时至今日,玲珑已然有孕。
世间哪个男子,大抵都会因为妻子有孕而欣喜,可祁祯不是。
他当然想要和沈玲珑血脉相系的孩子,可若这孩子,是沈玲珑的催命符呢?
祁祯指腹微颤,搁下茶盏,眼神落在李睦脸上,启唇道:“李睦,你瞧如今的时局乱不乱?已然够乱了是吗?可日后还会更乱。”
“我做过一场梦,梦里天下分崩离析,人间血流成河,孩童尸骸满布荒野。我的孩子和我的妻子,死在洛阳城下。梦中的我看着怀着身孕的沈玲珑死在我眼前,那些人伤她害她,只是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他们以为,我会因为孩子妥协,怀有身孕的沈玲珑,成了战场上的砝码。”
“李睦,我不希望梦境在现实中重演。”
“我是给她用了避子之物不假,可这不代表我不期待一个同她血脉相系的孩子,更不代表,我不是真心待她。”
李睦看着眼前的祁祯,明明清楚他这番关于梦境的话荒诞可笑,却鬼使神差的觉得,眼前的祁祯,当真经历过梦中那样的痛。
他眼里的伤痛实在是真切的惊人。
如果玲珑没有身孕,区区一个后宅女子,即便再是受宠,谁会认为,凭一女子能在战场上要挟敌帅呢?
可若是有孕了呢?
祁祯多年膝下无子,世人皆知于他而言子嗣便是血脉传承,更是王朝正统,敌人自然也会如此以为。
乱世之中,一旦后宅女子有孕,稍有差池护卫不周,都有可能会成为敌人手中的人质,借以要挟祁祯。
而这要挟,于祁祯,实在两难。
数年前天下看似太平,祁祯这番担忧或许在旁人看来荒诞可笑。
可而今,眼看着便是天下动乱,祁祯的忧虑,在真真切切的发生。
李睦想到边关一触即发的局势,久久不曾应声。
祁祯话落,垂眼瞧着手边茶盏,低叹了声,眉心微蹙,接着道:“可我不曾想到,她还是有孕了,一切好似都如梦境中一般,避无可避。”
“什么?”
李睦抬眸看向祁祯,眸带惊色。
他今日过来军营,便见边关之处剑拔弩张,眼瞧着战事一触即发,听闻边境之处已然动兵,玲珑此时有孕,又身在边关,李睦想到祁祯方才说的梦境之语,更觉不妙。
祁祯瞧出他的心思,回道:“她已然不在边关。”
李睦闻言松了口气,连连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祁祯瞧着他神色,抬手拿起茶盏重又抿了口茶水,状似随口道:“你不想知道玲珑腹中这孩子月份几何吗?”
他这话落地,李睦眼里神色先是不解,继而恍然,恍然之后便明白祁祯是误会了什么。
他不可能舍下祖父和族人荣光带玲珑离开,玲珑在祁祯身边,日后若是祁祯这般误会着,怕是同玲珑之间会生出心结。
何况,玲珑有了孩子,皇室血脉,不能存疑。
李睦想到此处,微微摇头,如实同祁祯道:“我与玲珑不曾越过雷池。那日新婚,玲珑晚间困顿在铺满花生喜枣的床榻上睡了好久,洞房花烛夜我们连喜酒都不曾饮尽。礼数本就未全,更遑论是肌肤之亲,还望陛下,不要因此误会了玲珑,更不要疑心于她腹中孩子。”
祁祯本就知道玲珑腹中孩子的月份,即便是她同李睦当真有过所谓洞房花烛,这个孩子的血脉,也不会存疑。
问李睦这话,不是对孩子疑心,而是想告诉李睦,玲珑腹中孩子,与他李睦无半分干系。
却没想到,竟意外从李睦口中得知他与玲珑并无肌肤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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