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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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味萦绕鼻息，玲珑眉心紧蹙。
沈沁柳指腹轻抚过她眉心，尽量让自己被汤药熏苦的嗓子柔缓，同她道：“这些时日已经好上许多了，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能康复呢。”
沈沁柳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如今说这话，也不过哄眼前天真的小妹罢了。
玲珑听了姐姐的话，眼泪终于止住。
沈沁柳掩唇轻咳了声，不愿让她为自己的病情忧心，遂转移话题问她道：“我听闻你同殿下已经回到了东宫，在东宫里的日子，可还适应？”
玲珑闻言，眸光微微暗了些，回道：“尚可。”
“尚可？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她是知晓自己这小妹性子的，既答了句“尚可”，想必心里是藏了委屈的。
玲珑被姐姐这一问，也勾起了那些委屈难过的情绪。
她垂下眼眸，手指绞着帕子，小声说道：“成亲之事，本就不算名正言顺，加之我出身的缘故，陛下和皇后并不满意我做殿下的妻子，故而，虽是入了东宫，身份却委实尴尬。”
玲珑话落，沈沁柳瞧着眼前的妹妹，眸中情绪复杂。
小姑娘到底是变了些，数载时光，也打磨了玲珑从前天真无忧的性子。
今日的她也会为出身烦忧，为情爱生忧。
沈沁柳记忆中最为灿烂的玲珑，是她十二岁那年在云州山野里瞧见的小姑娘。长在山野花丛，无拘无束肆无忌惮不知世俗为何物，那时的沈玲珑是沈沁柳一生所见，最为烂漫的小姑娘。
前世的沈沁柳总会在佛堂青灯旁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沈玲珑，每每忆起都心如刀绞。
那一世，她毕生最悔的，便是将十三岁的玲珑接回京城，让她牵扯进后来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里。
同样，她一生最愧的，也是小妹玲珑的死。
那些愧悔折磨着她后来余生的日日夜夜，或许是那些在佛堂前日日祈求的虔诚感动了上苍，她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可她回来的太迟了。
沈沁柳重生回来时，玲珑已然及笄。
命运垂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作为代价便给了她病痛折磨。
最初回来时沈沁柳病的意识昏沉，偶尔甚至分不清前世今生哪个是真哪个是幻，连意识都无法真正清醒。
待她身子稍好，意识清醒时，玲珑已然嫁入南苑。
“怪姐姐病的昏沉，没拦下母亲做的糊涂事。”她口中的糊涂事，指的便是宁安侯夫人让玲珑替嫁。
原本玲珑可以在云州山野长大，一生快活无忧，不必为出身烦扰，不必为男女情爱痛心，更不必在后来因祁祯受那样的苦楚，也不会在动荡乱世香消玉殒。
沈沁柳眸中的愧意悔意半分不假，满是玲珑不能明白的情绪。
“玲珑本就是愿意嫁入南苑的，怎么会怪姐姐和夫人。”若非宁安侯夫人设计，她也嫁不得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
玲珑的话落在沈沁柳耳中，沈沁柳心中情绪愈加复杂。
傻姑娘啊，此时的她哪里知道，嫁入南苑意味着什么，可沈沁柳心中却清楚。
乱世一起，祁祯定要对上异族铁骑，他不是个心中只有儿女情长的男人，女人对他而言，远远及不上江山百姓。
一旦金陵沦陷，祁祯的女人，便是祭旗的命。
忆起前世旧事，沈沁柳猛地阖眼，脑海中满是玲珑那具被异族铁骑踏的鲜血淋漓的尸体。
红颜尸骨，成全了祁祯的江山帝位。
后来史书工笔，无一不赞祁祯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却忘记了洛阳城门下金簪染血而亡的玲珑。
沈沁柳低眸，压下心中情绪，视线落在了玲珑腕上的那血玉镯子。
这镯子是皇后当年让江太医制了镯子用来避子的，皇后当年生祁祯时九死一生，后来便用了这镯子避子，不肯再生育。当年皇后失宠贵妃得宠，也是因着这镯子伤了帝后感情。
既是皇后自己用的，自然不会是伤身之物，只是起了个避子的作用。
前世玲珑死在洛阳城门外时，正怀着身孕，那样的场面，沈沁柳实在不想再见。
她自重生后便打定主意，要寻个时机带玲珑离开京城避世而居，自然觉得玲珑眼下不怀子嗣才是合适。
况且，沈沁柳眼里的祁祯无情无义，配不上玲珑，更不配做玲珑孩子的父亲。
因此落霞告诉沈沁柳这镯子在玲珑身上时，沈沁柳才会说这是好事。
只是这一世的祁祯，似乎和前世很不一样。
沈沁柳这三年一直病着，并不知晓祁祯在边防布局朝堂政事上的做派，会觉得祁祯和前世不一样，也只是在于祁祯待沈玲珑的种种。
前世的祁祯可不会给沈玲珑带这避子的玩意，纵使沈沁柳恨祁祯后来在洛阳城门上待玲珑无情无义，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曾经应当是真是十分喜爱玲珑。
那一世沈沁柳并未重病卧榻不起，最初嫁进南苑的，是她而非玲珑。
新婚之日，祁祯被牵扯进谋逆冤案。
她的喜轿刚进南苑，礼都未成，祁祯便被带走施刑。
后来祁祯被废，沈沁柳自然也跟着被囚禁在了南苑。
沈沁柳的身子骨差，南苑的三年里一直病着，玲珑为了照料姐姐，总从侯府偷偷往南苑送药。沈沁柳知晓妹妹喜欢梨树，便在南苑种了株，又在树下系了个秋千，时常坐在秋千旁，等小妹翻墙过来。
有一回，祁祯途径那里，正巧瞧见了翻墙入内，在梨花树下喊她的玲珑。
沈沁柳后来想，应当便是在那时，玲珑落在了祁祯眼里。
也是啊，南苑那样灰暗的日子里，大抵只有玲珑这样烂漫明亮的颜色才能照亮。
于她是如此，于祁祯，何尝不是如此。
沈沁柳与祁祯并无夫妻之情，在南苑里甚至不曾见过几面。
可后来，祁祯总会在沈沁柳院门外偶尔驻足，望一望那株梨花树。
再后来，宁安侯府夫人欲将沈沁柳带出南苑养病，求了祁祯，祁祯轻易便应了。
那是在南苑的第三年，沈沁柳出了南苑，而玲珑，被赐婚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是贵妃亲子，最是跋扈。娶了两位皇子妃，皆是小官家里的嫡女，却都不明不白的死了。
沈沁柳后来才知道，是那三皇子好男色，由着他养的小倌儿折辱王府妻妾。皇子妃不堪受辱，才会自尽。
皇帝知晓这事，想将小儿子从邪路上拉回来，选了京中贵女中容色最艳的玲珑。
圣旨赐婚，纵使玲珑不愿，却也不能压上宁安侯府满门的性命抗旨。
到了大婚之日，三皇子果然纵容了那小倌儿对玲珑动手。
玲珑是庶女出身，宁安侯府又因牵扯进祁祯谋逆的案子里，多年不得圣心，三皇子对她，自然是毫无敬重。
三皇子跋扈至极，沈沁柳瞧着那三皇子嚣张的模样，怕极了妹妹遭罪。
喜宴上宾客散了，沈沁柳想起前头的三皇子妃死的不明不白，担心玲珑的安危，悄悄带了个会武的婢女又回了喜房。
赶回去时，正好撞见玲珑满手鲜血惊惶跑出喜房。
沈沁柳瞧见玲珑的模样，来不及问为什么，拉着玲珑就往三皇子府外跑。
在府门外，撞上了本该在前线的祁祯。
那时祁祯虽恢复了储位，却并未真正洗清谋逆冤屈，在朝中位置尴尬。皇帝恢复他储位，也是为了借他用兵，不过是将他视为一把刀。
那一夜的祁祯，是沈沁柳此前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记忆里的太子殿下，始终端方贵重，永远戴着温文尔雅的面具。
可那时的祁祯，瞧着玲珑满手的鲜血，眸光阴翳如修罗，全然忘了旧日费心维持的温文面具。
他在那天夜里，杀了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