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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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熟蒂落,所有领导都表了态,没有一个人持反对意见。
王执于的脸上终于浮上了笑容,满意地扫视一下会议室里的人然后开口说:“就这样吧。刚才有过激烈的争论,都发表了很好的意见,受教育最深得是我。这项工作很复杂,具体工作就责成唐副局长去抓吧,等责任制和奖惩条例订出来,咱们再上会研究。”
王执于把这项工作交给唐瑜恒去抓也是深藏用心的。他知道,今天的讨论,唐瑜恒处处被动,事实上是败在了阎卓如的手下。他怕他心理上不平衡,有意把这项工作交给他,让他觉得他这个局长还是信任他的,没有因他的发言有错误而对他有看法。此其一。其二是让别的局领导觉得,他王执于办事公正,不以成败论英雄,对说错话的人照样信任,他的豁达大度是处处可以体现出来的。
阎卓如在王执于发言时,特别注意。她想听到王执于对她提出在华夏商场也搞责任制试点的要求,怎样表态,怎样答复。可是等到王执于打火抽烟——这是他历来发言结束的表示——也没有听到。她想问一声,但她很快意识到问不问一个样,就没有白张口。
阎卓如知道,王执于是不会忘记她提出的要求的。他没有说就是不同意的表示,问反而是平讨没趣。她也很了解他。她心里不免有点不快。她想不通王执于为什么不同意她在华夏商场也搞责任制试点。难道局机关的工作比直接创收的华夏商场的工作更重要吗?难道王执于受了唐瑜恒那番话的影响吗?……她想了好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还是不了解王执于。王执于永远是一个谜。
下面开始研究华厦商场十九名合同工集体辞职的问题了。当然首先由阎卓如介绍情况。
阎卓如心里清楚,这十九个临时合同工在华夏商场这盘棋上,是过了河的卒子,发挥的作用甚至比马、炮还重要,是少不得的,离不开的。因此,她介绍情况时,态度是明显向她们倾斜的。她说她们的要求是合理的,是毫不过分的,是十分令人同情的。她用正式职工的待遇和她们作比较,又用正式职工的工作成绩和她们作比较,用强烈的反差效果刺激在座的局领导,希望唤起局领导对她们的理解、同情和支持。说到此,她把曼芸在她的办公室里说的她采购羊毛衫的例子说给大家听,并肯定地说:“林曼芸的工作不可谓不好,对商场的贡献不可谓不大,可她得到的却没有一个一年里多半年不上班的正式职工多,她心里能服气吗!她的这种工作积极性能长久保持下来吗?”
阎卓如不仅建议给她们大幅度增加工资,而且建议由局里出面,跟市劳动局联系,给她们把农户转为市户,由临时合同工转为正式合同工。她说:“这样才会把她们的心拴在华夏商场,才能为华夏商场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说句良心话,没有这些女孩子卖力地工作,我可是在华夏商场混不下去的。”
阎卓如是极善言辞的,每一句话里都包涵着浓烈的感情。在她介绍情况时,确实打动了各位领导的心,无不为之动容,为之嗟叹!她觉得她的话履行了她在十九个女孩子面前的承诺。当她看到各位领导脸上的表情,心里一阵高兴,觉得她的建议很有可能被采纳。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幻化出一个令人激动的画面:十九个姑娘听到了给她们增加工资的喜讯,听到了局里决定把她们转为正式合同工,还要转城市户口,高兴得又喊又叫,又跳又闹。她们把她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感谢她的话,还把她抬起来,抛向天空,又举手接住,嘴里喊着:“经理万岁!”
阎卓如的脸上不由洋溢着幸福和激动的笑容。
王执于也被阎卓如的介绍感动了。但他是一个理智极强的人,感情的曲线只在他的脑海里波动了很短暂的时间,就被理智的大手抚平了。他暗中提醒自己:一个决策者的大忌是决策时受感情的干扰。他也敏感地觉察到,如果他不及时加以引导和暗示,会议很可能被阎卓如牵着鼻子走。
在会前,王执于已听阎卓如介绍过一次情况了,他认为阎卓如还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干部,容易激动,感情太丰富,今后要有可能提拔到他这样的岗位工作,会作出许多荒唐的决策的。但他没有把这些看法说出口。他是从不直接批评一个人的,更何况阎卓如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同志呢!他对阎卓如提出的建议,在阎卓如走后作过一番认真的思考,觉得采纳了阎卓如的建议,首先是有违反党的现行政策之嫌;其次是会引起各方面不必要的猜测——这十九个临时合同工都是女的,而且一个长得胜一个漂亮;再其次,照顾了十九个人的情绪,可能会伤了成百上千人的情绪,进而造成不良后果。因此,在他走进会议室前,就已成竹在胸,要设法否定阎卓如的建议。那么怎引导呢?他的目光落在了紧挨唐瑜恒坐着的华克诚身上。
华克诚是分管劳动人事和劳资工作的副局长。他比王执于还大三岁,早已华发满头,再过一两年就要办退休手续了。也许与他从事的工作有关,他的嘴很少,几乎不说废话,说一句顶一句,平时与人交往很少,对谁也不薄,对谁也不厚;办什么事都要有政策依据,没有依据的事,办了也五八,不办也四十,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不办。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开口子容易堵口子难,小事上开了口子大事上就堵不住了”。为此,局机关的干部们送了他一个绰号叫“顶门扛子”。
王执于现在就需要他这个“顶门扛子”替他来顶门。于是,他问:“华副局长,你是主管领导,你先谈谈你的看法,看这事怎么办?”
华克诚正在看一份文件,听到王执于征求他的意见,立刻抬起头来,把老花镜摘下来说:“有文件当然可以按阎副局长的意思办,没文件就不能办。”
王执于明知故问:“你想想,看有没有在哪个文件上提到过类似的情况?”
华克诚坚决地摇摇头。
阎卓如忍不住说:“现在是改革时期,我们应该从工作实际出发,衡量什么事情该办,什么事情不该办,不应该老抱着文件不放。中央不是讲了嘛,在改革中允许试验,还鼓励人们闯禁区,只要有利于发展经济就要大胆搞、大胆试验嘛!”
华克诚是老资格,连王执于跟他说话都客客气气。想不到阎卓如这样一个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子,竟用这种口气说话,并明显可以听出有教训他的意思。他不禁有点发火。但他毕竟上了年纪,涵养还是有的,没有反过来训斥阎卓如的意思。但阎卓如的话却他听不入耳,就冷冷说:“谁想试验,谁想闯禁区我绝不阻拦。可是我人老了,没有搞试验、闯禁区的勇气了。这事要让我办,我就不办;不要我办,我连问也不问一声。”
真是一个“顶门扛子”!
有华克诚这样一种态度,别的局领导也不好再说什么带倾向性的话了。他们在发言中都快刀打豆腐——两面光,既说华克诚的话有道理,又说阎卓如的建议也不错。
挨到唐瑜恒发言了。他觉得他在前一个问题的讨论中,红脸反串白脸,功夫不到家,唱砸了。现在红脸唱红脸是本行,自认功夫不浅,想把前面的败局挽回来。于是,他侃侃而谈,先谈采纳阎卓如的建议有哪些困难、妨碍和可能引起的不良影响;后谈不采纳阎卓如的建议有哪些好处,诸如“可以保住商业局在全市商业职工中的威信”、“避免犯不必要的错误”之类的话说了不少。当然,他也谈到不采纳阎卓如的建议带来的后果。
唐瑜恒说:“大不了答应那十九个农村来的女孩子辞职。这也不要紧,有指标,可以再招收二十名。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当然,这样做对工作难免有一点损失,但损失也不会太大,总比所有的局领导栽在这件事上划得来。”
阎卓如的气不打一处来,她虽然还没有听到局长王执于的最后表态,但她已预料到这件事彻底黄了。她心里暗说一句“不挑担子不知重,烧着手的脚不疼!站着说话不腰疼,有多少难处将来都得我去受……”因此,她决定再一次据理力争,将要说的话说尽。
可是,当阎卓如正要开口,忽然见办公室的一个秘书走进来对她说:“阎局长,华夏商场打来电话,说商场一个仓库失火,叫你赶快回去组织救火。”
阎卓如的脸顿时变得煞白,连一点血色也没有。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拔腿就急匆匆向会议室外跑去……